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側(cè)靜靜站定在人前，看著那些人哀哭求饒, 面上一絲多余的表情也沒有，整個人淡漠到可怕。

  為首一人突然出聲喝道:“膽子倒是破了天, 只不知明日到圣上面前你要如何保住自己這條命？”他微一頓錯，又言辭狠厲道:“今日之辱你可要牢牢記在心頭，本候一定會讓你千倍百倍的還回來！”

  那人聞言也不回話，不知是聽見了, 還是沒聽見。

  剛頭撲倒在地的女子這時也緩過勁來，一時尖利刺道:“你一個瘸子還真以為能抵得過我們侯府一二，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以為自己這般所為能跑得了，謝家能跑得了, 這上頭可還有天子呢，別以為得了天子的重用就能只手遮天了，這天下還是講王法的？”

  謝清側(cè)聞言平平靜靜，忽淡淡重復(fù)道:“王法？”語調(diào)輕淺，末尾微揚(yáng)，含著淡淡譏諷。

  胭脂聞言眉心一跳，視線一下模糊起來，所有的一切都扭曲起來，一旁突然現(xiàn)出一個人，灰色衣袍從頭罩到腳。

  許久不見的灰衣人，胭脂眉心微折，平平靜靜看著他，半響才開口道:“怎么個意思？”

  灰衣人花了極大力氣才帶了這陰物來此，現(xiàn)下頗有些承受不住時空逆轉(zhuǎn)的反嗜之力，再加之葉容這樣的在一旁，便越加吃力起來。

  他沉氣靜默片刻，才緩緩開口語調(diào)平平道:“帶你來看看你所謂的弟子，究竟是人還是鬼……”粗糲的聲音在耳旁響起，灰衣人如煙一般慢慢消散而去。

  周圍的一切慢慢清晰起來，連剛頭看不清的人面都瞧得一清二楚。

  胭脂一時顧不了這么多，在廊下疾步往前找個極好的位置看向那人，眉眼一貫清雋雅致，微染涼薄，眼神淡漠看著中庭那些人，月光淡淡灑下，籠在他身旁卻更透幾分孤寂清冷。

  她站在原地微微發(fā)怔，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聽他沉穆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一個不留�！闭Z調(diào)不含一絲感情，比這夜風(fēng)還要寒冷刺骨。

  黑衣人們上一刻聽見吩咐，下一刻手起刀落，一息之間便砍出了一片血海。

  一時間尖叫聲，慘叫聲不絕于耳。

  胭脂猛地瞪大眼睛，瞳孔不住收縮起，只見一婦人魂懾色沮抱著手里的嬰兒往她這處奔逃而來，后頭黑衣人舉著滴血的刀隨后跟來，眼看就要劈到那婦人身上。

  胭脂忙從廊內(nèi)一步跨去，伸出二指欲接那刀。

  手指快要碰到那刀時，卻一下穿過了過去，眼睜睜看著刀劈在眼前婦人身上，鮮血噴薄而出，徑直穿過她的身子，灑了滿地。

  婦人一下被削了半邊身子，雙目圓睜在她面前轟然倒下，胭脂慢慢看向那襁褓中的嬰兒，早已止了哭聲，變成了兩節(jié)。

  她盯著看了許久，像是看不懂地上是什么東西一般，良久，她才慢慢抬眼看向遠(yuǎn)處那個人。

  一如既往的涼薄淡漠，平平靜靜看著面前這場喪心病狂的屠殺。

  侯府人多，黑衣人下手再快，屠盡也要費(fèi)些功夫，胭脂僵立著一動不動，一眼不錯地看著。

  半盞茶后，血水在青石板上匯成寬河，蜿蜒向四周而去，匯成一條條涓涓細(xì)流，觸目驚心的紅，將整個院子染紅了一遍。

  謝清側(cè)淡淡看著眼前這副殺戮景象，面上沒有一絲神情，他就像是一個軀殼，做著自己認(rèn)為對的事。

  一場屠殺結(jié)束后，就剩下了為首的幾個人。

  謝遠(yuǎn)上前一步問道:“公子，剩下的如何處置？”

  謝清側(cè)還未開口說話，那為首的中年人已然慌了神，“你竟要滅我侯府滿門，你這個瘋子，你以為我侯府上下這么多人死于非命，圣上會不聞不問？!”

