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紙人們太喜歡自由發(fā)揮,假若真的演了鄰居,還不知道會說出什么亂七八糟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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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樣怎么樣?聽到什么了?”
房梁上,響起了小紙人們的竊竊私語。
有個格外凝重的聲音響起:“我們……”
“嗯嗯,怎么?”
“好像沒有戲份了!
“…………”
片刻后,先前說話的紙人被其他人一腳踹翻:“都怪你扮老農(nóng)的時候擅自給自己加戲,不知道那是主人中意的姑娘,不能瞎看嗎?!”
☆、第五回
池絮待在天庭的時候,聽說雷公跟電母一吵架,凡間就會哐哐打雷,可她從來沒見過雷,因此吃過飯后,她就溜達(dá)到了窗前,準(zhǔn)備恭候一下雷的光臨。
天漸漸黑了,窗外依舊一派安靜,既沒雷聲又沒閃電。池絮打了個哈欠,似乎是等得無聊了,斜躺在竹椅上,支著手肘,用手指一下一下地叩著窗沿,被書桌旁的黎柳風(fēng)盡收眼底。
他跟池絮說自己是落榜的書生,被迫在家務(wù)農(nóng),完美地解釋了他的談吐和風(fēng)度,之后就被池絮催促去溫書了。
黎柳風(fēng)平日里批各色公文批得頭疼,斷然不肯再看一個字,隨手翻過一頁紙,在池絮第十次敲打窗沿的時候,起身。
幾乎與此同時,天邊劃過一道極亮的閃電,漆黑的夜空瞬時被照亮大半,緊接著轟隆一聲雷鳴,黎柳風(fēng)看見池絮的肩膀抖了一下。
她害怕?
黎柳風(fēng)快步走了過去,走近了卻發(fā)現(xiàn)池絮雙手扒著窗沿,正不錯眼珠地盯著夜空,完全就是副看到新鮮事物的好奇模樣。
黎柳風(fēng)松了一口氣。
“喜歡看打雷?”
“嗯!”池絮扭頭看他,眼里亮晶晶的,“你看外面,好多亂七八糟的光!”
這可是不分晝夜的天界從來都沒有的景象。
黎柳風(fēng)微微矮身,從窗子里看出去,只見閃電帶著藍(lán)紫色從天上歪歪扭扭地落下來,將夜空中的樹影勾勒得纖毫畢現(xiàn),狂風(fēng)吹得草木狂舞不休,共同譜寫出一曲鬼哭狼嚎……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池絮在莫名其妙地開心。
好吧,黎柳風(fēng)看著池絮的側(cè)顏,察覺到自己舒展的嘴角——他其實也挺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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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南天門進(jìn)行過預(yù)警的雷暴,威力非同凡響,堪比天界大戰(zhàn)。池絮看得正開心,冷不防一道極其刺眼的白光從眼前劃過,激得她別過了眼,雷鳴聲轟然炸響的時候,仿佛近在耳畔。
黎柳風(fēng)下意識地伸出手,在空中驀然停頓了一下,又默不作聲地垂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池絮抬眼再看,只見不遠(yuǎn)處的山上竟然躥出了一股大火。
那火勢很猛,幾乎燒了大半個山頭,約莫一刻鐘后,夜空里又毫無預(yù)兆地落下了滂沱大雨,瞬間就澆滅了火焰。
天庭里的雷公電母、風(fēng)伯雨師大概是串通好了,要給池絮來個全套的天象變化,好讓她一次性看個過癮。
一直到后半夜,造作了大半夜的雨聲才漸漸小下去。
池絮揉了揉眼皮,覺得有些困了。
就在這時,她聽見門外傳來一聲異響,接著又是一聲、兩聲……似乎有什么鈍鈍的東西正在木門上反復(fù)劃拉,在稀疏的雨聲里顯得格外詭異。
黎柳風(fēng)顯然也聽到了,他往前走了一步,順勢將池絮擋在了身后。
一陣大風(fēng)吹來,支窗的叉竿應(yīng)風(fēng)落下,“啪”地一聲打在了窗沿上。
黎柳風(fēng):“什么人?”
