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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黑暗中靜坐了不知多久,庫洛洛劃開一根火柴重新點亮蠟燭。他趁著她沉睡去泡了杯冰的蜂蜜茶。

  回來時,他斜倚在門框上,雖然聽不明白她的夢囈,但能從她緊皺的眉頭和蜷縮起來的身體中讀懂她的不安。她在搖曳的火光中顯得比平時瘦小了許多,或許是因為少了那眉飛色舞、張牙舞爪的姿態(tài)吧。他又觀望了片刻才走向前,晃了晃她:“醒醒。”

  “別吵……再睡會。”烏奇奇想要抱緊不存在的被子,一個翻身從桌上滾了下來!鞍褑选猛础榻盍,腿麻了!”歡愛過后的疼痛感來勢洶洶。她捂住刺痛的紋身,又捂住連連抽筋的小腿肚。睡在木桌上的后背和下腹處的私密部位也在疼。渾身上下就沒個好地方了,她都不知道該捂住哪兒。痛痛痛,嗓子也是,若不是這些跡象過于真實,她大概會以為是春夢一場吧。

  庫洛洛笑著及時將蜂蜜水遞了過去。

  烏奇奇這才注意到他:衣衫整齊,遮住了二人之間的荒唐事跡。她潤了潤嗓子,抵著杯沿嘟囔道:“痛!那么粗暴……你明明說過會溫柔的!

  庫洛洛又是那副極為無辜的樣子,頭微側(cè)著,幾縷黑發(fā)垂在眼前。“還以為你和飛坦在一起那么久,會對‘粗暴’的定義有更高的設(shè)限?磥砦艺`會了,抱歉,下次改進!

  “噗咳咳咳——下下下、下次?!”破音了。

  “嗯?難道沒有下次嗎?”他反問,順便示意她趕緊喝口水。

  “再喝我就要嗆死了……呃,還有你這歉道得一點也不真誠!”

  “抱歉!睅炻迓鍥]太多誠意地重復(fù)了一遍,但是好心幫她拍拍背。

  算了,這個看似溫文儒雅的家伙本質(zhì)上卻是個強盜頭子,真誠怎么可能在他的行為準則之內(nèi)啊!只要他別再這么不正經(jīng)烏奇奇就不會一驚一乍了。應(yīng)該說,這幾個家伙沒一個正經(jīng)的,包括她自己,只是她不得不承認,之前小瞧了團長的戰(zhàn)斗力,沒想到調(diào)戲起人來功力不輸俠客,甚至更勝一籌,直接升級為動手動腳了!她坐在桌上晃蕩著雙腿,腦中想著不太正經(jīng)的話題,咂了口冰涼清爽的蜂蜜茶,眼珠子骨碌碌轉(zhuǎn):“話說,團長啊,每個成員都會有這么勁爆的入團待遇嗎?”

  庫洛洛將食指豎在揚起的嘴唇上:“組織機密!

  她捂住臉頰:“哇啊啊,不行啦,我滿腦子都是飛坦跟你,誰攻誰受?!”

  他托著下巴思索:“不好說!

  她茶噴了出來。庫洛洛不動聲色擦了擦臉:“你是喜歡耽美題材嗎?”

  “還、還好,流星街撿到過一些這類型的漫畫。團長你什么題材都看嗎?太酷了吧!”

  “因為瑪奇也算是個腐女,所以略有了解。有斷袖之癖的男人也挺多!彼麧M不在意地說!安贿^你總是那么興致勃勃,好像什么事都能激發(fā)你的興趣和贊嘆!

  烏奇奇氣鼓鼓的反駁:“對啊,你跟我簡直反過來了嘛,好像什么都不夠有趣的樣子!

