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也不清楚!眅urydice抬起眼,“你也知道,r——503的管制是比水瓢蟲本身更嚴格的!
“間諜小姐,”k問,“你進入國家情報總署開始的時間是2213年11月;受訓則是在那之前半年。事實上,你早在受訓之前就已經被生解吸收了。正確嗎?”
“我從不認為我是哪個組織的人——”eurydice反駁,“事實上,我只是被交付任務的對象。當然,如果你不在意其間的差別,那么,正確!
“請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替生解工作?為什么要監(jiān)視我?”
緘默。
“其實你已經說了不少!眐說,“何必堅持不說?現(xiàn)在才堅持,我想也沒什么意義。更何況方才你曾答應我,會把事件始末告訴我……”
“我想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事情!眅urydice回應,“我想知道你遇到了什么樣的困難。我擔心你……”
“是嗎?”k微笑,“你真有那么想知道?”k轉過頭。他的視線正向這房室中的陳設傾側,但并不真正專注于什么。側面望去,那嘴角涌起的紋路并不像笑,反而類似油畫顏彩艱難而粗糲的筆觸!伴g諜小姐,我想你還是先交代一下你監(jiān)視我的原因吧。那比你說些擔心我之類的空話來得實際得多!
“我不是……我沒有——”
“間諜小姐,”k冷笑,“請你了解,我并不打算和一位在整個交往過程中都在監(jiān)視我的人爭論她的誠意。請你直接告訴我,生解交付的任務是什么?”
eurydice停下!昂,我告訴你,”她流下淚來,“事實是,你是生解的一項實驗品。你是生化人的事,我本來就知道了!
k閉上眼。
僅是一瞬間。再度睜開眼時,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陌生得像從未聽過!罢埨^續(xù)吧。間諜小姐。”
“說真的,對于那個實驗的狀況,我并不清楚!眅urydice說,“我本來也與生解方面沒有任何關系……”
“請說明實驗目的。請把你所知道的部分,全部——”
“我有一個要求!眅urydice打斷k,“我剛說了,實驗整體情況我不很清楚。就我所知,實驗的目的也并非唯一。那很復雜,我甚至無法確知我所獲知的信息是不是真的!眅urydice嗚咽起來,“但我現(xiàn)在就會告訴你……我,我想請你讓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說。我知道是我不好……但我是真心的,始終都是……相信我,你相信我好嗎?……我是真心的,都是我不好,我,我對不起你……都是我的錯……我都會說……但我想請你,請你,不要那樣審問我……”
k沉默半晌!罢埨^續(xù)!
“總之——”eurydice抹去臉上的淚痕。深淺不定的灰色熒光下,兩人陷入了暫時的靜默,“總之……有個生解的組織人員通過某些管道找上了我,”eurydice說,“希望我能夠為他們執(zhí)行這項任務。任務內容,剛剛已經說過,就是那幾項。與你接觸、載錄與你有關的夢境、自我分析、觀察你的心理變化,而后提交報告……”
“還有什么其他任務?”
“沒有了!
“那是什么時候的事?”k皺眉,“我是指,生解方面找上你是什么時候?”
“大約是我進入第七封印前一年左右!眅urydice數(shù)算,“2212年!
“那位聯(lián)絡人是?”
“她叫作m。我不知道她的真名,也不知道身份。我只知道她的代號是m……”
k心中一凜,但不動聲色。“你見過m本人嗎?”他問。
“見過一次。就是在他們說服我來擔當這項任務的時候!
“請告訴我會面的精確時間與地點!
“我可以告訴你準確的時間,但我得去查才知道。”eurydice抬起頭,光亮在她黑暗的瞳眸中一閃而逝,“……就在我受訓前半年左右!
“好。會面的地點是?”
“就在d城。城里的某家咖啡館!
“確實位置?”
