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這算是她第二次出門,卻是頭一次收拾東西,完全不知道要帶什么。黎柳風(fēng)之前告訴她“帶你需要的”,池絮便一路從“吃吃喝喝”想到了“衣食住行”,竟也慢慢地理出了要帶的行李清單。
首先,是換洗衣服。
她目下只有三套衣服,有兩套是織女送的,即便天天穿也不必洗,可謂十分方便,另一件便是那日在市集上買的了。
她從衣柜里拿出一件粉紫色的衣裳,頭也沒回地向后一扔,那衣裳在空中簌地飄過,恰好落到了床上,接著,又一條鵝黃色帶流蘇的裙子飛出,同樣也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芈湓诹舜采稀?br />
小紙人們先前跟著池絮轉(zhuǎn)進(jìn)了房里,見她忙著收拾,便自己在床上打鬧起來,孰料天外橫著飛來兩條裙子,一個不漏地將它們罩在了里面。
一時間,大家七手八腳地忙著鉆出來,那細(xì)長紙人率先掀開衣服,一開始還插著腰非常生氣,決定好好教訓(xùn)教訓(xùn)亂扔?xùn)|西的混蛋,可一看是阿絮姑娘,立刻就換了一副嘴臉,屁顛屁顛地舉起一只衣袖,一直遞到了池絮的眼皮底下,晃了兩下。
池絮原本還在找東西,注意力立刻被它吸引過去,以為它是要將衣服給自己,笑道:“你放在那里就好啦!
細(xì)長紙人搖搖頭,抓著那只衣袖,一下躍到空中又落下,如此便將衣袖交疊起來了。其他小紙人見狀,如法炮制,個個輕輕跳起,不一會兒就樂顛顛地將兩件衣服疊完了。
池絮大感驚喜:“你們好聰明呀!”
居然還會疊衣服!
小紙人們受到了表揚(yáng),更加雀躍,自告奮勇地替池絮收拾東西,一會兒拿來梳子鏡子,一會兒拿來木簪發(fā)釵。
“要帶上這個!”
“還有這個,這個!”
“不要把點(diǎn)心往包裹里塞!說你呢!”
“……”
小紙人們內(nèi)部鬧得轟轟烈烈,吱哇亂叫,不過池絮卻是聽不見的。
她正眉開眼笑地看著小紙人們忙忙碌碌,給她的行李里扔進(jìn)各種亂七八糟的東西,忽然聽到門口傳來一道低沉好聽的聲線:
“阿絮,我能進(jìn)來嗎?”
池絮忙道:“可以可以!
黎柳風(fēng)推開房門,便看到了一室亂飛的紙片,當(dāng)中有兩只小紙人站在桌上,格外醒目,正在爭奪一塊糕點(diǎn)。
非常熱愛告狀的細(xì)長紙人一看見主人,老毛病便立馬犯了,它顛顛地跑上去,準(zhǔn)備將一大堆狀子一一道來——方才小饞嘴想往阿絮姑娘的包裹里扔糕點(diǎn),小骷髏一直在對阿絮姑娘拋媚眼(它的理解)——跑了幾步,它忽然想起現(xiàn)在它們是阿絮姑娘的“小朋友們”了,可不能跟主人表現(xiàn)得太過熱絡(luò),免得叫阿絮姑娘起疑,便馬上忍住了。
黎柳風(fēng)看了看一床亂七八糟的物品,道:“收拾得還算順利?”
池絮笑瞇瞇道:“已經(jīng)差不多都拿出來了——你看,它們居然會疊衣服哎,真是太可愛了。”
黎柳風(fēng)附和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道:“阿絮,我忘了問你暈不暈車!
“不暈的!背匦鯎u搖頭。
應(yīng)該是不暈的吧,她記得有一年,金甲天神問太陽神借了一臺非常時髦的太陽馬車,極為得意地請了好幾位神仙,說要帶他們感受一下上天的滋味,池絮有幸也在其列。
那太陽馬果真名不虛傳,四個蹄子跑得比風(fēng)火輪還快,帶著平均年齡好幾萬歲的神仙們在天庭上空飆了一圈,引起不少神仙出門圍觀看熱鬧。
結(jié)束以后,池絮依然好端端的,其他神仙可就慘大發(fā)了——赤腳大仙又丟了一雙鞋,絕頂真人的假發(fā)套掉了,捂著光頭就跑,千里眼短暫性失明,順風(fēng)耳間歇性耳聾,九天玄女說她光顧著尖叫,嘴巴張開了就沒合攏過,嘴皮子都讓風(fēng)吹麻了——到最后神仙們都光顧著看對方的笑話,反而忘記了譴責(zé)罪魁禍?zhǔn)住?br />
這事兒過去兩三天,各位神仙方回過味來,齊齊殺到金光神殿,把金甲天神的駕照給沒收了。
……
想到這里,池絮忍不住笑出了聲,察覺到自己的莫名其妙,她忙咳了兩下,又補(bǔ)充道:“應(yīng)該是不暈的,以前沒暈過車!