  “所以你不認為贏得我的贊賞才更有價值嗎?太輕易得到的東西往往會被人視為廉價。”

  “但流星街的文化不就是給別人丟棄和判為無價值的東西賦予新的意義嗎~”烏奇奇舒展酸痛的身體!傲畠r有什么不好?容易到手又怎么了?我更希望什么都是免費的呢!就像流星街這里!彼龔堥_雙臂,笑得十分燦爛。

  “是啊,免費的終歸都是垃圾!睅炻迓蹇谖侵袏A帶一絲寒意!昂螞r,你怎么知道這里的一切沒有暗中被定價呢?”他雙手插兜,大步走出昏暗的房間。

  感受到氣氛變化,烏奇奇趕緊追上去:“呃,老大,對不起。我明明沒在這里待多久,卻說得好像比你還懂的樣子!

  “不必道歉,盡管說,我喜歡聽你直率的看法?跓o遮攔是你的特色!彼⒁獾剿簧献约旱牟椒,便放慢了腳步!澳阌^察力敏銳,學(xué)習(xí)能力很強。作為一個外星人,我相信你會繼續(xù)形成許多有趣的觀點!

  “外、星、人?哈哈,好有趣的說法。”在他身旁,她一瘸一拐地小跳著:“嗯……那我說了哦!

  庫洛洛笑她這幅蹬鼻子上臉的態(tài)度!坝姓!

  她撇著嘴思考!捌鋵嵵灰獙ψ约河杏,垃圾就有了價值吧?管別人的看法干嘛呢?”

  他看向走廊窗外,月光照射進彩繪玻璃窗里,流光溢彩!皬臉酚^的角度來看,或許如此。但是憑什么?”

  庫洛洛轉(zhuǎn)過頭來,眼神中沒有絲毫情感的波動,還又無辜地側(cè)了一下頭。她心莫名抽痛。

  “想想看,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自己珍視的東西可以被人隨意踐踏、當(dāng)你發(fā)現(xiàn)自己視為奢侈品的寶物對外界的人來說只是再普通不過的每日用品……”他輕呵一聲,又說:“像你這種能隨意具現(xiàn)化出水的人不會懂得水的珍貴性。正如那些每天都能洗澡、擰開著水龍頭刷牙的人,才不會去想有的人連水都喝不上!

  烏奇奇啞然。她的確無法理解這種處境。

  “如果你一生都在這垃圾堆里成長,被教育要帶著感恩的心接受一切,被告知:只要別人不來搶我們的東西便好,你會不會也問:為什么我要滿足于此?”他依在窗邊,雙手向后撐在木框上,定定看著她。

  她的回答不假思索:“會的!

  庫洛洛突然笑了:“是啊,你會的,因為這點你跟我們一樣,既無欲無求,又貪得無厭!

  “我?無欲無求?不不不,那只是因為我已經(jīng)很幸運,擁有太多了。”烏奇奇撓撓頭!叭绻覜]有魔法,我在流星街肯定活不下去的。”

  庫洛洛看向她的表情很是復(fù)雜。他的手蓋住她頭頂,揉了一下!澳恪狈路鹣胝f什么,卻在最后關(guān)頭話鋒一轉(zhuǎn):“你不覺得尷尬了?”

  被話題的大跳躍折騰懵了,她一頭霧水問:“?”

  他手滑到她下頜,將其挑起,緩緩低頭,作勢要吻她,好提醒她不久前所發(fā)生的一切。

  “喂!”烏奇奇大喝一聲,面紅耳赤,猛地向后退去。“你你你——只要你不逗我,我本來不尷尬了的!”本身也不是性愛這件事讓她尷尬,而是他太驚艷了,散發(fā)著一種迷人的神秘感,如同死亡能俘獲人類病態(tài)的好奇心,或者古老的大理石雕像會吸引觀賞者的目光。如他所說,她是貪得無厭的,渴望穿透幻影,去擁抱他,去理解他。飛坦和俠客二人又何嘗不是惹人好奇,想要靠近?

  瞧見她的慌張和無法掩飾的情感,庫洛洛勾起單邊唇角!芭叮磕悄阋蚕牒迷趺锤w坦交代了?”

  她拍拍自己的臉,似乎這樣就能降溫,小聲嘟囔:“有什么好想的,直說咯!