“r19站。磁浮輕軌的紅線r19站。車站共構的商場里有間咖啡館……”
k站起身。他想起過去數(shù)次r19站置物柜的傳遞任務。廊道上,煙霧幻彩繚繞的咖啡館。他也突然想起過去eurydice說過的另一件事:年幼時,在她個頭兒還小得能爬進家中衣帽間的大衣柜里時,她曾把衣櫥角落建置為自己的秘密基地。有時她知道母親就要來叫她吃飯了,她會惡作劇地躲進去。然而有一次她躲進去后卻睡著了。醒來后打開柜門,家中空無一人。父親和母親都消失了。她到處找,繞遍了家中每個房間、每個角落,一個人影也沒有。她大哭起來,就這么坐在地板上哭了好久好久……
(后來呢?你爸媽回來了嗎? )
(沒有。我不記得他們回來過。但后來衣柜門自己打開了;從我的秘密基地里,走出了一群拳頭大小的小人兒。小人兒完全沒有注意到我。他們似乎很興奮,用我聽不懂的語言吱吱喳喳地說話。我本來想問他們,我的爸媽到哪里去了?但我很快發(fā)現(xiàn)他們根本看不見我……)
(小人兒后來到哪里去了? )
(他們向我走來,穿過我的身體,然后就不見了……)
“為什么找上你?”k問,“在此之前,你與生解早有聯(lián)絡?”
“我剛說了,在此之前,我與生解沒有任何關聯(lián)!眅urydice稍停,“……我明白你的困惑。怎么會找我?為什么會是我?我想對于生解來說,找上我或許是必然的。但——”eurydice深吸一口氣,“很明顯,一切都是因為我母親的緣故——因為,我母親cassandra早年就是生解的人!
“是嗎?你如何得知這點?”
“當然我本來不知道!眅urydice回答,“我從前跟你說過,我的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與m聯(lián)絡時,她告訴我一些母親的事。之后我向我父親求證,他證實了其中某些說法……”
“什么說法?”
“m說得也不很詳細。”eurydice表示,“她說,她與我的母親早在少女時代便已是舊識;兩人同時加入生解后,又成為來往密切的同事。她告訴我,母親生前其實一直是生解的情報員;而她之所以死于一場原因不明的旅館大火,也確實牽涉到她們的情報工作……
“若是m的說法為真,一個合理推論是:我的母親當然是被‘生解’的敵人,也就是第七封印所殺害的。是第七封印的干員制造了那場旅館大火!眅urydice繼續(xù)解釋,“……但根據(jù)m的說法,我母親cassandra的確切死因,其實依舊是個無解的謎。這也是之所以到現(xiàn)在,在她必須向我揭露母親的真實身份的此刻,關于我母親的死,她依舊無法給我一個明確真相的原因。m說,那是個復雜的過程,許多細節(jié)她也弄不明白,各種推論都缺乏任何直接或間接證據(jù)。m告訴我:‘照理說,到了現(xiàn)在,是我有求于你;在容許范圍內,我不應有所隱瞞。但關于cassandra的死,請原諒我所知有限——’
“根據(jù)m的說法,我母親生前是‘生解’中相當重要的角色。除了才能之外,我想這與她的理念有關。她是個有著堅定信念的人。m說,從少女時代開始,我母親始終堅信生化人與人類之間不應存在差別待遇。但重點是,組織中,多數(shù)內部人員認為,除了透明水蛭基因所導致的血色素差異之外,生化人與人類之間絕對不存在其他任何生物上或基因上的不同。然而盡管對人類政府的歧視政策深惡痛絕,我母親卻不盡然同意這群同事的觀點。她的看法比較曖昧。她認為客觀來說,其實很難就此論斷生化人與人類兩者之間的異同……
