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自己在期望什么呢?
她怔忪望著吧臺上的盛滿西柚汁的水晶杯,正欲拿來飲上幾口,一只白皙的手忽然擋在了她面前,“酒館的東西對女士來說都不太友好,可愛的小姐。”說著,他聲色具厲對老板道,“請立刻換一杯,謝謝。”
“你的果汁剛剛被老板偷偷加了酒,抱歉,請原諒我剛才的失禮。不過,小姐,選擇一個人來酒館并不算明智的決定!
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個身穿白色斗篷的男子已經駕輕就熟地坐在了她的身邊,兜帽下的面容很熟悉。
白皙清俊的五官,澄澈的天藍色眼眸慈悲又漠然。
——竟然是席恩!
下意識的反應,她很想立刻就逃走!
但此刻自己的臉上帶著未婚少女特制的蕾紗,他應當不認識自己。于是冷靜道,“謝謝!
“不,不用謝我,這都是神靈的旨意!
右手扣于胸前,席恩露出溫柔的微笑。
神廷的神職人員來酒館明明看起來更不明智才對吧。不過她沒有繼續(xù)理睬他,而是專心等待車隊的到來。索性這次路上沒有遇到奇怪的天氣,當后門傳來馬蹄聲時,她的心忍不住劇烈跳動。
車隊已經在后院等候。能依稀瞧見馬車廂上的深綠色旌旗,中間顏色稍微淺一點,是麥穗的形狀。
“請上去吧,小姐。這次的路程是七天,祝您旅途愉快!
唐葉找了個沒人的車廂坐好,忽然,廂簾被人掀開,來者竟然是席恩。
席恩也微微愣住,很快反應過來,微笑道,“實在是很巧!
她尷尬了一瞬,點點頭,緊張地并好雙手雙腳。
現(xiàn)在席恩就坐在她的對面。他難道也要去君臨城?
幸好席恩是個話并不算多的人,不然若是被搭話,她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只見他掏出一本厚厚的牛皮書,挑開一角車簾,回身問她,“陽光會曬到您嗎?”看她并無不快,便沉默地讀起書來,神態(tài)專注。
唐葉緩緩收回思緒,盡量讓自己表現(xiàn)的平靜,將目光投向窗外的風景。
馬蹄下踩著的官道是由紅磚鋪成,但出了城,泥土立刻松軟了起來,并微微下陷。
烈薊官道逐漸變成了一條比獵人小路大不了多少的路徑,地面還留著深深的車轍痕跡,路徑兩邊長滿了野草和藤蔓。道路西邊是平坦卻茂密的叢林,東邊地勢稍陡,濕潤的丘陵此起彼伏,最高的一座丘陵上聳立著三座灰?guī)r瞭望塔,還有兩座伐木場,濃煙直沖上天。
遠處,山脈猶如巨人斜臥。每當西風吹起,片片巴掌大的枯黃樹葉猶如驚鳥飛旋。在一個地勢較高的位置,他們經過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村莊。此時,帝城已經遠遠被甩在身后,小如一個點。
離阿撒茲勒很遠了。
他會發(fā)現(xiàn)嗎?不,他現(xiàn)在一定發(fā)現(xiàn)了,有可能正在找自己。
透過茫茫霧氣,她瞥見了莫西山脈高聳的峰頂,農舍像是小孩子的積木被隨意拼接在遼闊的土地上,遠處的叢林形成天然屏障。
直到天色已暮,馬車停在了一處空曠的位置,仆人紛紛扎營,裊裊的篝火升起。她掏出了口袋中的干面包,準備烤熱了再吃。一個打扮陌生的小廝忽然走近,手里端著一盆熱乎乎的奶油燉肉湯,“吃點熱的吧,小姐!
“這是給我的?”
“當然,小姐,千萬不要拒絕,您一路的食物都已為您安排好。還需要點別的嗎?那邊還有烤羊腿和干魚片,以及新鮮的兔、野豬肉。”小廝輕快地說道。
“謝謝,我會自己去取!
“恐怕您會被燙到。”小廝迅速回答,“不如這樣,如果您需要,就隨時叫我,可以嗎?我就在那里!彼噶酥覆贿h處一個架著燉鍋的地方?吹教迫~松口,他這才離開。
她并沒有立刻喝這碗湯,小心翼翼觀察了一下,似乎周圍的人端的都是一樣的器皿,看到有人嘗第一口,她悄悄舀了一小勺放在煉金試毒紙上,沒有變色,迅速將煉金紙用腳踩進厚厚的葉子下面,才放心喝起來。
送走一波麻煩,又來了另一個。“這里不錯,竟然還有熱食款待!毕髁瞄_長袍,果然又選擇坐到了她身側。
“嗯,而且味道也不錯!碧迫~安靜朝旁邊挪了挪,乖乖低頭喝湯,呈現(xiàn)無害趨勢。
“所以你也去君臨城嗎?可愛的小姐!