  庫洛洛有一瞬的愣神,隨即輕咳:“倒也符合你的作風(fēng)!

  長長的走廊沒兩步就走到頭了。期間庫洛洛一直故意拿熾熱的目光注視她。

  空氣中的沉默觸之可及。被他那樣盯著,烏奇奇走路都順邊了,她忍不住朝他呲牙:“你看!你又開始調(diào)戲人了!”

  她的舉動就像只被激怒的野生動物。他笑道:“當(dāng)然,因為很好玩。我開始理解俠客的樂趣了!

  “……”她啞口無言。

  ————

  祭壇前,神父摘下老花鏡,樂呵呵迎向他們!笆虑檗k——”他話卡住,因為昏花的老眼看到了烏奇奇臉上些許不圣潔的痕跡,腫脹的嘴唇和紅撲撲的臉頰。他連忙將目光移到庫洛洛身上,也發(fā)現(xiàn)了相似的不潔。

  “辦完了!睅炻迓遄匀唤釉,他坐在長凳上,詢問:“這半年多來情況如何?”

  “很好,很好,越來越好了。”利卓爾神父揉著雙下巴,談?wù)撝@事那事,好一會才敢去直視二人的雙眼。

  夏日炎熱,每一扇窗都敞開著,微風(fēng)和電風(fēng)扇一起吹動著懸掛的白色和紅色布簾,帶來絲絲涼意。

  烏奇奇手和下巴撐在長凳背上,津津有味聆聽著有關(guān)教室、城內(nèi)、孤兒院的點點滴滴,雙方時常會提及一些她不懂的東西,比如長老會。她接過神父遞給她的蛋糕和甜點。利卓爾神父還特意給了她一大瓶蜂蜜水,畢竟她嗓子仍是很沙啞。她雙手捧著瓶子悶頭狂喝,不時偷瞄那個看似彬彬有禮的罪魁禍首。

  庫洛洛則是時不時點頭,顯得鼓勵有加,在閑聊中悄無聲息地探尋著更多他所需要的信息,像拉扯毛線團的線頭一樣。烏奇奇偶爾提出的問題使得整個對話更加自然,盡管她有時會不經(jīng)意地偏離他想要的話題,他還得重新找機會牽著她回到正軌。

  其中一句話是庫洛洛耐心等了三年的信息,沒想到今天能這么順利到手,不枉他忍了這么久。

  “對了,庫洛洛,你還記得百年前流星街尋找那些窟盧塔叛徒的事嗎?近來提奧姆長老好像對此格外感興趣,不知道為什么現(xiàn)在又把這檔子陳年往事翻了出來。”

  庫洛洛像往常那樣點頭,說聽說那些火紅眼是美妙的景色,又說提奧姆長老總是忙于流星街的種種事務(wù),以至于他們已經(jīng)好久未曾見面。他確保自己的情緒萬無一失,提及那個名字時連眼皮的抽搐都控制住了,但她卻還是察覺了自己的異樣,并偷偷擔(dān)憂地瞥了他一眼。人的身體總能傳遞出豐富的情感和未言之語,這或許是最容易被他人理解的,但也是個人最難控制的。庫洛洛邊若無其事聊著天,邊心想看來自己這方面的能力還有待加強。

  兒童神職人員準時敲響了下午三點的鐘,咚、咚、咚,悠長地回蕩在教堂內(nèi)。

  庫洛洛站起身:“既然一切安好,那我們就先告辭了,圣誕再見。長老會那邊如果有其他吩咐,聯(lián)系我或派克都可以!

  利卓爾用長袍擦拭著眼鏡,長嘆了口氣:“不敢,不敢。庫洛洛,你和其他幾位孩子們這些年為流星街做的貢獻,大家都看在眼里,遠超出了我們所有人的預(yù)期。謝謝你們,這幾年你費心了!