“m告訴我,我母親始終認為,在這議題上,草率的‘是’或‘不是’的看法,都十分危險。那應是一種流體般的未定形狀態(tài)。她認為,無論是類似‘差異是否存在’,或‘具體差異究竟為何’之類的問題,都該看證據(jù)才能下判斷……根本上應當從生化人的產制過程中去尋找答案。而唯有當生化人對自身之本質更加了解,才有可能精準擬定對于生化人族類最為有利的策略——
“換言之,我母親認為,在此一關鍵問題尚未獲得厘清之前,在生解和人類聯(lián)邦政府的對峙上,無論采取何種戰(zhàn)略、何種行動,本質上都是可疑的。當然,她的意思并不是要等待關鍵問題徹底厘清之后才能有所動作——事實上情報工作的環(huán)境也不允許如此;而是必須把此一問題作為一重要事項來看待,投入資源進行處理。
“然而麻煩的是,人類聯(lián)邦政府官方嚴格控制了絕大多數(shù)生化人產制的關鍵技術,且均以極機密規(guī)格處理。對于生化人產制,生解本身其實極其無知……
“而這又牽涉生解的過去。”eurydice垂下眼。深夜的寂靜如霧氣般彌漫于狹小空間中,仿佛一切聲響皆已死亡,“m告訴我,生解現(xiàn)在是衰落了……盡管組織依舊存在,然而情報活動已大幅縮減,甚至可說是相當沉寂了。m說,在她們開始為生解工作時,生解的常設組織規(guī)模就已經很小,人數(shù)也相當少了。‘其實只是個游擊戰(zhàn)的格局,’m向我強調,‘就我記憶所及,也很少獲得真正對第七封印具實質破壞力的情報。雖然組織中的生化人們還足以發(fā)展出某些自體演化或逃避篩檢的方法,但主要是為了自!拱渍f,多數(shù)時刻,光是研究如何逃躲第七封印的獵殺便已令生化人們殫精竭慮;除了少數(shù)個案外,已沒有多余能力針對人類聯(lián)邦政府進行主動或攻擊性的情報活動了。然而不知為何,截至目前,第七封印卻依舊非常在意生解,耗費了不成比例的資源意圖將我們趕盡殺絕……’
“但更可疑的是,m告訴我,根據(jù)極少數(shù)他們意外發(fā)現(xiàn)的文獻,生解從前的組織規(guī)模并不是這樣的。數(shù)十年前,生解曾經是個對人類聯(lián)邦政府極具威脅性的大型叛亂組織。但不知為何,似乎是在一夕之間,仿佛古典時代消逝的印加文明一般,生解就莫名其妙地縮小了,崩解了,衰亡了——
“而關于那段時期生解所遭遇的,原因不明的巨變,除了極少數(shù)語焉不詳、不甚可靠的文獻外,無論是在生解內部,或外部的人類世界,卻幾乎找不到任何電磁記錄,也找不到任何其他文獻。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沒有任何人有所耳聞……m說,我母親cassandra認為,這也極可能與生化人產制過程有關;或至少是和那些生解所不了解的事有關。而那正是情報工作的關鍵。事實上,就是因為這樣——”
eurydice突然休止,抬頭望向k。她手臂垂落,身軀依舊癱軟,像個結構已然壞毀的、缺乏內在支撐的人偶。微光下,她的眉眼陷落于黑夜海洋般的暗影中,仿佛靈魂正隱蔽于層層海水下。
“就是這樣,”eurydice聲音顫抖,“才有了你。k。你就是生解內部某個特定項目的實驗對象……”
k沒有回應。他右手輕輕撫摩著左手指節(jié),暗紅色胎記靜靜睡在他眼角;而他眼中水光閃爍,幻影似有若無!啊菃幔俊彼坪踔皇且凰查g的沉默,k問,“什么樣的項目?實驗內容是什么?”
