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蘿拉的房間里, 窗簾緊閉著,屋外明媚的陽光被決絕的拒絕在了窗外。
但與昏暗頹喪的室內光線不同, 房間里的人卻十分忙碌——甚至因為動作過于有力, 而顯得有些狂躁起來。
貝蘿拉正在收拾所有可能能對靈魂起效的材料, 她不想耽誤太久時間,但也不想漏掉任何一件也許會派上用場的東西。最終她幾乎把整個房間都翻了個底朝天,這才勒緊了一個巨大的布袋, 挎在了肩膀上, 推開了房門。
而布雷狄正站在門外, 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顯得十分陰沉,但他出現在這里, 卻毫無疑問就表明了他的關心。
亡靈法師凝注著自己的徒弟, 似乎專程在等她出來。
“師父!必愄}拉朝著他勉強的笑了笑,然后腳步毫不停頓的朝前走去道:“抱歉……我必須去趕下一班開走的船了……這袋子真重, 如果我有桃樂絲閣下的空間法術就好了。真希望亞瑟可以乘騎……我想龍飛的速度一定比船快多了——真可惜, 是不是?”
“貝蘿拉,”布雷狄沒有攔她,他沒有理會她為了掩飾心中惶急而有些語無倫次的話語, 只是轉過身去, 跟在她的身后一起朝前走去道:“別做傻事。”
貝蘿拉不自然的維持著笑容, 沒有回頭的回答道:“什么是傻事?”
“別試圖去看……自己所愛之人是如何死去的!
“……我做不到!必愄}拉咬緊了嘴唇,“我不能原諒我自己——我居然, 我居然真的就那么離開了他!在他最后的時刻, 我不能陪在他的身邊, 我必須去看他都經歷了什么……我必須通過這種方式與他同在一次,我不能容忍我居然沒有和他在一起!”
看著她激動了起來的模樣,布雷狄壓低了聲音道:“可那除了讓你痛不欲生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這不是可以靠有沒有作用來判斷做不做的事情。”貝蘿拉語氣急促道:“那是我所愛的人——就算是痛苦,只要是他帶來的一切,我都愿意接受。而且——如果他還對世間留有執(zhí)念呢?!如果,如果他死前想到了我……如果他最后還有話對我說,我怎么可以不去見他?”
看著她一意孤行的倔強模樣,布雷狄忍不住嘆了口氣。
聽出了他的不贊同,亡靈女法師轉過身來,質問道:“如果是桃樂絲閣下呢?如果是桃樂絲閣下——師父你會因為害怕痛苦,而不去看她最后在這世間留下的影像嗎?”
這反問讓布雷狄微微一頓,他拒絕假設這樣的場景,下意識的便回避道:“你知道么?曾經有人預言過,我會死在桃樂絲的前頭!
他望了貝蘿拉一眼,“而且桃樂絲是不死之身,所以我大概是不會碰見這種問題了!
貝蘿拉卻因為這話,突然停下了腳步:“——預言?誰的預言?”
“瑞秋。草藥課成績最好的那一個。”布雷狄回答道:“但預知未來并不是一件好事,她答應過桃樂絲學會壓制能力,所以很少有人知道。”
貝蘿拉凝視著他,定了幾秒,最終還是道歉道:“抱歉,師父,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沒有人愿意感受痛苦……但有些事情,珍貴的就算明知是痛苦,也不能舍棄!
貝蘿拉就這樣離開了龍島。
她換下了亡靈法師們的黑袍,重新穿上了久違的,她還是一位農家少女時,才會穿在身上的亞麻長裙。
她只想去見路德維希最后一面,因而不愿節(jié)外生枝,因為自己的身份而惹出什么麻煩。
當她真的踏上了邁希恩的領地,這一路上情緒紛亂難言的心臟,才終于像是有了“路德維希已經死了”的實感,而猛地抽縮了起來。
明明路德維!缇鸵呀浰懒。但長久以來,盡管別人都覺得他作為亡靈生物,根本不算活著,可對貝蘿拉來說,他與其他所謂的“活物”毫無不同。
他在她心中,一直都是“活”著的。甚至于,因為亡靈騎士的特殊,他一定可以比任何人都活得長久。正是因為這樣,貝蘿拉才會離開,因為她始終覺得,就算自己離開了,路德維希也會永遠存在在那里,無論何時,只要她回來,就一定可以再見到。
……原本,明明該是這樣的……
但現在,他卻消失了。
無論在哪里,她都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無論在哪里,她都再也看不到他了。
貝蘿拉覺得自己的靈魂和理智好像分裂成了兩半,一半清楚的明白現實中所謂的“死亡”是怎樣一回事,另一半卻恍惚的彷如沉在夢里,毫無實感。
她就這樣按住了不停顫栗的心臟,循著路上亡靈們的指路,一步步的靠近了當時的戰(zhàn)場。如今那里的血腥依然不曾完全散去,而在貝蘿拉的眼中,那些戰(zhàn)死的士兵,依然停留在此,魂靈未散。
而路德維希并沒有身處其中——
據說,被圣殿騎士“凈化”的惡靈,會直接消失。
但貝蘿拉并不相信這樣的傳言,因為根據布雷狄的研究,人類的靈魂是非常堅韌的,只有毫無牽掛的靈魂會自行消散,而心中只要有所執(zhí)念,就算被強行打散,也會有片縷殘存。
貝蘿拉想試試看,她能不能找到這些碎片,她能不能再次……復活路德維希。
她心中有一個殷切的信念,她相信,路德維希一定會有所回應——因為,她那么愛他……
亡靈法師跪在地上,將手指深深的插入了泥土之中,她慎重的仿佛在向神明祈禱一般,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很快,她就看見了那場戰(zhàn)斗——那樣激烈的碰撞還沒過多久,因此留下的影像,還十分清晰。
貝蘿拉看見了平民們在尖聲驚叫,四散奔逃。母親甚至來不及拽住孩子,丈夫甚至來不及護住妻子,然而作為異教徒,圣殿騎士團并沒有把他們當做無辜之人來憐憫。在騎兵們的突襲中,越來越多的人倒在了馬蹄之下。
紅色的鮮血浸潤了大地,孩童的啼哭,女人的哀鳴,男人的嚎叫交織成一副地獄般的悲慘景象。
就在一名頭戴鐵盔的圣殿騎士朝著一個跌倒在地的女童冷血無情的揚蹄踏去的時候,一支帶著青幽鬼火的箭蹴一箭射入了他的頭盔與肩鎧間露出的那一線縫隙,狠狠地穿透了他脖頸間的肌膚與動脈,讓他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去。
騎士們立刻放棄了追獵那些四散逃去的村民,朝著亡靈聚集了過來,而這亡靈騎士的面容一片漆黑,在頭盔的陰影下,仿佛虛無一片,只有眼中跳躍著的青色鬼火,流露出一絲有別于死物的氣息——卻又不能稱之為生機。
路德維希在興奮和喜悅。
盡管他已經沒有了表情,可是貝蘿拉的心在再次見到他的歡跳中準確無誤的感受到了這一點。
他很高興。
是因為……作為騎士,他終于又可以踏上戰(zhàn)場了嗎?
他終于不再是整日縮居在地窖之中的恥辱,終于不再是被排斥在邊緣的無用廢物,他終于可以堂堂正正的出現在天空之下,拔出長劍,騎著戰(zhàn)馬。
那份英勇的武烈,讓貝蘿拉倍感驕傲。
這驕傲的愛意,在她看見他最終被金色的圣光籠罩而消失在空氣之中的時候,也感覺悲壯的仿若看著一位英雄遺憾的隕落。
……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