撓門聲消下去片刻,接著響起一個顫顫巍巍的老人聲:“我……我是一個體弱、體弱多病的老人家……我……我找不到家,我好慘……”
黎柳風(fēng):“……”
這年頭的鬼魂都流行這樣騙人開門了嗎?
體弱多病就好好在家待著,雷雨天出來亂晃做什么?
他單手搭上門栓,有心將這不知名的鬼魂隔門轟出去二里地,但轉(zhuǎn)念想到自己離池絮所說的標(biāo)準(zhǔn),還差一個“心地善良”,便不動聲色地收了手。
池絮在這時輕聲道:“隔著門不知道他是人是鬼,我去窗戶那邊看一看!
黎柳風(fēng)點頭,心里放心了許多——這一路來池絮都極為乖順的樣子,說往哪走就往哪走,毫無疑問也毫不反駁,引得他一度以為池絮的警戒心跟記憶一起丟了,不過現(xiàn)在看來,倒是暫且不必?fù)?dān)憂。
他隨著池絮走過去,在她身后伸出手,屈指輕輕勾開了窗扇——
窗外赫然站著一具黑漆漆的骨架!
池絮看見骨架的同時,那骨架也在朝窗戶里探頭探腦,空洞的眼眶里漆黑一片。
四目相對間,它就像看到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物一般,猛地一轉(zhuǎn)身,撒開腳丫子就狂奔開來,跑得居然比活人還快!
池絮:“……”
她有這么可怕嗎?
黎柳風(fēng)放下窗扇:“跑了!
池絮看他見了鬼也絲毫不慌張,忍不住道:“你不怕鬼嗎?”
“我從小陰氣纏身,容易招這些臟東西,大概是見慣不驚?”黎柳風(fēng)朝她笑了笑,溫聲道,“再看就要天亮了!
不提還好,經(jīng)他一提,池絮的瞌睡又跑了出來,不過,她還是沒忘記重要的事:“陰氣纏身可以去本地的城隍廟,跟城隍爺說,他會替你抓鬼的!
雖說城隍廟屬于冥界的系統(tǒng),池絮并不了解,不過她聽聞城隍爺是個老實又憨厚的人,想來是會幫忙的。
黎柳風(fēng)不知想到了什么,輕笑出聲,又咳了一聲道:“嗯,多謝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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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屋子雖小,不過五臟俱全,臥房處隔著一張簾子,池絮挑開一看,只有一張床。
黎柳風(fēng)道:“我去外面待著,順便守夜!
池絮想了一下:“要不你先睡,我來守夜?”
她畢竟是神仙,一夜不睡也沒什么,可黎柳風(fēng)就不一樣了,他明早肯定還要起來干農(nóng)活。
“自己呼呼大睡卻讓你來守夜,好像不太君子吧?”黎柳風(fēng)朝她微微一笑,“我也是要面子的,快去睡吧!
他都這樣說了,池絮只得答應(yīng)。
干凈的被褥既不過分柔軟,也不硌人,躺上去格外舒服。約莫是稻草味的床鋪聞起來太/安心,池絮很快就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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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柳風(fēng)撩開隔簾看了一眼,低聲吩咐道:“藏起來,看好她!
一只扁圓的小紙人點點頭,手腳并用地朝簾子上爬去,最后縮在了一個角落里。
外面落著雨,黎柳風(fēng)推門而出,頭頂立即撐開了一把巨大的黑傘。
他身形修長,步子相對來說也邁得大,小紙人浮在半空中,殷勤地舉著傘,顛顛地跟在他的身后。
兩人走出院門,拐進(jìn)村里的一條小路,繼而走進(jìn)了山腳下的樹林。
密集的樹葉遮掉了大部分的雨,那只逃走的黑色骷髏正跪在林間的地上,兩只手掌、膝蓋和頸部都各有一只小紙人站著,見到黎柳風(fēng)過來,小紙人個個一叉腰,昂著腦袋,十分得意洋洋。
“干得不錯!崩枇L(fēng)道。
那黑色骨架被小紙人們踩著,艱難地抬起頭一看,又飛快地一埋頭,似乎寧肯把自己種進(jìn)地里也不愿看面前這位一眼。
黎柳風(fēng)聲線略顯低沉:“崔嵬山的?”