  “沒什么,應(yīng)該的,我們畢竟是流星街養(yǎng)大、扶植起來的!彼恼Z氣誠摯,心里卻冷呵一聲,為流星街所做的事嗎?本應(yīng)該是為了這里的人民,為了同他們一樣的孩子們,還有為了他們自己的復(fù)仇,這些才是他們最初的目標(biāo)。

  “[孩子……如果你需要,懺悔室永遠向你敞開]!鄙窀赣昧餍墙值恼Z言說道,并在身上畫了個十字。

  庫洛洛搖頭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

  “下次見,利卓爾神父!謝謝您的甜點和故事,都很可口!睘跗嫫鎿]手道別。她對這位總是稱呼她和庫洛洛為‘孩子’的老人家充滿了好感。

  “期待下次再見。我很高興你能加入他們。請你多照顧小庫。”神父的眼睛帶著慈愛的暖意皺了起來。

  烏奇奇眨了眨眼,用力點點頭!拔視Φ!雖然我覺得更多是庫洛洛在照顧我?”

  庫洛洛早已大步流星離去!白吡耍瑸跗嫫!

  她正準備應(yīng)聲,卻被利卓爾攔。骸皩α,還沒來得及和你說關(guān)于那個男人的故事!彼钢笐覓煸谡醒氲囊d像,然后遞給她一本圣經(jīng)。“這里面包含了他的所有事跡。”

  庫洛洛頭也不回地舉起不知何時偷走的黑皮圣經(jīng):“不必了,已經(jīng)拿了!

  神父扶住額頭,無奈朝烏奇奇笑了笑:“好吧,去吧,我會為你們禱告的,祝你們平安順利!

  “謝謝,您也是~”她喝完蜂蜜水,又拿了好幾塊甜點,另一手還攥著花束,雙手滿滿當(dāng)當(dāng),她只好把那本庫洛洛給的書夾在腋下。

  庫洛洛選了另一條道路離開市區(qū)。經(jīng)過熟悉的花園時,烏奇奇眼前一亮,這是她回家的參考點。她沖天空掐指量出太陽的軌跡:“團長!你有這么多時間嗎?”

  ————

  在流星街郊區(qū),庫洛洛跟在逐漸越來越有精力,甚至開始活蹦亂跳的烏奇奇身后。她在垃圾堆里饒有興致地翻翻這個,修修那個,還給自己找了個挎包,把隨身帶的東西,包括那本圣經(jīng),都放了進去。

  在一棟硬性垃圾所做的鐵皮屋外,烏奇奇抬頭去看那日的煙花,早已不見,卻依稀能看到它們綻放。她蹲下身,鼓著腮幫子吹動一只插在屋外的向日葵風(fēng)車,然后在旁邊的空地上挖了個坑,把從基地外折來的野花種了下去,并在根處澆了些水。

  她手蓋在門板上看似要推門而入,卻改變主意,僅僅是敲了兩下。沒有回應(yīng)。

  “麻雀?”她輕聲叫道。

  仍然沒回應(yīng),但烏奇奇明顯感覺到屋內(nèi)散發(fā)著她熟悉的氣息。她肩膀沉了下去,轉(zhuǎn)身離開。

  如果她步伐有那么一刻消沉了,她就像是走在蹦床上,很快又找回了自己雀躍的節(jié)奏。烏奇奇在垃圾場內(nèi)穿梭,為居民修理家具和他們所帶來的各種東西,累了就停下來,擦擦汗水,和他們談笑風(fēng)生。庫洛洛不得不承認,她與人交往的套路很高明,誰和她在一起都能笑個不停,哪怕是不會說通用語的人,她也能通過夸張的肢體語言和對方溝通。

  幾個孩子圍著她,問她去哪了,有人說還以為她死了。她雙手叉腰說:“我?怎么可能,你們不記得我多強了嗎?”說著,她一腳搶走他們的足球,大喊:“嗨呀!”踢飛了它。

  孩子們噗嗤一笑,跑去搶球,回頭對她做鬼臉,她也不甘示弱,拉扯嘴角和眼角,回應(yīng)他們。她看到庫洛洛的眉毛挑起,就對他也吐了吐舌頭。

  他眉毛挑得更高了!澳愫惋w坦在一起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烏奇奇聳肩,松開手,臉蛋彈回了一如既往笑盈盈的樣子!安畈欢喟?最大的區(qū)別是那時候我還不會說這么多話。不過我感覺他更喜歡那樣的我,他現(xiàn)在好像嫌我很啰嗦……而且相比之下,他也對我越來越暴力了!”

