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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絮屏住呼吸,在心里數(shù)了好幾個三秒, 始終沒能掉頭回房。
“數(shù)最后一次!彼龑⑹职丛诜块T上,說服自己道,“他可能已經(jīng)睡了,所以不給我開門!
外面掛著朗朗白日, 這個借口似乎有點站不住腳。
就在這時, 木門微動,池絮立刻縮回手,繼而, 門“吱呀”一聲打開,黎柳風(fēng)站在門內(nèi),依然是柔和的眉眼:“阿絮,什么事?”
男人的身形高大,不容忽視,甫一現(xiàn)身,便擋住了從窗邊過來的光,將她整個地罩在了他的陰影里。
池絮忽然有點不敢抬頭:“哦,那個,我想喝春風(fēng)樓的冰水。”
黎柳風(fēng)笑了,將搭在門上的手放下來:“我陪你去?”
“不了不了,”池絮連連擺手,在心中唾罵自己——她明明是找人坦白來的,怎么話到嘴邊卻變成喝冰水了?好沒出息!
頓了頓,她小聲道:“你能不能讓我進(jìn)去坐坐?”
黎柳風(fēng)挑著眉,看了她兩秒,就在她感覺自己有點捱不住這目光,繼而開始懷疑提出這個要求是不是耍流氓的時候,他讓開了路,點頭道:“樂意至極!
黎柳風(fēng)的房間跟池絮的房間擺設(shè)一樣,只不過對調(diào)了個方向。
屋內(nèi)窗戶大敞,薄窗紙好似一戳就破,窗外綠意搖曳,日光斑駁,池絮斜坐在窗下,眉眼里像灑進(jìn)了一把碎金,熠熠生輝。
黎柳風(fēng)腳步一頓,很克制地坐到了她的對面。
“我,有話跟你說。”池絮鎮(zhèn)定道。
黎柳風(fēng):“嗯,什么話?”
她委實藏不住心事,面上帶著微微的緋色,眉宇之間似有憂愁,卻不是真正的煩心事。
想說什么,黎柳風(fēng)大致能推知一二,不過她會說到什么程度,他卻也有點沒底。
池絮其實不是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只不過兒女情長之事,本來就有千絲萬縷說不清道不明,更何況她過去的記憶一片空白,這才多考慮了一會兒。
原本她想索性不去管它,往后推推再說,可黎柳風(fēng)向來喜歡將萬般情緒藏在心里,面上依舊溫和無比,她可不想“恃寵而驕”,一味消耗對方的好意,態(tài)度也模棱兩可。
所以,縱然心里十分不好意思,她也硬著頭皮敲了門。
“你今天在真心橋說的話,還作不作數(shù)呀?”
黎柳風(fēng)似乎早料到她會這樣問,一刻也未猶豫地答:“當(dāng)然作數(shù)!
“這么干脆呀……”池絮嘟囔,掰起手指跟他算,“可是我沒有記憶,不知道以前發(fā)生過什么事……這樣還作數(shù)嗎?”
“作數(shù)。”黎柳風(fēng)笑了,覺得她的樣子甚是可愛,明明心里惴惴不安,卻要裝紙老虎,妄圖嚇走他似的。
“你怎么答得這么快呀!”池絮看他的眼神,頗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我沒有記憶,就有可能,嗯……比如以前會有那個……”
“喜歡過的人?”黎柳風(fēng)準(zhǔn)確地猜出了后半句。
池絮愣了一下,慢慢道:“是……是吧。”
“這個無妨!崩枇L(fēng)很是大度道,“若你一輩子想不起來,我們便這樣過下去,若你有朝一日想起來了,或者那個人找上了門……”
池絮:“那就怎么樣?”
黎柳風(fēng)卻沉吟道:“唔,我覺得他應(yīng)該不會找上門!
池絮:“……”
這算什么答案呀。
看見她希望落空的小眼神,黎柳風(fēng)偏過頭輕輕笑了,隨即正色道:“若他真找上了門,我們讓你選一個!
池絮:“選一個?”
這么大度?