  謝清側(cè)權(quán)作沒聽見，神情淡漠說道:“我聽說府中養(yǎng)了喜食人肉的狼狗……”他說到這，神情才微微有了些許變化，清雋眉眼染盡苦毒，眼里神情未明，“清側(cè)從未看過這般場面，還要勞煩候爺一家替我演一演�！�

  話音剛落，幾個黑衣人猛地上前擒人，女眷孩童皆驚恐萬狀，縮成一團(tuán)尖叫不已。

  單候被按倒在地，滿目驚愕不可置信地看著謝清側(cè)，“我們究竟如何招惹于你，難道只是因為言語上的幾句得罪？！”

  謝清側(cè)默了許久，才淡淡開口，言辭中微透嘆息，“七年了，我連一次都沒有夢到她，你們說……”他微微一頓，眸色猛地一變，透出深入骨髓的狠戾，語調(diào)重厲道:“你們該不該殺？”

  胭脂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他，眼眶慢慢潤濕，她根本說不出心中滋味。

  即便知道他再為她報仇，她也接受不了！

  周遭所有一下化為濃霧，腳下傳來凄厲的慘叫聲……還有野狗撕咬喘息的聲音。

  眼前濃霧慢慢化成了實景，謝清側(cè)站在她面前，他們之間隔了一道半人高的圍欄，他正神情莫測地看著這一處，輕啟薄唇淡淡問道:“單嬈，是不是很有趣？”

  胭脂心頭一駭，眼下似有東西晃動，她慢慢低頭往腳下看，七零八落的尸塊被狼狗撕扯為食，自己正站在狼狗為食的地方。

  胭脂垂眼看著狼狗一口一口地著那些殘骸，那清晰的撕咬聲聲入耳，她的呼吸慢慢急促起來，胸口突覺一陣窒息。

  腦中的一根弦“繃”地一下斷裂開來，胭脂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啊……！”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瘋了一般沖出了棚子。

  謝清側(cè)還站在那處看著，神情淡漠，似乎一點都不覺得殘忍血腥。

  待那群狼狗吃得差不多，謝清側(cè)才慢慢轉(zhuǎn)回頭看向癱軟在地的單嬈。

  單嬈看著他滿面驚恐，不住往后退，直退到胭脂這處。

  謝清側(cè)神情淡漠平靜，斯文清冷的君子模樣卻叫人越覺毛骨悚然，他看向那個木頭一般立著的人，淺聲道:“這狼狗最是血性，既吃過了人肉，自然吃不慣旁的，以后就要靠你家小姐養(yǎng)了。”

  那人沉默許久，才點了點頭。

  謝清側(cè)面無表情站著，像是半點不滿意那木頭人的回答。

  那人終究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劍，走向了單嬈。

  單嬈看著那暗衛(wèi)滿目不信，不住往后退去，一下穿過了胭脂，美目含淚似有幾分真心實意在里頭，哭求道:“不要這樣對我……求求你了，我對你是真心，除了你，我沒有想過跟誰一輩子，我看旁人不過是瞧中面皮，但那些又怎么比得過你朝夕相伴……”

  那人聞言心中更加氣恨，舉劍穿過了胭脂，手起刀落間揮下了那女子身上的一片肉，用劍鋒挑到棚子里喂給了里頭的狼狗，接著又是一劍。

  那人手下微顫，神情極為痛苦。

  單嬈痛得滿地打滾，尖叫嘶吼，一陣陣劇烈的疼痛叫她痛不欲生。

  謝清側(cè)安安靜靜看了會兒，頗有幾分索然無味的意思，半響，他忽開口道:“做得很好，尚書千金一定很喜歡你這樣的人。”

  那人聞言一怔，手雖然還在發(fā)顫，但下手卻再沒有一絲猶豫。

  胭脂根本不敢看身后的單嬈現(xiàn)下是什么樣，人棍……還是骨頭？

  身后不住傳來一聲聲痛苦□□，胭脂忍不住瑟瑟發(fā)抖，這該是怎么樣的痛……

  突然，她被一股力道猛地一吸，往后跌落在地，片刻間，渾身上下傳來一陣陣劇烈疼痛，接連不斷。

  她感覺全身的皮肉都沒了，夜里的寒冷的冷風(fēng)拂來，一下如千萬針扎般刺進(jìn)骨里。

  那人提劍又是一下，削下了胭脂的大腿上一片肉。

  胭脂忍不住哀嚎出聲，嘴里發(fā)出的聲音卻是單嬈的，她勉力抬手一看，根本沒有一塊好皮，像是骷髏一般，里頭的白骨森森可見。

  她驚恐的睜大了眼，呼吸一下急促起來，疼入骨髓。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何會變成單嬈，開口大叫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能像啞巴一樣發(fā)出極為艱難的單字音節(jié)。

