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母搖頭,嗷:“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再想起來,也不會那么難過了。
她看向鄭悅兒,想說些什么,卻又覺得太冒犯了,便又將話咽了下去,只是眉目間神色黯淡了一些。
鄭悅兒將他們送到門口,鄭母邀請她到家里坐一會兒,鄭悅兒下意識的想拒絕,卻聽鄭母道:“你幫我們拎東西,總要讓我們感謝感謝你,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些桂花糕,你等等,拿一點回去吃!
桂花糕……那是她以前最喜歡吃的點心,每次秋天桂花盛開的時候,鄭母都會做上幾盒,保管她吃個夠。
鄭悅兒的步子一動,忍不住跟著他們進了屋。
鄭父鄭母住的是一個兩室一廳的構(gòu)造,房子空間還挺大的,進去里邊的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齊齊的,鄭悅兒猜測是鄭父收拾的,她爸爸一向看不得家里亂七八糟的。
鄭母和鄭父接過她手里的東西,說:“這一路真是麻煩你了,你把東西給你叔叔吧吧,讓他拿去廚房放著……你先在沙發(fā)上坐著,我去給你倒杯水。”
鄭母轉(zhuǎn)身去飲水機那里倒水了,鄭悅兒的目光在屋里掃了一眼,看見兩老口放在一旁桌子上的相框,相框是蓋著放在桌子上的,她便伸手拿了起來,看了一眼……然后,她的身體僵硬了起來。
鄭母將水放在桌上,道:“來,你喝水!
她見鄭悅兒坐在那里,目光死死的盯著手里的照片,笑了一下,道:“這個啊,是當(dāng)初孩子考上大學(xué),帶我們出去玩的時候拍的!
鄭悅兒僵硬的抬起頭來,目光直勾勾的看著她,表情也十分僵硬。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飄飄的,像是不可置信,又像是難過,問:“你們有其他的孩子了?”
只見照片上,赫然是一家三口的模樣,其中兩個自然是鄭父鄭母,而另一個,卻不是鄭悅兒,而是另一個更年輕,更健康英俊的少年,和鄭悅兒的模樣有幾分相似,正對著鏡頭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你們有其他的孩子了……”鄭悅兒又重復(fù)了一遍,表情似乎是不可置信。
鄭母覺得她的態(tài)度有些奇怪,又覺得周圍的氣氛有些逼仄,不自在的動了動,小心翼翼的問:“有什么不對嗎?”
不對?
不,沒有不對。
鄭悅兒遲鈍的搖頭,扯了扯唇,臉上的表情不知道是哭還是笑。
是啊,她死了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的時間,已經(jīng)足夠父母再要一個孩子了……可是,心里清楚知道是一回事,讓她接受卻又是另一回事,一時間,鄭悅兒周身鬼氣翻涌,竟有隱隱不受控制的趨勢。
鄭母摸不準她是怎么了,只覺得她的表情很可怕,不,與其說是可怕,不如說是……難過。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嗎?”鄭母關(guān)心的問。
鄭悅兒怔怔的看著她,突然笑了起來,但是笑容卻比哭得還難看,她問:“他對你們好嗎?你們的兒子!
鄭母忍不住笑,道:“他是我的兒子,我們是他的父母,他怎么可能對我們不好?那孩子打小就聽話,和他姐姐一樣,從小就知道心疼人……”
說到兒子,鄭母就有說不完的話,能一天一夜不帶重復(fù)的,臉上也是止不住的笑容。
鄭悅兒瞧著,臉上的表情有些失魂落魄的。
“……我,我先走了!彼偷恼酒鹕韥恚蓾难劬λ坪跸乱幻刖陀袩釡I會忍不住滾落出來。
可是對于鬼來說,哭泣落淚是一種極其奢侈的事情。
鄭悅兒面無表情的想著。
“你這就走了?”鄭母驚訝,忙站起身來挽留:“那你先等一下,你叔叔去給你裝桂花糕了,你拿回去嘗嘗!