“那就好,早點(diǎn)休息吧,明日還要趕路!
黎柳風(fēng)溫聲說著,目光輕輕落在她身上,又笑了笑,便出轉(zhuǎn)身去了。
卻有一道細(xì)小的熒光從他的指尖迸出,飄飄搖搖地向上飛去。
這光獨(dú)獨(dú)只有地府的鬼仙能夠看見,有只胖乎乎的小紙人沒跟眾人玩鬧,安靜地坐在一邊,一偏頭便瞧見了。它納悶地“咦”了一聲,抬頭去追逐那光,發(fā)現(xiàn)那小熒光漸漸升起,慢慢飄蕩,最后緩緩沒入了阿絮姑娘的額心。
·
這天晚上,池絮睡得特別香,雖說她的睡眠質(zhì)量一直以來都挺好,可偶爾也會做做稀奇古怪的夢。尤其是第二天有新鮮事的時候,睡前免不了激動得翻來覆去一會兒,可今日,她卻一沾床鋪就睡著了。
她是安然入睡,好夢正酣,月老在天上卻是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他先前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將阿絮叫回來,可不知道為什么,方才的托夢竟然失敗了。
這下倒好,凡界這么大,他要到哪里找她去?
***
翌日清晨,池絮悠然轉(zhuǎn)醒,想起今日要出門,便打消了賴床的念頭,開始換衣服。
小紙人昨夜橫七豎八地躺在屋里各處睡,見狀,立刻三三兩兩地躥出了門,有只胖乎乎的小紙人跑得慢了一些,便被其他人一把拽。
“不許偷看!”
小胖紙人:“……”
他真沒有!
池絮望著它們的背影,有點(diǎn)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的確是太不小心了——它們雖說是紙片人,但或許也是有性別之分的。
黎柳風(fēng)一早備好了馬車,正想去屋里叫池絮起床,便看到她出現(xiàn)在了門口。
她穿著那條鵝黃帶流蘇的裙子,一半長發(fā)盤成發(fā)髻,上頭斜插了一支短流蘇花簪,余下的編成兩股辮子,分垂兩側(cè),整個人顯得俏麗可愛,一出現(xiàn),便是帶霧清晨里的一抹亮色。
“早呀。”她微微垂眸,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有點(diǎn)不好意思。
心里悄悄打起了退堂鼓——都怪徐三娘慫恿,說難得跟黎柳風(fēng)出遠(yuǎn)門,要稍微打扮一番,還送了她一支自己做的花簪,她對著鏡子梳頭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這會兒見到黎柳風(fēng),卻感到非常別扭,連帶著都不好意思看人了。
黎柳風(fēng)輕輕地“嘖”了一聲,似乎有些頭疼,池絮不解,就聽得他不緊不慢地道:“怎么辦,帶這樣的阿絮出門,我的壓力很大!
池絮納悶:“什么壓力呀?”
黎柳風(fēng)嘆了口氣:“打敗宵小之徒的壓力呀。”
池絮:“……”
原本她就有些害羞,聽到這話,更是不知如何應(yīng)對,連忙爬上了馬車。
黎柳風(fēng)十分欣賞她此時的模樣,在車下忍俊不禁,又佯作無事般地輕扣車門框,提醒道:“阿絮,你忘了拿行李!
過了兩秒,池絮“嘩啦”一下掀開簾子,看見黎柳風(fēng)將她的行李遞了過來,低聲道:“可是,真的很好看!
于是她白皙的臉頰上,便悄然染上了淡淡的緋色。
……
馬車漸行漸遠(yuǎn),黑無常方從小樹叢里冒出頭,一路追著揚(yáng)塵而去,最后止步在趙家村門口。
他不知從哪里搜羅出來一塊手帕,站在原地,一面揮舞著手帕,一面作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甚至還攥了一片草葉子往眼皮上摁,試圖激出一點(diǎn)眼淚。
白無常立在一旁,十分無奈地看他演,覺得自己怕是一輩子都理解不了黑無常的腦袋里到底裝了些什么。
“差不多行了,大人已經(jīng)走了。”他終于忍不住打斷道。
黑無常:“你這話可說錯了,我哪里是為了讓大人看見,我是真的想去臨州!”