  又是一劍，她真的挨不住了，太疼了，疼到窒息！

  可就是這般了她的意識還這般清醒，簡直生不如死！

  她強(qiáng)撐著一步步爬向謝清側(cè)，傷口擦過地面，尖銳難忍的疼痛叫她額角青筋一陣陣迭起。

  好不容易爬近了，她忙伸手拉著他的衣擺一角想要告訴他自己不是單嬈，可卻說不出一個字，只能“呃，呃，呃”個不停。

  謝清側(cè)垂眼面無表情看著，半響，像是看完了她的垂死掙扎，微微抬起手中的細(xì)拐一下打開了胭脂的手。

  胭脂疼得窒息，她的手上全是傷，一打就真真正正碰到了骨頭，只能趴在地上一個勁地距離喘氣。

  細(xì)拐的頭慢慢放在她手背白骨處，胭脂微微怔，突然，那細(xì)拐力道猛地加重，狠狠壓磨她的手。

  胭脂汗如雨下，終于挨不住，撕心裂肺慘叫出聲。

  半空中微微回響起粗糲的聲音，“你的弟子為人不善，是惡中罪魁。

  你為師者，放任不教，實乃原罪，苦果自釀便該你嘗，弟子犯錯師父來擔(dān)本就是天經(jīng)地義……”

  胭脂眼眶慢慢潤濕，一顆晶瑩剔透的淚珠“砰”地一下砸落在地，她慢慢抬眼看向他，墨衣烏發(fā)，面如冠玉，端方有禮，良善君子。

  胭脂緩緩閉上眼慢慢失去了意識，夜風(fēng)蕭瑟，而她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再醒來時，她還是單嬈，被關(guān)在一個暗無天日的牢籠里，每到一個時間點，那暗衛(wèi)便會來削她的肉。

  謝清側(cè)給了暗衛(wèi)極大的好處，幫他謀了一個官職，娶了他后頭喜歡上的尚書千金，有了自己的子嗣，什么都給他安排好了，可以說是恩重如山。

  那暗衛(wèi)自然對謝清側(cè)敬重有加，做事越發(fā)賣力，那一片一片削下來，卻不會讓她死，永遠(yuǎn)都留她一口氣，待她身上的傷養(yǎng)得差不多了，便又是一場生不如死的酷刑。

  她的舌頭給剪斷了，手筋腳筋都給挑斷了，可卻還是活著……

  終日在黑暗與痛苦中苦熬，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她才知生不如死這個詞竟是這般慘烈。

  后來暗衛(wèi)瘋了，因為他的妻女一夜之間被人削掉了腦袋，端端正正成排擺在他面前。

  她也被人發(fā)現(xiàn)了，抬出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

  沒過幾日便見到了謝清側(cè)，華發(fā)早生，墨衣白玉簪，面容一如往昔，氣度越漸穩(wěn)重，那威嚴(yán)之勢越加壓人，叫人透不上氣來。

  他提劍緩步而來。

  他說，“若能再來一次，那一開始就該殺光你們……”

  那一劍穿過她的心口，鉆心劇痛，待最后的痛意慢慢消失，意識漸漸模糊，她突然微微笑起，看著他唇瓣微動，喃喃開口道:“阿側(cè)……咱們……還是不要再見面了……”

  她以為舌頭斷了不能說話，可這一次竟能了，且還是她自己的聲音。

  她不由微微苦笑起來，對上謝清側(cè)不可置信的眉眼，眼眶酸澀間慢慢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　　丹青手:“我才發(fā)現(xiàn)我竟然連用數(shù)字做名字的小精靈都記住了，可把我能耐壞了，叉會兒腰�！�

  眾人:“你是不是有病，滾去給我們碼字！”

  第122章

  絲絲陽光灑落而下, 偶有輕鳥低飛, 清脆悅耳的鳴叫略過窗前, 在半空中打圈兒, 鳥鳴時遠(yuǎn)時近, 時重時輕。

  床榻上昏睡著的人眼皮下的眼珠劇烈轉(zhuǎn)動，整個人如陷在噩夢中無法掙脫, 眼睫如蝴蝶翅膀般微微顫動, 輕盈脆弱。

  突然, 胭脂猛地睜開眼睛, 眼里神情驚悚駭人，片刻后又無神迷茫起來，往上一眼, 印入眼簾的得鴉青色紗簾。

  她怔看了許久，才慢慢從被子里伸出手, 極為吃力的抬起，細(xì)白干凈, 完好無缺的皮肉，沒有一塊不完整，手指輕輕一屈，手筋也沒斷。

  她又微微動了動腳, 腳上鏈子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

  那一劍，顯然又將她送了回來……

  胭脂忍不住閉上眼，只覺疲憊不堪到了極點。

  突然一個人俯身靠近她耳畔幽幽問道：“做惡夢了？”那溫?zé)岬臍庀⑤p輕噴在她耳旁，清越熟悉的聲音聽得胭脂心一下懸起, 如在懸崖峭壁一腳踩空的驚駭之感。

  她猛地睜開眼，慢慢轉(zhuǎn)頭看向那人，眉眼如畫，眼睫極長遮掩著眼眸，叫人看不見他究竟在想什么。

  胭脂恍惚之間，只覺一條毒蛇在一旁沖著她嘶嘶吐舌，下一刻就要咬上來，一時心頭大駭，忙慌慌張張往床榻里側(cè)挪，動作極為僵硬緩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