“詳細內容我不清楚。”eurydice說,“我甚至連項目名稱或代號都不知道。m很直率地告訴我,關于這件事,她所知道的部分,完全不被允許向我透露……”
“你的意思是,”k打斷eurydice,“你不清楚實驗內容;然而你卻接受生解委任,親身涉險來執(zhí)行對此一實驗對象,也就是我的監(jiān)視?”k笑起來,“還真是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不,不是這樣!”eurydice聲音沙啞,如玻璃與沙礫之擦刮,“m向我解釋過。她說,這實驗項目,最初主要的擘畫者之一就是我的母親cassandra。她說,為了我的安全,為了組織的安全以及她自己的安全,我知道得愈少愈好。但她也強調,雖然無法透露原初實驗構想,但后續(xù)部分,由于需要我的協(xié)助,當然是必須說明的……
“‘項目的后續(xù)記錄,主要任務是觀察實驗對象的思想與情感樣態(tài)。’m囑咐我,‘尤其是后者。尤其是,如果實驗對象的情感樣態(tài)發(fā)生了明顯變化的話。大幅度的改變固然重要,但細微變化也并非全無價值。總之,如果可以的話,你必須貼身記錄實驗品——亦即是k——的心情與想法。你必須觀察k遭遇任何事件時的任何反應。他的言語、他的舉止。借由觀察,你所獲取的數(shù)據(jù),就是這項項目最重要的目的……’
“最初聽到這些說法,一時之間當然無法接受!眅urydice繼續(xù)說,“我的直覺反應是問m為什么會選上我。m回答說,除了因為我是cassandra的女兒之外,另一個決定性的因素其實是,因為我是個人類……
“m強調,生解已大不如前,此刻,生解內部多數(shù)情報員都是生化人;甚至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shù),也并非專業(yè)情報工作者。由于力量單薄,生解只能減少常設組織,并在情況允許時起用業(yè)余情報人員——而且必須以生化人為主;現(xiàn)在,幾乎是完全沒有人類情報員可以用了。
“m告訴我,長期以來,生解中的人類情報員原本便是極少數(shù);多數(shù)情報員依舊是生化人。這理所當然;畢竟生解原本就是個為生化人爭取人權、對抗不平等壓迫的組織。然而,偏偏在這個專案上,她不相信生化人的能力!胂,必須長期觀察并記錄實驗品在情感上的細微變化,’m說,‘那需要多么精密的觀察力、多么細致的感受力!我認為,完全不可能期待一個缺乏童年經驗的生化人勝任這樣的任務——’總之,m說,在此一項目上,尋找一個人類情報員是必要的。因此她想到了我!辽傥铱梢源_定,’m笑著說,‘因為你的身份,就算你拒絕了我的提議,你也不至于把這些事泄露出去……’”
“等等——”k突然打斷eurydice,“你應該思考過m是借由什么管道找到你的吧?”
“當然!眅urydice點頭。
“所以你的看法是?”
eurydice顯然是遲疑了!啊蚁肽阋膊碌贸鰜,唯一的可能就是我的父親!
“你父親證實過這件事嗎?”
“沒有。”
k稍作思索!昂冒,請繼續(xù)。”
“m告訴我,”eurydice說,“她的預期是,實驗對象——也就是你;極可能擁有與其他生化人相異的情感模式;但在觀察記錄出現(xiàn)之前,完全無法做進一步預測。m說,就某種程度而言,這其實是個超越生解目前能力的項目。她有她的預期,但說穿了還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我反問m,難道她的意思是,如果觀察結果是‘全無異樣’,她也不會感到意外?m回答說,的確,并非不可能。而且,實際上,就算是實驗品的情感樣態(tài)確實異于其他生化人,他依舊有可能終其一生不表現(xiàn)此一傾向。畢竟人心是私密的,‘情感’原本便是十分隱晦的事;若無對外表現(xiàn),一個人的心事,幾乎完全不足為外人道!踔,’m說,‘我同樣不排除一種可能——連實驗對象自己也不知道;連他自己,對可能實存的差異也毫無知覺……’
“‘你可以體會我之所以不信任生化人情報員的原因了!痬告訴我,‘觀察情感,記錄其細微異同;這任務難度太高,可能超乎想象。或許也有極高幾率必須付出額外代價。我想我必須誠實告訴你,在我的計劃中,為了提高實驗準確度,負責進行觀察與報告的情報人員甚至可能必須執(zhí)行某些特定事項。比如說以下兩件事……’
“‘第一,你可以保持距離、從旁觀察;’m說,‘這是你的自由。但你也可以選擇另一種作法:主動制造事件、擾動k的心緒。你可以設法使自己確切牽連進與k有關的情感事件中。我們無法排除最終一無所獲的可能;但若是你主動介入,我相信你會更貼近,看到的也會更多……’
“‘第二,你不僅僅必須呈報k的狀況;’m繼續(xù)她的指示,‘你必須同時呈報你自己的狀況。你必須記錄你自己的夢境。所有與k有關的夢境。這是為了方便我們做整體評估。有了這些數(shù)據(jù),我們在觀察k時,可以同時了解你的狀況。如果你的涉入令他起疑,我們能夠幫助你做判斷,甚至采取必要救援。若是你的涉入使你不夠客觀、因而有所偏差或誤判,我們也能發(fā)覺!