“嗯,選我,或者選我。”黎柳風(fēng)朝她眨了一下眼,池絮明知他沒認(rèn)真回答,心中卻還是忍不住有甜絲絲的味道蕩漾開來。
“先不說你如何選擇,百年之前有沒有那個人都還不一定。”黎柳風(fēng)頓了頓,看著她道,“阿絮如果想把我嚇走,不妨選個更真實一點的借口?”
真實的借口啊……
池絮放在膝上的手蜷了蜷:“其實,其實我不是人!
黎柳風(fēng)眉宇間一抹驚訝之色劃過,池絮鼓著勇氣道:“我是從天上下來的!
黎柳風(fēng)大概是太驚訝了,即便向來鎮(zhèn)定自如,這時也沒能說出話來,池絮感覺得出他的目光越過了自己,投向渺遠(yuǎn)的天空。
“法術(shù)什么的我倒是不會,但我真的是神仙。”既然都開了這個茬,她就順著說下去了,“這次下凡,是月老叫我下來的,他說要我?guī)退粋忙,找一個凡人成親!
黎柳風(fēng)這才開口,聲音喜怒不辨:“成親?”
“嗯,不過我一開始沒想找你,啊,也不是!背匦醪恢涝趺幢磉_(dá),最后小聲道,“我沒想過利用你的。”
出乎她的意料,黎柳風(fēng)并未在她的仙女身份上過多糾結(jié),只道:“那么阿絮今日來找我,是出自任務(wù),還是真心?只要你說,我都可以!
池絮明白他的意思——不管她鋪墊這么一大堆,最終的目的是表白還是請他配合成親,他都愿意。
哎,這么笨的人,突然有點能理解他為什么考不上官了。
“我,我當(dāng)然是……”池絮莫名憤憤,又很委屈,“我當(dāng)然是……”
黎柳風(fēng)看著她幾乎憋紅了的眼角,忽然傾身上前,伸出手指輕輕蹭了一下。
他指尖帶著一點溫度,不輕不重擦過她眼角的皮膚,池絮怔了怔,覺得這觸感熟悉無比,幾乎即將勾起她心中沉淀已久的記憶。
黎柳風(fēng)的臉在她眼前漸漸放大,最后停在某個很君子的距離,他輕聲道:“我知道了。阿絮,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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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兩人之前那層曖昧的窗戶紙約等于透明,又說了一會兒話,池絮感覺再坐下去怕是要發(fā)燒,忙借口想睡覺了表示要走,黎柳風(fēng)倒也不阻攔,替她開了門,忽然作思考狀道:
“我方才以為阿絮主動上門,是為推銷,還開心了一會兒,不過現(xiàn)在仔細(xì)一想,怕是勸退?只不過又被在下反勸回去了,真是幸好。”
“當(dāng)然不是!背匦跫泵q白,碰到他的目光,小聲道,“推銷自己也要說清利弊的嘛!
“可阿絮說的全是弊,什么人仙殊途,真心與欺騙……”
“哪有……”池絮心道,她明明實話實說好不好,吹得天花亂墜豈不是有誆人的嫌疑?
“阿絮!
黎柳風(fēng)的聲音忽然沉淀下來,目光幽深又似乎帶著一點看不懂的執(zhí)念,池絮先前從來不知道,原來他認(rèn)真起來的眼神,竟然會這么讓人難以招架。
她偏頭:“嗯?”
似乎察覺到什么,黎柳風(fēng)的眉眼又重新柔和起來:“沒什么。只是你不過走出三步,我就有點舍不得了,怎么辦?”