“嗯!
“獨自上路,路可不會太好走!
“不!碧迫~心思一轉,開口道,“我有朋友在君臨等我,她知道我的去向!
這樣表示她并不是一個人,讓別人少打些歪主意。
席恩笑了,目光投向不遠處的召喚塔,這座塔相傳曾在神魔戰(zhàn)役里立下大功,神圣召喚總術士桑吉就是利用這座塔召喚出強大的神明投影,但現(xiàn)在,已經什么都不剩。塔身遍布綠苔和爬山虎,碎磚到處都是,有棵樹從塔的裂縫間生長出來,表面覆蓋著蒼灰色的死皮。
“那是英雄塔!彼f道。
唐葉放下手中的勺子,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謝天謝地,她的帝國歷史學學的不錯,“這座英雄召喚塔守住了帝城。”
席恩錯愕,“我以為人們早已拋棄了戰(zhàn)爭史,沒想到還會有年輕的女士記得。對,沒錯,當年深淵魔族攻打帝城,因為四周地形緣故,帝城處于平坦地區(qū)緩緩收攏的狹窄地帶,如果要去帝城,必須經過烈薊之路的關口。所以,這座召喚塔就相當于帝城的守護靈,”他詭秘一笑,“但據說這里因為死靈太多,夜里常常鬧鬼,有很多士兵的亡魂就逗留于此!
第37章 烏鴉的盛宴【五】
洛克菲勒大道34號一如往常沉默。
隔著碧藍色的湖泊,城堡上方荊棘王室的玫瑰旗,烈烈飄揚。除了玫瑰旗,代表聯(lián)邦的巨斧勇士旗也被安置在塔樓之上,一紅一黑,交相輝映。
此時,阿撒茲勒靠著窗戶靜靜看了一會,他的手邊鋪著一張羊皮紙,寫滿了日程和姓名,旁邊堆滿帝國的資料和各式紙張。
一道深紫色的影子憑空浮現(xiàn)了,從陰暗的角落里,影子那雙空洞的眼盯著阿撒茲勒的后背,“喲,這房子真安靜……嘖,你的小可愛呢?”
阿撒茲勒沒有回頭,“走了。”
“咦?”影子微微吃驚,“你讓她走了?這可真不像你!蘭,那個小可愛似乎是你的交易主吧。”
“你來就是為了問這些?”他隨手拿起羊皮紙,撫了撫鼻梁上的銀絲細邊鏡框,一邊圈圈點點勾畫,一邊說道。
“不,當然不,不過,現(xiàn)在還有什么比這更重要的事呢?或許你早該在最初的時候就殺了她,人類都是貪婪又虛偽的生物,骯臟不堪。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惡魔和人類共處的故事,要么是利用,要么是死亡。”
利用和死亡嗎?
阿撒茲勒安靜凝視著羊皮卷上的文字,斂著一雙狹長幽綠的眸,指尖輕輕敲打著窗臺,漫不經心開口,“你應該早些勸說我,但現(xiàn)在已經有些晚了。”
自她離開后,心中總覺得有些別扭和煩悶。
說不出來是為什么。
“身為惡魔是有許多特權的,蘭,把她找回來吧,取走所有的靈魂,你可以單方面毀掉交易,反正那些懲罰并不會傷害到你!”
阿撒茲勒沉吟了一會,半晌,回絕道,“在操心我的事情之前,不妨先擔憂一下你自己的容器吧。”
影子聞言立刻有些煩躁,在屋子里沖來撞去。作為深淵里的影魔,它們是沒有實體的,來到人間必須要找一個恰當?shù)娜祟惍斪鲎⒛_的容器。他尋到了一個小貴族的年輕男子,住在那男子身體里一段時間,卻沒想到,這個男子忽然消失了!
“該死!亞爾維斯,我一定會找到他!”
阿撒茲勒微微一笑,“很好,看來我們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相同點。”
影子立刻嘲諷,“不一樣,親愛的蘭,我和你這種無心的高級深淵惡魔不同,我非亞爾維斯不可,因為我愛他。雖然似乎他并不能接受我……而你,來,讓我猜猜你的小可愛逃走的理由……嘖,你竟然沒有直接抓她回來。”
阿撒茲勒難得脾氣很好,聽了這么挑釁的話仍沒有生氣,相反,顯得很淡定,“愛他?這個字眼從你嘴里說出來真可笑。那么,做一個交易吧,我?guī)湍阏业絹啝柧S斯!
“嘖,想要和你的同類做交易嗎?我們都是沒有靈魂的呢,蘭!