“‘關于第一點,你可以自己選擇!痬強調,‘若是你不愿意,我不會勉強。但總之,若是你沒有執(zhí)行第一點,那么在研究你所提交的資料時,我們會把這點列入考慮。換言之,我們會保守評估這些數(shù)據(jù)的可信度……至于第二點,那就是你必然要做的了。那等同于某種聯(lián)系,某種匯報,保證我們能清楚掌握任務整體的執(zhí)行狀態(tài)……’
“聽到m這樣說,初時我覺得有些驚訝。”eurydice說,“我反問她,這樣幾乎等同于同時在監(jiān)視我,不是嗎?然而對于我的質疑,m倒是輕描淡寫!甧urydice,’m說,‘我不會欺騙你這不是在監(jiān)視你。但我希望你了解,情報工作,本質上就是一個扭曲的世界。間諜總是有著另一個人生。以你的母親cassandra與我為例;我們在比你現(xiàn)在還要年輕的時候,便已涉入情報工作。對我們而言,那種經驗很可能比你現(xiàn)在所經歷的更令人錯愕或駭然……’
“m告訴我,她相信我也很清楚,監(jiān)視外派的重要情報員,或至少執(zhí)行某種‘忠誠考核’,基本上是情報作業(yè)的abc了!螞r,在這件案子里,與其說我處理的是你的忠誠問題,不如說我更在乎情報的準確性!痬說,‘我并不打算懷疑你的忠誠。我只擔心你不答應幫助我;或者說,不愿意幫助目前已然體質虛弱,氣若游絲,幾乎處于滅絕邊緣的生化人反抗運動……’”
“小姐,”k突然打斷eurydice,“按照你的說法,目前為止,我沒有聽到這位m對實驗目的做出任何明確解釋——”
“不……有的,后來她有提到!眅urydice回答,“m的說法是,雖然她無法向我透露實驗整體設計;但實驗意圖大致上就是‘解析生化人的物種特性’;或者說,精確定位‘缺乏童年經驗’此事對生化人的影響……”
“eurydice小姐,”k再度打斷eurydice,“我相信你也清楚,m這樣的說法相當模糊!芯课锓N特性’‘缺乏童年的影響’之類的目的,其實不用她說明,我現(xiàn)在都可以猜得出來。這是邏輯上的必然。她沒有更具體的說法嗎?”
eurydice沉默半晌!発,我想問題不僅于此。”她說。
“怎么說?”k回應,“我希望聽到具體說法。我希望聽到對實驗目的的準確描述——”
“我不認為這個你所謂‘邏輯上的必然’有那么容易理解!眅urydice稍作暫停,“你可能覺得m有所隱瞞,意圖遮掩其他的目的。但坦白說,我不認為如此。事情已經很明白——”
“eurydice小姐,”k三度打斷eurydice,“請回答我的問題。關于實驗的目的,她還有什么更具體的說法?”