  她這番告狀換來庫洛洛微妙的笑聲。

  烏奇奇把頭發(fā)扎成利落的馬尾,像個跳水選手似的躍入垃圾堆,朝他招手:“團長團長,快來幫我選些書跟雜志!

  觀望了一會,見她把撿到的書紙統(tǒng)統(tǒng)復(fù)原塞進袋子里,庫洛洛遲疑著卷起袖子。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這樣親自撿破爛了。他翻找垃圾的模樣恰如他挑選野花那樣。

  二人提著滿載的塑料袋,來到了一個藍色四角帳篷處,上面掛著個字跡圓滾滾的牌匾【圖書館amp;教室】。庫洛洛直覺這是她的手筆。

  “這么快就回來了?”坐在凳上的阿凱合上書卷,瘦弱的胳膊接過烏奇奇手中的袋子。庫洛洛注意到男人手肘內(nèi)側(cè)的針孔和淤青,卻沒有多言,只是導(dǎo)致中年男人尷尬地用手遮住針孔。烏奇奇此刻還并不懂其中的含義,笑問道:“嗯,順路來看看,你胳膊上是紋身嗎?”

  她邊說著邊從庫洛洛提著的袋子中掏出一本本書,沒什么規(guī)律地把花花綠綠的書籍插在書架上。庫洛洛倒是不禁搖頭咂舌,把她一股腦放上去的書又拿了下來,他快速瀏覽封面和背面的簡介,動作利索地按照類型和作者名字將書籍整齊排列好。

  “也、也不算!卑P含糊著沒有回答,他轉(zhuǎn)而贊揚道:“有了你這位朋友的幫助,感覺圖書館一下子更正式了。”

  “那必須,他可是專門收藏故事的人!睘跗嫫娉瘞炻迓鍞D眉弄眼,順手再遞給他幾本書。庫洛洛表情略顯無奈。

  “真可靠啊。我是阿凱,你好!卑P也不斷將書遞交過去。

  “庫洛洛!彼麤]有隱藏自己的姓名,將書本一一接過,井然有序整理著書架。

  很快就變成了烏奇奇和阿凱在一旁觀看。幫不上忙的二人坐在小課桌上閑聊起來。阿凱有些小心翼翼問:“最近還好嗎?”

  “很好。〗涣嗽S多新朋友,日子過得又開心又刺激。雖然偶爾會想念星星、老鼠跟麻雀。”她伸脖子仰望此時天空中唯一能看到的星星——那朵金色落日!澳隳兀俊

  阿凱似乎放下心來,慢吞吞回答:“我也不錯,孩子們很喜歡聽我念書,教室和圖書館都很受歡迎,只不過他們更喜歡你的那些演出!

  庫洛洛豎起耳朵,對了,他記得飛坦曾經(jīng)在機場提到過。他問:“演出?能讓我看看嗎?”

  烏奇奇很是欣喜地將雙手高高舉起,鼓了個掌:“好啊好啊!不如再演一次《彼得·潘》吧。你讀過沒?”

  “那本經(jīng)典兒童讀物?”庫洛洛搖搖頭。

  “哦,沒事,那你隨便挑個隊伍吧,你想加入迷失男孩還是海盜?”烏奇奇已經(jīng)開始腦補整場戲劇了。

  “迷失男孩?”

  “是一幫和主人公彼得潘住在夢幻島上的孩子們,他們迷失在永遠長不大的狀態(tài)中。海盜們是一幫追殺彼得潘,想要復(fù)仇的海上盜賊!

  “復(fù)仇啊……”庫洛洛頗有意味地感嘆:“倒是挺無聊的。迷失的設(shè)定聽起來更有意思。你在哪隊?”