崔嵬山就是趙家村后面那座山的名字,天界的人嫌“崔嵬”二字太過鬼氣森森,大多都默認(rèn)它沒有名字。
那骨架連頭也不敢抬,牙齒上下咯咯打架:“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竟想沖撞大人的住處,罪該萬死!望大人見諒!”
它本是游魂一只,僥幸躲過了陰差的抓捕,每日在崔嵬山上的各色棺材里換著住——生前窮得買不起房,死后日子倒是過得肆意瀟灑。孰料今夜天降大雷,直接劈了它的棺材,劈得它黑了好幾個色號,屁滾尿流地沖下了山。
作為一只鬼,它一直都挺慫的,也沒嘗試過嚇人的滋味,突發(fā)奇想要闖一闖民宅,結(jié)果就遇到了面前一位渾身煞氣的大人。
“煞氣”在冥界不是說“人”兇,而是說這個“人”特別強(qiáng)。強(qiáng)到什么程度呢,骨架見過當(dāng)?shù)爻勤蛏裆砩系纳窔,跟這位大人的一比,約等于零。
這可真是倒霉催的……不知道會不會被抓到地獄里下油鍋。
黎柳風(fēng)看了那骨架片刻,已然將事情的經(jīng)過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一抬手召來一個小紙人:“管這片的黑白無常是哪一對?”
世人只知黑白無常是勾魂引路之人,卻鮮少知道對于冥界而言,它是一種職業(yè),好比民間的土地爺,不同的地方,黑白無常也不同。
那小紙人身形細(xì)長,像一片竹葉,非常狗腿地一點頭:“是黑路和白勝!主人,咱們是不是該扣他倆工資?”
黎柳風(fēng)將這骨架檢查一番,沒發(fā)現(xiàn)什么問題,便道:“崔嵬山一帶是險要之地,這話不必我多說,讓他們來把人帶走。傳話,若下回再有疏忽,他們這陰差也別當(dāng)了,直接去地獄看門吧!
“好噠!”細(xì)長的小紙人忙不迭道。
鬼魂滯留人間,極其容易心生怨憤,繼而墮為惡鬼,而崔嵬山一帶,地下接的乃是墟海鬼域,鬼域里有億萬妖魔對冥界心懷憤恨,礙于封印不能出來作妖,若留在這一帶的鬼魂被妖魔利用,對冥界來說,無疑是極大的麻煩。
黎柳風(fēng)今日出現(xiàn)在崔嵬山上的湖里,就是來檢查封印的。
想起自己從湖里出來之后看到的那一幕,黎柳風(fēng)心里輕輕一動——池絮的出現(xiàn)對他而言是個意外,他本該在檢查結(jié)束之后立即返回冥界,可現(xiàn)在卻不行了。
誰知道他走了之后,池絮會碰到什么樣的野男人?
☆、第六回
“阿絮,阿絮……”
是她睡迷糊了嗎?怎么好像聽見了月老的聲音?
“阿絮你在哪兒呢?快過來陪我老人家聊聊天!
這語氣定是月老無疑了,池絮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月老殿的中央,微風(fēng)徐徐吹過大殿,吹起她的發(fā)絲,撫過臉龐,她卻沒感覺到一絲癢癢。
月老笑吟吟道:“終于來啦!頭回給神仙托夢,半天沒見著你,還以為失敗了。下凡的感覺如何?”
本來,他要找池絮是不必這么麻煩的,神仙之間可以使用法力,通過仙璧上的私聊版塊來聯(lián)系,可池絮除去一身仙骨之外,半點法力也無,跟凡人沒有兩樣,當(dāng)然也沒有仙璧賬號,故而月老只得給她托夢了。
“月老,我這才下凡第一天,凡間長什么樣子都沒看全呢!背匦醯,“您其實是想問我找沒找到合適的人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