“其實正如你所說——”eurydice很快響應,“事情已經很明白。我只請你稍作推想:他們所研究的,是‘某個生化人’的情感模式。然而這只是表面說法。若是這‘某個生化人’并非由人類所造,那么,我們當然無法確定他的制程是否與人類所造的其他正常生化人相同……若是方法不同,那么實質上,這幾乎等同于他們創(chuàng)造了某種除了人類與生化人之外的‘第三種人’。一個全新的物種。”
“這是很可怕的事……”eurydice繼續(xù)述說,“若是實驗一無所獲便罷。然而,如果實驗結果顯示該實驗對象的情感模式確實有所不同,那么幾乎便等同于‘創(chuàng)造另一種生化人’——或說,整體而言,‘第三種人類’。那其實是極端恐怖的。雖然客觀上,我們無法確定這第三種人是否存在,也無法確定這新種生化人的制造者是否就是生解;然而如m所提及——‘除了在極少數(shù)領域(例如自體演化)之外,生解的科技落后人類甚多,’m曾如此透露,‘從我年輕時——當然,同時也是你母親cassandra的年輕時代以來,我們始終苦于科技程度的不足。生解能力不差,但總在人類研發(fā)了新的篩檢技術后才苦苦追趕。如我剛剛所提,這幾乎耗盡了生解全部的資源……組織內多數(shù)是生化人,然而我們甚至對于生化人的制程一無所知。我們不知道如何能使生化人在18歲初生之時立即擁有必要的知識教養(yǎng)與社會化人格。對于關鍵性的生化人科技,人類聯(lián)邦政府嚴格保密。由結果看來,他們的保密措施相當成功;cassandra的看法是,這也很可能是人類得以長期壓制生化人反抗運動的關鍵。’
“‘然而現(xiàn)在,我們可能有機會跨越這些障礙……’m強調,‘我們有機會更了解自己,了解生化人族類。在這點上,cassandra與我看法一致:這些知識,這另一種人的可能性,將是人類與生化人雙方陣營未來勢力變化消長的關鍵……’”
eurydice突然停下。四周一片靜寂。窗外有車或飛行船經過。透過窗簾縫隙,昆蟲一般,光與暗的線條在室內的物體輪廓上緩慢爬行。
k保持沉默。他站起身,踱步至窗邊向外窺視。月光下,大片流動的夜霧散射出某種銀藍金屬色澤。然而那流動并不像是隨機的、風的拂動,反而似乎帶有神秘的韻律,像是某種以霧氣為介質,獸的吐納呼吸一般。
另一種人。第三種人。k想到,根據(jù)目前第七封印內部主流看法;長期以來,人類確實認定,生解并不知曉“夢境植入”的秘密。而若是eurydice所言為真,那幾乎是首次從生解人員口中證實此一判斷了。
然而諷刺的是,這“證實”卻同時伴隨著一個對此一證實的否定。k細細推敲。假設生解至今依舊不明白“夢境植入”之秘密(或者準確地說,假設在k誕生之年——亦即距今整整22年前的2197年;生解對“夢境植入”之秘密一無所知),那么,所謂“第三種人”如何可能?若是k本身即為生解所造,那么在理論、實務與設備皆欠缺的狀態(tài)下,生解是透過何種方式制造出此一所謂“實驗對象”的?或者,是否足以推估,其實有相當高概率,當k自身被研制完成,此事即意指,“夢境植入”的秘密已自人類聯(lián)邦政府內部泄露了?
當然還有別種可能。k思索著?赡苤皇,此一實驗對象之產制其實與夢境植入無關,而與自體演化有關。k本身可能是某種大幅度自體演化的產物。而此種性質特異的“大幅度自體演化”與一般自體演化之間,存在著某種根本上的、斷裂性的超越。
換言之,那是一種巨變型、顛覆型的自體演化。若是如此,那么即表示,早在22年前,k的創(chuàng)造者便已掌握某種突破性的自體演化法了。
當然,除此之外,其他可能性依舊存在。但這就不是k現(xiàn)在所能夠推想出來的了……
“所以,這就是當初你與我交往的原因?”k問,“要‘探測’我的情感樣態(tài)?”
緘默。沒有回應。
“小姐,請注意,我在訊問你。我問你,這是否就是你與我交往的原因?”k放大音量,“回答我!”
“那也是我離開你的原因。”eurydice再度哽咽起來,“我很抱歉。k,我,我不知道最后……”
“你要說你不知道這一切的后果嗎?你要說服我你不曾預期這些嗎?”k回應,“你當然不知道結果,你甚至連那開始究竟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
“不,不是……對不起。我很抱歉。……”eurydice語音微弱,如窗外斷續(xù)的風聲,“k,請相信我……我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