  烏奇奇抱住手臂,抿著的嘴唇慢慢擴成笑容:“我當(dāng)然要做長不大的孩子王——彼得潘啦。”她捶了一下掌心:“決定了,那么庫洛洛來演跟我一起玩的迷失男孩吧!

  “演?”庫洛洛有些呆頭呆腦重復(fù)道。

  “是呀!以參演者的身份來觀看表演,夠有意思吧~ 而且作為Troupe的領(lǐng)袖,你演技不是很好嘛?”烏奇奇拿胳膊肘戳戳他。

  就在這時,半露天的教室內(nèi)突然涌入一幫嘰嘰喳喳的孩子,他們爭先恐后圍住了烏奇奇,把抱著一摞書呆愣著的庫洛洛擠到了角落去。

  “奇奇姐。 

  “你回來了!”

  “之前去哪啦?你消失了好久,垃圾都換過十次了!”

  “饅頭騙我說你死了!我還為你哭了一鼻子!

  “原來謠言是那個小混蛋開始的!睘跗嫫姘摸摸大家的頭,有幾個小孩個子比她還高。她從包里拿出利卓爾給的甜點,一邊分給他們吃,一邊解釋道:“我是去冒險啦,現(xiàn)在抽空回來看看大家。你們來的剛好,我正說要招募演員呢,誰想跟我再演《彼得潘》?”

  臟兮兮的小手全都舉了起來。烏奇奇撓撓臉頰:“好吧,想?yún)⒓拥亩紒。”她指派孩子們,一些去尋找道具,一些負?zé)服裝,還有的幫忙撰寫劇本。

  孩子們啃著甜食,互相推搡著,一哄而散。

  庫洛洛撫平襯衣上被擠壓出來的皺紋,上面還沾滿了臟臟的小手印。烏奇奇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只留下那個瘦削的男人和他大眼瞪小眼。阿凱從書架上取下《彼得潘》遞給他,自己舒服坐在了裝滿砂礫的麻袋上。

  庫洛洛捧著兒童讀物,坐在了男子身旁的麻袋上。他翻開書頁,同時開口問:“這圖書館是她的設(shè)立的?”

  阿凱立馬明白‘她’值得是誰,他拿手中的書為自己扇扇風(fēng),苦笑道:“是啊,不過雖然是她提出來的注意,她倒是做了甩手掌柜!

  庫洛洛和阿凱閑聊著,聽得越多,他眼中的笑意越深,甚至還聽到幾個和飛坦相關(guān)的小片段。

  因為沒有墻壁,所以四周的情景一覽無遺。那些孩子們從垃圾中翻找出部件,席地而坐,灰不溜秋的小臉有的嚴肅,有的輕松,但每人都在享受制作服化道的過程。

  那幾個滿腔熱血為動畫片配音、在一起打打鬧鬧的孩子如同幻影掠過庫洛洛眼前,不知迷失在何方。

  ————

  重返舊居,烏奇奇把包里剩下的甜品裝進塑料袋里,隔著門說:“嘿,麻雀,你最近還好嗎?我能感覺出你在努力訓(xùn)練,所以我把吃的給你放在門口了哦。我們又要上演《小飛俠》了,還差個胡克船長!蔽堇飩鱽硪魂嚫O窸窣窣,但并沒人為她開門。烏奇奇手放在上面,好奇這扇門在打開時是否還會吱嘎作響!澳俏蚁茸呃,外面等你~”

  這么多人一起齊心協(xié)力,戲劇的準備工作很快就完成了。他們甚至組織了一個小型樂隊。

  孩子們都想用寫自己的臺詞,所以烏奇奇一揮手,率性地建議:“咱們即興發(fā)揮吧!”