鄭悅兒咬唇,沉默的站在那里。
鄭母看著她,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笑了起來,只是就笑了一下,笑容又垮了下去。
她走到鄭悅兒身邊,伸手抓住她的手,嘆道:“我剛剛就想說了,你和我死去的女兒,真的很像……模樣,性格,真的是哪里都像,你站在我面前的時候,一瞬間我差點以為是她回來了!
明明模樣不一樣,可是當(dāng)面對面站著的時候,鄭母卻仍然有些恍惚,當(dāng)鄭悅兒伸手朝她遞著蘋果的時候,一瞬間,她險些喊出“悅兒”這個名字來。
鄭悅兒卻是一愣,懷著一種莫名的心情道:“你還記得她嗎?你們有了另一個孩子,你們還記得她?不是早就把她拋到了九霄云外嗎?眼里心里只有你現(xiàn)在的兒子?”
她忍不住生氣,雪白的臉色上控制不住露出烏青的被凍傷留下的痕跡來,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鄭母沒注意到她的表情,只是伸手將她手里的相框拿了過來,嘆息一般的道:“怎么會不記得,即使時間過去多久,我也還會記得的,她是我的女兒啊,我怎么可能會忘呢?”
“即使,你已經(jīng)有了另一個孩子?”鄭悅兒追問,語氣里不免帶出了幾分質(zhì)問。
鄭母不明白她為什么情緒激動,目光疑惑又小心翼翼的看著她,“你……”
你為什么……會這么激動?
鄭母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有些發(fā)緊。
她撫著手里的相框,手指無意識的扣著,道:“我記得,我一直都記得的,我記得她是個很好的孩子……就算有了其他的孩子,我也不會忘了她啊。只是……”
只是逝者已矣,還活著的人,不可能一輩子沉溺在過去的悲傷之中,他們還有他們的生活要繼續(xù)。
鄭母看著鄭悅兒,突然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悅兒!编崘們洪_口,“我叫悅兒!
悅兒……
“哪個悅兒啊?”鄭母追問,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么問,可是就是下意識的問出這句話來。
鄭悅兒看著她,一字一頓的道:“歡悅的悅,我父母希望我一輩子開開心心的,所以給我取名悅兒!
鄭母驚愕不止,嘴里混亂的說著自己都不知道說著什么的話,“你,你叫悅兒,悅兒……和我女兒的名字一樣啊。”
一時間,兩人面對面,怔怔的站著。
鄭父拿著包好的桂花糕出來,看見兩人愣愣的站在那里,茫然問:“怎么了?你們兩怎么站在門口?”
鄭悅兒回過神來,忍不住偏過頭去,道:“沒什么,只是我得走了……”
她感覺到了,姜小姐的氣息,她正在往樓上來。
吸了吸鼻子,鄭悅兒跟兩位老人道謝:“謝謝你們的招待,我就先走了!
“等等!”鄭母又叫住她,把鄭父手里的桂花糕塞她的手里,道:“桂花糕……”
說著,她驚訝于手中的冰涼,下意識的握了握,關(guān)心的問:“你的手怎么這么冰?”
冰得像個冰塊一樣,摸起來冰得讓抓著她手的鄭母都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見狀,鄭悅兒下意識的就想縮回手,道:“沒,我天生就這樣,體溫比別人低……”
她將手縮回來,手指無意識的蜷縮了一下,似乎在挽留住鄭母留在她手上的那點溫度。
“我,我走了……”她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父母,里邊帶著濃濃的眷戀與不舍,那種不舍的情緒,讓面對著她的人,都能感受到。
“你……”鄭母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神色怔忪。
鄭父剛剛在廚房,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此時看著鄭母的態(tài)度,便覺得有些奇怪,覺得她對這個陌生女兒的態(tài)度,很奇怪。
鄭悅兒沒有再留下,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只是在轉(zhuǎn)頭的一瞬間,她的余光中突然看見了什么,身體突然一僵,而后猛的轉(zhuǎn)過頭來,死死的盯著右手邊架子上的一個相框,一眨不眨的。
她的身體看上去也僵硬了下來,像是一塊突然冰凍住的一尊冰雕,堅硬冰冷。
鄭母和鄭父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不明所以。
“怎么了?”鄭母不解問。
鄭悅兒沒說話,只是一步一步的走到架子面前,步子緩慢而壓抑,她伸手,突然把架子上的照片拿了下來,等看到照片里的兩人,她周身的氣壓,猛的降到了最低點。氣息冰冷而憤怒。
“……這兩個人,為什么,為什么你們會和他們在一張照片里?為什么?!”
