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一進來便笑呵呵地道：“千里眼，又剛做完眼保健操吧？手勁省著點兒用呀，腦門都掐出手印了�！�

  千里眼眼皮也不抬地道：“勞您費心，要看什么？”

  他仗著一雙可看千里的眼睛，不免有些架子，月老不同他一般見識，道：“勞煩給我找一找池絮身在何處吧。”

  千里眼應(yīng)了一聲，過了片刻，道：“看到了，在南陽的一間房子里�！�

  月老有點緊張：“她是不是跟一個男的在一塊兒？”

  “是�！�

  “那男的長什么樣？”

  千里眼將拇指搭上太陽穴，食指輪流刮著眼眶：“有點傷眼。”

  月老：“……”

  “頭發(fā)跟胡子連一塊兒，眼睛瞪得像銅鈴，有那個什么……鎮(zhèn)宅驅(qū)邪之效�！�

  聽他這番描述，月老不免憂心起來，想不到短短百年，阿絮的欣賞水平就已經(jīng)退化到了這么慘絕人寰的程度……不過轉(zhuǎn)念一想，只要不是冥界那臭小子就好。

  長得丑就長得丑吧，帥又不能當(dāng)飯吃。

  說服自己之后，月老又樂觀起來：“他們在聊什么？”

  千里眼翻了個白眼，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您這跨專業(yè)了吧？”

  ·

  池絮其實正在跟秦廣王聊北陰酆都大帝。

  不知是誰起的話頭，兩人說著說著，又說到了這位大帝在人間的畫像上。

  池絮道：“我聽說，他的畫像不太寫實�！�

  方才秦廣王聽了幾句，便知道黎柳風(fēng)還沒在她面前自曝身份，于是乎就自覺地扛起了塑造大人光輝形象的重任，清了清嗓子道：

  “說起北陰酆都大帝啊，他帥得那叫一個喪心病狂，剛上任那會兒，他的車駕若是從酆都城經(jīng)過，居民就可以跟在車后面撿東西——手帕、瓜果、絲巾……全是他的小迷妹們?nèi)拥�。”說完，他又補充一句：“當(dāng)然，他連車簾也沒掀開看一眼�！�

  池絮想象了一下這個畫面，覺得冥界百姓追起星來，熱情怕是不輸仙凡兩界。

  “至于人間的畫像，事情是這樣子的。有一天，神筆仙官到地府來為諸位鬼仙畫像，輪到北陰大帝的時候，他說‘免得麻煩’，便批公文去了。幾位閻王不好讓神筆仙官空手而歸，只得親自上陣，坐成一排讓仙官綜合著畫�！�

  秦廣王越說越來勁：“所以凡界流傳的北陰大帝畫像，其實是秦廣王的發(fā)型，楚江王的眼、宋帝王的眉毛、五官王的嘴、閻羅王的鼻子、卞城王的耳，泰山王的臉型、都市王的膚色、外加平等王的身高，轉(zhuǎn)輪王的衣服。”

  池絮聽完這一大串“王”，覺得有點頭暈，她看著對面這位衣衫襤褸的大伯，眨了眨眼睛，忽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您的發(fā)型，好像跟秦廣王的一樣呢�！�

  ☆、第二十回

  秦廣王當(dāng)場冷汗就下來了。

  大意了！想不到這位阿絮姑娘竟然如此敏銳，聽他那樣一說，就注意到了他的發(fā)型。

  不過也是，就他這個向日葵頭，不說地府，在三界都是獨領(lǐng)風(fēng)騷的，的確非常引人注目。

  當(dāng)務(wù)之急，是怎么不露痕跡地圓過去。

  秦廣王很快就想出了辦法，重重地咳嗽了一聲：“這個嘛，秦廣王乃是十殿閻王中的第一殿閻王，地位非同小可，性格也和善無比，在民間廣受好評。我特別崇拜他，就模仿著燙了一個頭。怎么樣，還挺像的吧？”

  解釋之余，順便夾帶了一點自吹自擂的私貨。很好，非常完美，秦廣王在心里給自己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池絮托著腮：“我都不知道……看來您真的對地府很了解呀�！�

  她其實是真心贊嘆，但是這話進了秦廣王的耳朵，就怎么聽怎么意味深長了。秦廣王立刻斷定她在試探自己，當(dāng)下坐如針氈，干笑道：“嘿嘿，這個，干我這行的，走街串巷多了，當(dāng)然就聽說了嘛。”