  庫洛洛拿著硬塞給他的破破爛爛的綠色服裝,作為一個自認有時尚感的人,他堅決的拒絕并將演出服裝推了回去:“絕對不行。”

  “好嘛……那至少拿上武器吧?”頭戴羽冠帽的烏奇奇噘起嘴。她踩著綠色尖頭鞋,有些不耐煩地腳尖腳后跟交替著搖擺。

  庫洛洛妥協(xié)。他拎著棕色紙板做的長劍,掃視四周。與其說是一場戲劇,不如說是一場鬧劇。似乎附近的居民都加入了這場熱鬧的派對,就連環(huán)衛(wèi)工人都暫時放下了手頭的工作。

  孩童時期每人都曾拜訪過的夢幻島再度出現(xiàn),每個居民都被她推搡著上了岸,因為烏奇奇雖然不像彼得那樣拒絕長大,但她卻堅信大人同樣可以踏足那個傳說中長大后就消失、只有孩童才能抵達的神秘島嶼。

  樂隊奏響了簡陋卻充滿熱情的旋律。扮作海盜的孩子們張牙舞爪揮著自制武器,向庫洛洛發(fā)起沖擊。他下意識舉起自己的佩劍,丁零當(dāng)啷擋住他們的攻擊。見他們還是義無反顧沖上來,庫洛洛靈巧轉(zhuǎn)動腕部,連連出劍,正中每個孩子的額頭。他雖不是什么高明的劍客,但多年跟飛坦和信長作伴,耳濡目染之下也學(xué)了些皮毛的刀劍法。

  烏奇奇把匕首投向庫洛洛。他用劍身將其彈開,一揮木劍,準確無誤擊中她側(cè)腰,并質(zhì)問道:“烏奇奇,攻擊我做什么,我還以為你在扮演我的首領(lǐng)?”

  “誰是烏奇奇?”她喚起一陣風(fēng),將匕首吹回了手里。她用劍尖翹起自己的帽檐,囂張地歪嘴一笑:“我可是偉大的彼得潘。”她繞著庫洛洛轉(zhuǎn)了兩圈,肆意拿匕首挑開他襯衣的第三顆扣子:“你這身衣服,怎么看都是大人,還想冒充我兄弟?”

  庫洛洛從容不迫推開她的匕首:“沒辦法,誰讓你給我的那身衣服品味太糟糕了!

  “嘁,你這話還真沒禮貌,或許這能證明你不是那種說話拐彎抹角的大人!比霊蚝苌畹臑跗嫫嬗帽壳们米约合掳汀!安贿^……孩子們能從任何事物中找到樂趣,尤其是大人無法理解的東西,因為人老了以后就會失去想象力這種魔法呢。所以問題來了,你到底是個迷失的男孩還是一個無趣的大人呢?”

  “你覺得呢?”

  “又是反問,無聊無聊。一定是大人!”她假裝打了個哈欠,趁機偷襲他。

  “那還真是抱歉。”庫洛洛彎起嘴角,隨手勾走她的匕首,順道丟掉自己的佩劍:“我們是時候趁亂謝幕了,不然我看這些小演員們不準備放你走。謝謝你的精彩表演,彼得·烏奇奇·潘!

  烏奇奇挎好背包,一手背放在后腰,一手搭在肚子上,夸張鞠了個躬,又轉(zhuǎn)身向阿凱道別。阿凱戴著個歪歪扭扭的海盜帽,忙亂中舉起武器,一柄錘子,朝她揮揮手。

  于是這趟旅途再次輪到烏奇奇跟隨庫洛洛。

  ————

  每個街區(qū)的景色都截然不同。目前他們所在的街區(qū)有數(shù)座大型矩形建筑靜穆地坐落在垃圾堆中。戴著口罩和護目鏡的環(huán)衛(wèi)工人小心地清理垃圾。一群孩子緊隨著兩名成年人的步伐,他們步調(diào)一致,左右、左右,小鞋子整齊踏在龜裂的地面上。烏奇奇瞇縫著眼睛遠眺,他們似乎穿著負重裝備,眼神空洞,疲憊不堪。

  “團長,他們在干嘛?”