畢竟他已經(jīng)在昌州城一帶待了幾十年了!
·
在黑無常漫長的目送儀式結(jié)束之后,無常二人便往回走,就在這時,他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窩在昨日黑無常窩過的小樹叢里,朝黎柳風(fēng)家緊閉的窗戶探頭探腦。
那人就像是準(zhǔn)備做賊似的,時不時左看看右看看,一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都能嚇得他一個哆嗦。
“嘿!”
黑無常從后面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前者立刻“嗷”地一聲叫了起來,半天后撫了撫心口道:“黑、黑無常啊……”
“是我啊,秦廣王,您又干嘛來了?”黑無常笑瞇瞇地湊近,“您好像鬼鬼祟祟的,是想干什么壞事嗎?”
秦廣王連連搖手:“我沒有我沒有!你可別亂說啊——我就是來看看大人在不在家,一點(diǎn)事情需要問他一下罷了!
其實(shí)是五殿閻羅王實(shí)在屁事太多,時不時就要以關(guān)心的名義來指手畫腳一番,仿佛那口鍋?zhàn)龀鰜硎墙o他洗澡用的——秦廣王氣得冒煙,又不好胖揍同僚一頓,只得來找黎柳風(fēng)搭救,看看能不能暫時把閻羅王關(guān)起來什么的。
“那你直接問啊,你在這張張望望,我們還以為你打著什么壞主意呢!焙跓o常向來心直口快。
“唉,你不知道,先前我擅離職守,被大人罰過一次。不瞞你說,大人雖然不是不講理的人,但有時候卻也是真的嚇人!”秦廣王又想起了做鍋這件破事,更加深刻地明白了大人的腹黑屬性,十分心有余悸地道。
“這個我雙手雙腳——哦,加上老白的雙手雙腳一起同意!焙跓o常深以為然地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興奮起來,“這樣吧,你看我們也是多年的朋友了,既然你不敢問,我們就幫你去問,作為交換,你替我們守一下轄地,時間不多,幾天,就幾天!”
他說著話,已經(jīng)自顧自地跑遠(yuǎn)了,還招呼著白無?煲稽c(diǎn)跟上來。
白無常嘆了口氣,看起來十分無奈的樣子,彎腰朝秦廣王微鞠了一躬:“那就有勞秦廣王了。”
兩人均是自說自話,說完就旋風(fēng)一般地刮走,絲毫不給人回答的時間,空留秦廣王僵立在原地。
“……”
他還沒同意呢!
雖然說那二位是好心,不過他總有種自己被利用了的感覺……
不會的不會的,秦廣王晃了晃腦袋,立刻否決了自己的想法——他怎么能以險惡之心去揣度同僚呢,這實(shí)在是太不友好了。
☆、第二十六回
臨州。
在地理位置上, 它居于昌州以北, 距離不算太遠(yuǎn), 車馬兩日便到。兩座城規(guī)模也差不多, 平日里均是一般般熱鬧, 并沒有多少次車水馬龍的景象。
不過, 自從前幾日臨州被送上了仙璧熱議榜,情況就大為不同了。
近一兩天,街上出現(xiàn)了許多陌生的馬車和面孔,大多都是不明真相的吃瓜群眾,也有小部分是審美清奇的北陰酆都大帝崇拜者,約莫是在家閑出了鳥來,便齊齊趕到這里看熱鬧。
福來客棧的老板搬了條凳子, 坐在自家客棧門口, 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順帶著招攬生意。
不過幾分鐘,他就看到了好幾張熟悉的面孔——這些人每天都要在這里轉(zhuǎn)上幾圈, 期待著偶遇酆都大帝,因?yàn)閾?jù)說這條街是那位大帝最初顯靈的地方。
“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有什么用呢?這事兒全看運(yùn)氣,求不來的。”老板搖頭感嘆,又暗自嘀咕道, “不明白他們怎么想的, 鬼有什么好看的?若真來了我的客棧,我還不敢請他住呢!
“老板,早上好!”
身后傳來一聲清亮的問候, 老板忙起身回禮:“客官,您早啊!”
那客人是個十七八的小伙子,作書生打扮,頭發(fā)束成一個髻,用藍(lán)布條扎緊,身上穿的也是同色衣服,相貌平常,不過十分精神。
他昨日入住福來客棧,甫一落腳,便向老板打聽北陰酆都大帝的事情,言談舉止都是一副自來熟的樣子,倒是跟老板挺聊得來。
老板道:“小兄弟起得挺早哈,這是要干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