  他索性將這樣的人設(shè)立到底：“小姑娘，你要是有關(guān)于地府的問題，盡管來問我�！�

  “真的嗎？”池絮立刻就想起了一件事，撩開袖口，“您知道哪里有這個賣嗎？”

  秦廣王一開始沒當(dāng)回事，還以為是小姑娘都喜歡戴的掛鏈、手鐲等小東西，細看一眼之后，他立刻臉色大變：“這是哪里來的？”

  池絮道：“朋友送的�！�

  “這……”

  秦廣王用膝蓋想也知道這個“朋友”就是黎柳風(fēng)，盯著那護身符看了好一會兒，末了嘆了口氣，道：“小姑娘，我不知道這東西的來歷，不過你可要好好珍惜啊，無論是符，還是人啊�！�

  池絮眨了眨眼，不知道這位大伯怎么就突然間變得深沉起來，一頭霧水地道：“當(dāng)然會珍惜的�！�

  “那么，謝謝小姑娘招待，我這就走了�！�

  秦廣王說完，便起身告辭，足足比計劃提前了好幾個時辰，許多想問的問題都沒問——不過現(xiàn)在看來，也沒必要問了。

  北陰酆都大帝不是三歲的孩子，他若只是出于一時之歡，逗留人間，是斷然不會將整個冥界都交到她手上的。

  “那我送您到門口吧。”池絮站起身。

  秦廣王看著眼前這位眼神清澈、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心情復(fù)雜地想道：不久以后，這可能就是我的頂頭上司了。

  ……

  ·

  趙家村周圍有一圈高高大大的籬笆，算是村莊與外界的分割線。

  夕陽西照，一只小紙人將細長的胳膊和手腳卡進樹枝交疊的縫隙間，把自己掛在了籬笆上。確保不會被風(fēng)吹走之后，它懶懶地打了一個呵欠，準(zhǔn)備在主人回來之前，先打個小盹。

  正要合眼，它忽然望見村外走來一個修長的人影，看清是誰之后，它立即精神百倍地坐了起來。

  那人走至眼前的時候，小紙人一下子躥上了籬笆的最高處：

  “歡迎主人回家！我有事稟報，是一件大事！您不在家的時候啊……”

  黎柳風(fēng)腳步也沒停：“秦廣王來過了�！�

  小紙人十分驚訝：“您怎么知道？”

  說話間，黎柳風(fēng)已在幾步開外，小紙人忙跳下籬笆，屁顛顛地追了上去。

  黎柳風(fēng)輕輕捏了一下眉心，道：“往前巡視十八地獄，就沒見過廢話那么多的差使，想來也是有人要拖住我罷了�！�

  不過從他回來的時間來看，秦廣王的計謀顯然沒能得逞。

  小紙人猛點頭：“對對對，就是秦廣王他沒安好心！”它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皮，白紙上清晰地羅列著秦廣王的幾大罪狀——都是它聽墻角聽來的。

  它看了一遍，覺得成果頗豐，很是滿意，便清了清嗓子，按照那一行小字，開始添油加醋地告狀。

  黎柳風(fēng)聽到類似“擲果盈車”那一段，想象著池絮的反應(yīng)，不禁失笑：“她也真聽得下去�！�

  小紙人嗅出了話里的寵溺，很有眼色地道：“主人哪里的話，阿絮姑娘聽得可認真啦！”

  黎柳風(fēng)嘴角輕勾——也好，有了這些鋪墊，將來她不至于太驚訝。從某種程度來說，秦廣王今日一來，倒也不算一件壞事。

  不過，若他毫無表態(tài)，便等于默許了此種行為，以后怕是整個地府的人都要打著各種各樣的旗號，跑到池絮面前來晃一圈了。

  帶池絮去冥界是遲早的事，但他并不想這么快就被人打攪。

  黎柳風(fēng)淡聲道：“今日閻羅王說想給油鍋地獄換口新鍋，就讓秦廣王來負責(zé)這件事吧。”