☆、第三十八回
池絮的臉“騰”地一下便泛上了紅色, 丟下一句“我真的困了”便落荒而逃。
黎柳風(fēng)看著她的背影, 在心里嘆氣道, 這樣說一句她便害羞了, 以后還怎么得了?看來從今日起, 就得循序漸進(jìn), 慢慢養(yǎng)一養(yǎng)阿絮的臉皮才好。
傍晚時分,積攢了一天的暑氣沉沉在街道上翻涌,春風(fēng)樓的伙計拎著一個食盒,步履匆匆地走進(jìn)了福來客棧。
他跟老板打過招呼,便徑直走上樓梯,到了三樓左拐第一間房的門口。
離晚飯還有一些時候,池絮正和衣躺在床上, 靜靜望著紗帳頂, 感覺心口在撲騰撲騰地亂跳。
一會兒想,黎柳風(fēng)今日這么干脆,之后會不會后悔?一會兒又想, 月老若是見到了黎柳風(fēng),一定特別滿意。
她甚至還迷迷糊糊地夢到了百年之前那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影子,一身玄衣,在遠(yuǎn)處站得如玉樹臨風(fēng), 不經(jīng)意地朝這邊望過來一眼, 目光相觸間,眉目即將清晰可辨……
就在這時,池絮聽到了咚咚的敲門聲。
她一下從床上坐起來, 察覺到自己太過緊張之后,有點好笑地?fù)u了搖頭——明明之前跟黎柳風(fēng)共處一室,同看一本書的時候她也沒有這么小心翼翼的,怎么如今關(guān)系近了一步,她反倒忐忑起來了?
她伸手開門,門外站的卻不是黎柳風(fēng),而是一個陌生人。
那人作小二打扮,一見到她,便雙手遞上了一個食盒:“池姑娘對吧?這是您點的春風(fēng)樓冰鎮(zhèn)甜湯!
池絮順著他的動作接過食盒,疑惑道:“我沒點呀!
那小二十分眼尖,看到她身后的美人榻上,正坐著幾只小小的紙人,忙指著道:“就是它們來點的!
小二對它們肚子上寫的那一行行字印象十分深刻,停頓片刻便道:“點了一碗冰鎮(zhèn)白梨汁,另一盒什錦點心。這食盒您吃完放在房門口便是,我們有專人來收!
池絮回頭看了看那幾只小紙人,小紙人們沖她點了點頭,她才謝過伙計,關(guān)上了房門。
她索性將食盒拎到美人榻上,揭開蓋子,發(fā)現(xiàn)里面鋪著幾層厚厚的棉布,白瓷碗裝著的冰鎮(zhèn)白梨汁帶著淡淡清香彌漫開來,配上旁邊精致的幾樣點心,一看就讓人很有食欲。
有一只短胖短胖的小紙人走到她面前,亮出了肚子上的字:“我去點的!
池絮很上道地從食盒里捏出一塊點心遞給它,以示獎勵。
它卻沒接,晃著腦袋想了想,又擦掉肚子上的字,寫道:“黎柳風(fēng)!
這還是頭一回寫主人的名字,它心里不免很緊張,寫完之后,仰臉看著池絮。
池絮明白了:“他請你去點的?”
短胖小紙人點頭,池絮將糕點塞給它,又叫其他小紙人過來吃,兀自納悶:“怎么突然點這個給我呢?”
想了兩秒,她明白了——貌似是因為先前她敲開黎柳風(fēng)的房門,說的第一句話就是……
我想喝冰水……
這不過是隨口胡謅的借口,他不會當(dāng)真了吧?
小紙人輕輕碰了一下池絮的手腕,再度亮出肚子:“他說,你大概會需要冰一下。”
池絮:“……”
她摸了一下自己還在微微發(fā)燒的臉……這人可不可以不要這么“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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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周到的某人正將就著坐在桌旁,看一份公文。
勉強將心里纏/綿的情緒暫時收進(jìn)深處,黎柳風(fēng)食指有節(jié)奏地輕輕叩著桌面,在敲到第三下的時候,空中猛然炸開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居然又把我關(guān)起來了!”
尊神現(xiàn)在的心情可以說非常郁悶——他本來是打算神神秘秘地來個空中傳音,渲染一下詭秘的氣氛,之后再慢慢找黎柳風(fēng)談判,誰知甫一現(xiàn)身,那蠻不講理的酆都大帝就封住了他的五感,約等于他剛從地面上冒出頭,就被按著腦袋摁回了地底下……換誰誰都憋屈。
就在他憤憤捶墻之際,卻忽然發(fā)現(xiàn)阻隔在自己和凡界之間的那道屏障又消失了,這才氣勢洶洶地又沖了出來。
“你未曾跑出來過,何來‘又把你關(guān)起來’一說?”黎柳風(fēng)不緊不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