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如此情形,慕容輕煙眼中更顯焦急擔(dān)憂,她櫻唇翕動數(shù)下,但終究是什么都沒有說。
就這樣,帶著沉默,在山風(fēng)嗚咽之中,顧滄海走到了煉虛殿前,伸手輕推,殿門應(yīng)聲而開。
他邁步走進(jìn)大殿,淡淡的兩個(gè)字似有千鈞,自他的喉間翻滾而落,卻如驚雷般炸響在慕容輕煙的耳邊。
“不斬!”
“你!”慕容輕煙頓時(shí)紅了眼眶,聲調(diào)立即高了起來,“你知不知道,這會帶來什么后果!你到底……”
然而,煉虛殿殿門鏗然閉合的輕響,打斷了慕容輕煙的話,讓她的一腔悲急,盡皆埋葬在了嗚咽的山風(fēng)里面。
……
靈虛山,功德堂后山之上,有一株不起眼的矮樹,它枝丫繁茂,綠葉蔥蘢,與這山上許許多多的同類一樣,根本沒有出奇的地方。
而此時(shí),月光如水,映在這矮樹之上,月色透過樹枝間縫隙,在地上行成點(diǎn)點(diǎn)斑駁。
一盞昏暗銅燈,懸于矮樹枝頭,那昏黃燈火在夜風(fēng)中搖曳著,將矮樹下顧滄海的身影拉得愈發(fā)修長。
顧滄海站在那里,目光里無悲無喜,只是定定地看著山下。
那一重重仙樓殿宇,一道道峻嶺崇山,在這漫天的月色之下,看起來死氣沉沉,了無生機(jī)。
人都說月色涼如水,可是為何有一種溫度,伴著某個(gè)晚上某個(gè)人的某句話,在顧滄海的心中泛起驚天漣漪。
“大……帶我回家……我好怕……”
那細(xì)密的呼吸聲,那酒香中飄散的少女體香,一時(shí)間蕩漾在顧滄海的心中,揮之不去。
既是不能,也是不愿。
山風(fēng)忽然大了起來,將那盞懸于枝頭的燈火席卷得明滅閃爍,而隨著山風(fēng)鼓蕩,自天穹上的那一輪明月之中,竟好似突然有一個(gè)仙影御風(fēng)而來。
仙影窈窕,帶著一絲九天之上的威嚴(yán),衣袂飄飛,乘風(fēng)落在顧滄海的身側(cè)。
此刻來人,正是靈虛劍派掌門真人,孟星嵐。
“顧師弟,慕容師妹與我說了你的決斷,”
孟星嵐站在顧滄海身旁,沉默半晌之后,緩緩開口說道,“我來只想問你一句,真的無從更改了嗎?”
顧滄海依舊那副表情,眸子里無悲無喜,定定地看著山下,仿佛沒有聽見孟星嵐的話。
“如今大亂將起,這朗朗乾坤,馬上就要成為鬼蜮,數(shù)萬年未有之大劫就要來了,這些,你與我一樣清楚,”
孟星嵐緩緩說著,語聲低沉,“顧師弟,你乃化神真人,受這片天地鐘愛方有此成就,大劫將至,你就真的忍心袖手旁觀?”
“師姐,你說的這些,與我何干!”顧滄海面無表情,半晌才張口回應(yīng),“我意已決!”
“不斬!”
孟星嵐面上浮起一片怒色,眼眸中冷電四射,似有大星橫空墜落,但最終,那一臉的怒意,卻化作了一聲悠悠長嘆。
“罷了,既然如此,”孟星嵐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原地,只剩下悵然輕語落在月色之中,“那便隨你吧!”
月色如水,山風(fēng)冷硬,那一盞昏黃的銅燈之下,顧滄海那蕭瑟的身影,挺拔依舊。
然而,那挺拔身軀之中,繚繞的卻是,一片死氣。
……
此時(shí)此刻,在慕容輕煙那座青藤小院里,石桌兩側(cè),孟星嵐與慕容輕煙相對而坐。
“師姐,顧師弟他依然不肯嗎?”
“唉!是啊,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而如今又在暗印的影響之下,怕是師尊在此,也無法改變他的決定!
“那怎么辦呢?顧師弟這次在秘境里受了嚴(yán)重道傷,已是傷了本源,而在祖殿療傷之時(shí),又因樹苗兒之時(shí)道心震蕩,傷勢更重,若是他堅(jiān)持不肯自斬一刀,邁出那一步,怕是,怕是終會隕落啊……”
“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間,旁人無論如何無法身代,這第十三道暗印,雖然此刻已經(jīng)被我推演清楚,但終究是沒什么用,”
孟星嵐頓了頓,嘆了口氣,又道,“有時(shí)候,通透才是最殘酷的懲罰。”
兩聲嘆息,驚透青藤幾許,換來一片浮云,遮住圓月。
……
與此同時(shí),功德堂后山之上,那株矮樹之下,隨著浮云遮住圓月,顧滄海的心中亦是翻騰不休。
那日醒來,孟星嵐對他說的那些話,又一次響徹心扉。
“樹苗生前對你來說,乃是一個(gè)死結(jié),你須用情,卻不能至深,你須斬她,卻無法真斬,無論你如何選擇,都無法解開!
“她即暗印,暗印即她,如今我已推算清晰,只要你此時(shí)斬去與她的一切因果,便可突破第十三道暗印,邁出那關(guān)鍵一步,而你此時(shí)這本源之傷,也會因之盡愈!
“斬去她的身影,斬去她的容顏,斬去她與你所有的因果,自此大荒浩瀚,虛空無盡,再無此人!
“自此,天涯海角,萬世千年,你們,從未相遇過。”
“顧師弟,自斬一刀,便是天高地闊,將會遂你一生之愿,你若不斬的話……”
“你會死!”
孟星嵐的話語在腦海中如雷聲隆隆,顧滄海眸中的平靜瞬間破碎,化作一抹無人可易的堅(jiān)定。
兩個(gè)字輕聲飄出他的唇邊,堅(jiān)定響在這冷硬的山風(fēng)與溫暖的銅燈燈火之下,一如那日,他回答孟星嵐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