  小紙人飛速擦掉肚子上的墨跡，又記上了“秦廣王 鍋”四個字，寫完了一抬頭道：“好噠！”便樂顛顛地傳令去了。

  秦廣王回到地府之后，將自己一天的言行仔細回顧了一遍，自認為此行瞞天過海，無比成功，正沾沾自喜之際，就收到了這個消息，當(dāng)即臉黑如鍋。

  說起來，按照往年的經(jīng)驗，給油鍋地獄做鍋這事兒，工程并不復(fù)雜。

  只是當(dāng)中有太多意見需要協(xié)調(diào)，做圓的還是方的，帶手柄的還是不帶的，要不要配大鐵勺等等諸多問題，十個閻王均是各執(zhí)一詞，難以達成一致，尤其是閻羅王這個事兒精，曾經(jīng)異想天開地提議過要做一口五彩斑斕的黑鍋。

  ……總之無論如何，短期內(nèi)，秦廣王是別想在工作崗位上偷懶了。

  ☆、第二十一回

  黎柳風(fēng)邁步進屋，目光落到池絮經(jīng)常待的窗下，卻沒看到人，那里只有一張空空的躺椅，藍皮話本攤在一邊的藤幾上，被微風(fēng)吹過，輕輕翻動了一頁。

  他想了想，轉(zhuǎn)身往廚房走去。

  近來池絮對下廚很是熱情，不過與積極性成反比，成果總是不那么令她滿意，好在她并不怕挫折，反倒從中琢磨出了“愈戰(zhàn)愈勇”的趣味。

  黎柳風(fēng)有事要忙的時候，池絮要么安靜在一旁看書，要么鉆進廚房里鼓搗一些清淡吃食，昨晚還獻寶似的端來一碗甜湯。

  雖然糖放得略多，不過黎柳風(fēng)還是很給面子地喝完了，并且絲毫不吝溢美之詞。

  池絮對自己的水平有數(shù)，將信將疑地喝了一口，然后決定再也不聽黎柳風(fēng)此人的胡說八道。

  此時，她正坐在廚房的小矮凳上，拿扇子輕輕扇風(fēng)，照看著面前的一只小火爐。察覺到門口有人影一晃，她偏頭一看，訝異道：“你這么早就回來啦？”

  夕陽的余暉從木窗里透過來，恰好給她白皙的側(cè)臉鍍了一層柔光，連帶著她的眼里，似乎也跳躍著一種暖色。

  黎柳風(fēng)心中輕輕一動，從黃泉路上歸來的凄清和寒冷似乎在這會兒才真正褪去，彌散成一把淡淡的煙火氣。

  ……好像他本來就生于斯，長于斯，某天在不知名的荒山上，撿回了一個心悅的姑娘。

  黎柳風(fēng)笑著走過去：“事情辦完了，自然提前回來了�！彼麖澭�，遞給池絮一個小小的方紙包。

  他出趟門，怎么還有東西帶給自己？池絮疑惑，打開一看，里頭竟然還有三個小紙包，上邊寫著“豆角”、“辣椒”、“冬瓜”。

  池絮很快反應(yīng)過來：“種子？我們要去田里了嗎？”

  終于等到這一天了！

  黎柳風(fēng)提議道：“阿絮若是想種地，可否優(yōu)先考慮一下院子里的那塊？我想了想，花太嬌貴，不如種菜�！�

  池絮眉眼彎彎：“好呀好呀，我今天剛將它整理出來，怎么這么巧呢？”

  其實不巧，黎柳風(fēng)是聽了小紙人的匯報，才去趙家村的一戶人家家里買了些種子回來。

  池絮總念叨著出門種地，其實找塊田讓她嘗嘗新鮮也未嘗不可，怕只怕她種上了癮，一天到晚往田里跑，到時候風(fēng)吹日曬并雨淋……他可舍不得。

  ·

  池絮今晚熬了米湯——不需要油鹽糖醋，只需一把白米和一罐水，煮白菜似的煮一煮就好，可謂零失敗率。

  米湯不頂饑，她還蒸了幾只饅頭做搭配。黎柳風(fēng)挑了一只大小正好的白蘿卜，切成薄薄的小方片，煮過之后瀝干水分，又用紅油醬醋并小米椒腌過，盛在一只白瓷碟里，色香俱全，極勾人食欲。

  飯后池絮消化了一會兒，沒有照例往躺椅上靠，而是拿著一張白棉布，一支炭筆，坐到了桌前。

  這便是近日她的第二個愛好了。

  黎柳風(fēng)畢竟公務(wù)纏身，不能天天陪著她，池絮偶爾便會出門轉(zhuǎn)轉(zhuǎn)，短短幾日，就跟隔壁鄰居家的一位大姐混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