  “訓(xùn)練。這些孩子未來會被黑手黨帶走,最有天賦的會被培養(yǎng)成刺客!彼酱┻^街道。

  與他們先前所在的第十區(qū)相比,這里沒有笑聲,只有血汗。

  “怎么會?流星街是一個接納所有人并保護他們不受外界侵擾的地方啊。大家不是愛說:‘別想從我們手中奪走任何東西’嗎?”烏奇奇睜大了眼睛。

  就在這時,有個小男孩腳下一絆,摔倒在地,還未能重新站起,就被其他孩子匆匆踏過。一個女孩迅速拉起了他,男孩在成人注意到前強忍著疼痛,一瘸一拐地重新加入了隊伍。

  “是的,因此他們是被流星街選中,被送走的!睅炻迓逭Z速不緊不慢,灰眼追隨著那些孩童!澳阒滥切]潛力的孩子,以及年老無用之人會被選中做什么嗎?”他不指望她知道答案,也不準備替她解謎,只是輕撫她頭頂,說:“夢幻島也不過是個被意淫出來的烏托邦罷了。既然是夢,終會醒來!

  他們默默地走著,各自沉浸在思考中。

  在流星街,即使是那些沒有能力的廢人,也能被挖掘出潛在的價值,因為這里最擅長的,便是將廢物轉(zhuǎn)化為資源——人肉炸彈。

  庫洛洛曾以為,有些犧牲是必要的。在他看來,廢掉的人能通過別樣的方式來貢獻一份力量,幫助家鄉(xiāng),何樂而不為?就像他也甘愿成為流星街的刀劍一樣。

  但有一日,像牛頓被蘋果砸到,庫洛洛也被砸醒了。他目睹一批剛畢業(yè)的孩童被流星街當(dāng)做貨物派送走,優(yōu)秀的苗子事先被揍敵客家族之類的勢力挑選走了,剩下的被分配到世界各個角落,猶如上戰(zhàn)場的敢死隊。

  那天庫洛洛問自己:幻影旅團的初衷究竟是要保護誰?所謂必要的犧牲,其界限又在哪里?

  兒時,他曾以為,只要向城市提供足夠的資金,長老們就會終止與地下勢力的交易,從而不再需要犧牲孩子和居民。但事與愿違。像所有貪婪和腐敗的政客一樣,每個高高在上的長老都只關(guān)心自己的私欲,金錢并不是他們唯一想要的東西,即便是,貪婪的心也永遠無法被滿足。

  他曾以為,只要讓流星街更強勢,更有話語權(quán),那么長老們就不必再和地下勢力有勾結(jié),不必再尋求黑幫的庇護。但黑幫自是死咬著流星街這塊肥肉不肯松口。

  他曾以為,如果干掉幾個黑幫頭目,就能引發(fā)足夠的恐懼,讓他們遠離這里。但并沒有。像每個遇刺的政黨一樣,他們只是選出了新的頭目,并加強了安全措施。

  是他過于天真。

  如今,二十歲的他不再去思考這些瑣事。思考沒有帶來任何答案,他也不再需要答案。他只是繼續(x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庫洛洛的瞳孔擴張,那份冷冽的殺氣讓烏奇奇驚跳了一下。他揉著脹痛的太陽穴,轉(zhuǎn)過身,對她露出一個抱有安撫意味的笑容。

  烏奇奇輕咬著嘴唇。她是貪得無厭的,好想要穿透被黑暗籠罩的幻影,去擁抱他,去理解他。但如果理解一個人需要他揭開傷口,帶來疼痛,那這是否太自私了?

  她從后面捉住他手腕,身子向前傾,頭就靠在了他的背上。這個背影時常會讓她覺得太過挺拔,像一棵獨自長在天地間的樹。孤寂。

  這一刻被拉得很長,就像他們在落日中的影子。兩道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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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彼得潘》,關(guān)于夢幻島: ‘We too have been there; we can still hear the sound of the surf, though we shall land no more. ’(我們都曾去過那里;我們還能聽到那海浪聲,但我們再也無法上岸。)

  迷失男孩 = 小說里的Lost Boy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