“這有何不可?作為砝碼物,你的代價并不一定是付出靈魂!
影子猶豫了一下,“那你要什么?”
“影魔最擅長讀心,”阿撒茲勒面容隱匿在一片陰影里,“我想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哈,那你為什么不在她逃得時候,直接攔住她,親自問?我可不信你會讓獵物在自己的家里溜走。”
“她害怕我。”微沉雙眸,他自嘲道,“我感受到了,她靈魂里的失望和難過,還有恐懼。我沒辦法接近她,也不想激怒她。”
“你對她做了什么?”影魔趴在書桌上,深紫色半透明的身子被風吹的微微晃動,好奇道,“小可愛之前也挺正常的,你……你該不會強行那什么她了吧……”
一道漆黑的霧氣凝成刀刃,立刻朝影魔方向射去。
影魔立刻嗷嗚嗷嗚亂叫著避開,“我的錯,我的錯,有話好好說,蘭,蘭蘭,蘭守獵!”
阿撒茲勒慢悠悠吹了吹指尖上凝聚的黑霧,這才慢聲慢氣道,“……兩月前,為了強行關閉深淵縫隙,我恢復成了惡魔形態(tài),一不小心吸走了她一部分靈魂,導致她雙目失明。因為靈魂缺失的緣故,她身子羸弱,為了彌補這部分靈魂,我找到了亡靈玫瑰。”
“啊,你說亡靈玫瑰夫人?天,你該不會……”影魔停下飛舞的身子,攀在沙發(fā)上,垂著兩只細長的透明的腿。
“她喝了用亡靈玫瑰熬成的湯,恢復度不錯。但是亡靈玫瑰是深淵魔神的寶物,深淵之氣過于濃郁,人類無法承受……我只是想幫她把那部分深淵之氣從血液中清理出來……”
只是用的方法比較……嗯……令小姑娘無法接受而已。
影魔大駭,尷尬地咳嗽了兩聲,“……你竟然殺一只高等惡魔只是為了燉了給人類吃?”
阿撒茲勒放下手中的羊皮卷,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俯身,微笑,“是的,你該慶幸,你身上沒有任何值得食用的部分!
影魔渾身一顫,往后飄飛了幾丈遠。蘭就是個無情冷血的大變態(tài),哼!
“喂喂,我們在深淵里可認識這么多年了!比你那個小姑娘情誼真多了!”
然而一想到唐葉,阿撒茲勒的笑容便寸寸消失,有些煩躁和漠然。
看到阿撒茲勒沒說話,影魔訕訕開口,“你完全可以當面和她解釋,”
阿撒茲勒眼神一暗。她對他有芥蒂,他一向就知道,芥蒂就在于那雙受傷的眼睛。
為什么內心會這么空落又難受呢?像是冷風吹過一棟空曠的舊房子,每每吹過,都會出刺耳的聲響。
這股煩悶感揮之不去,更多的還是一種疑惑。
他其實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不急,我不會離開她太遠!卑⑷銎澙樟验_了猩紅的唇角,一只手懶散撐著下巴,笑容瑰麗到驚心動魄,“所以,來完成一項交易吧,影,我?guī)湍阏胰耍銕臀覇栃!?br />
影魔思索了一番,感受到無形的威壓和亡靈死氣彌漫在整個房間里,骨子里都在冷,點點頭,“成交!
……
秋冬之際,夜涼風寒。
唐葉迷迷糊糊醒來,發(fā)現(xiàn)身上多了一塊厚厚的羊毛毯,席恩就躺在不遠處,身上什么都沒有蓋。
借著篝火的火光,能看到羊毛毯上繡著的花紋,邊角處是神廷的神徽。她躡手躡腳起身,把毛毯還給了這家伙,腦海又回想起之前黑荊棘城最后一次見到席恩時的場景。
那時他渾身是血,漆黑的血,雙眼綠,跪在地上殘喘。
他身上究竟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完全看不出來受過傷?他現(xiàn)在的模樣,好似從沒經歷過那些可怕的事情。但她心里明白,那并不是一場荒誕的夢。
夜空中,繁星閃爍,璀璨斑斕。火光將她的影子拉扯成不同的形狀,投射在林間。一些人睡了,但另一些人沒有。值夜班的人一邊打瞌睡一邊揉著眼睛,還有三五個馬車夫聚在一起玩色子賭博。
林子里很靜,車隊中的女眷零零散散,多為老嫗和年輕的小蘿莉。她提著燈尋了個偏僻的位置,直到車隊看不見,正要小解。
風吹過叢林,周圍一片漆黑。有什么綠色的東西在跳躍。
她的心一下子就擰緊了,抓起裙擺想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