她大腦中那個名為理智的那根線,啪嗒的一聲,突然繃斷了。
第31章
太陽躲在云層里去,屋里的光瞬間就黯淡了下去。
照片上,高大的兩個男人站在鄭家父母的一左一右,其中一人身材格外高大,右邊眉骨那里又一道傷痕劃到眼角,看上去似乎格外的兇悍,傷痕猙獰,像是一條鮮活的蜈蚣,似乎要從他的皮膚底下鉆出來。
而另一個人,身材不高不矮的,相較于另一人的告狀,便顯得有些“弱氣”了。
照片里,他們親昵的站在鄭家父母身邊,在對著鏡頭笑,鄭家父母也在笑。
鄭悅兒的眼睛不知不覺的布滿了紅色的血絲,血絲朝著眼睛四周蔓延去,而她的腦袋以一個不正常的弧度扭動,目光直勾勾的盯著鄭父鄭母看,質(zhì)問道:“為什么,你們?yōu)槭裁磿退麄冊谝黄??br />
質(zhì)問到最后,她的語調(diào)越來越高,越來越高,變成了尖嘯。
咔嚓!
擺放在架子上的花瓶猛的碎開,擺放在客廳里的浴缸也突然炸裂開來,里邊的魚和水頓時流了出來。
鄭母控制不住驚恐叫了起來,伸手捂住了耳朵。
聲音消失,但是鄭悅兒的尖嘯聲似乎還殘留在腦袋里,讓人腦袋嗡嗡作響。
鄭父護著妻子,一手擋在她身前,驚懼而警惕的看著鄭悅兒,“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鄭悅兒憤怒的情緒在觸及老兩口驚恐的目光之時,陡然平息了下去,像是一盆冷水從她腦袋上澆下來,澆得她手腳發(fā)涼,魂魄從里到外都冒著冷氣。
他們在怕我。
她后知后覺的反應(yīng)過來,遲鈍的大腦終于接收到了這個信息,眼中的紅血絲終于沒有再繼續(xù)生長下去,但是卻像是有血要從里邊滴落出來一樣,雙眼通紅。
此刻的她,看上去有些恐怖,情緒失控導(dǎo)致身上的遮掩也幾乎消失,露出那張臉色烏青發(fā)白的臉來,而此刻,她的臉以眼睛為中心,紅色血管一般的東西朝著其他地方肆意生長著,脈絡(luò)一般,還在一跳一跳的跳動著,像是活物一般。
明明身處在同一個地方,她卻像是在另一個空間,不管是氣息還是其他什么的,都與鮮活的人類完全不一樣。看一眼,便讓人覺得恐怖。
鄭父的臉上避免不了出現(xiàn)了幾分害怕和抗拒,努力的挺直脊背,將鄭母擋在自己身后。
鄭悅兒沒說話,只是怔怔的看著他們,眼里的血色像是水光一樣在流動一樣,父母的驚恐,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眼。
她好像下一秒就要哭了。
鄭母看了一眼,心里突然想到。
而這一眼,卻讓她臉上的表情一滯,腳下控制不住的往前走了一步。
鄭父驚訝的看了一眼她,忙低聲道:“別過去……誰知道這人是怎么回事,你過去要是不小心把你弄傷了怎么辦?”
這句話,再次將鄭悅兒深深的刺痛,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父母一眼,身影便突然消失了。
鄭父鄭母猛的瞪大了眼睛。
鄭父大步走過去,走到鄭悅兒剛才所站著的那個位置,左右看了看,驚訝道:“不見了?”
鄭母卻是站在原地,怔怔發(fā)愣。
“老鄭……”她叫了一聲,說:“我突然覺得,那孩子的樣子,好像和我們家悅兒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