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天音俯身撿起乳膠枕, 突然瞥見床板和地面之間透了一絲細微的反射光,退后吩咐:“把床挪開!
言陵上前抬起床板,窈窕如淑女的體態(tài)卻具備alpha的肌肉強度,輕松將上百斤的胡桃木床挪到旁邊。
一扇被遮掩的合金門暴露在外。
十歌在床下藏了個秘密實驗室, 門下是一道爬梯,吸頂燈感應(yīng)到聲音自動開啟照明。
實驗室的墻角立著一排液氮罐,還有biacore2號生物大分子相互作用分析儀,更多搞不清用途的實驗儀器干干凈凈, 與上頭的臟亂截然相反。
先進程度堪比帝都科研院……
紀天音掃了一眼實驗室, 蹙眉喃喃:“對方是沖人來的啊……”
“為什么這么說?”布洛德側(cè)身讓開通道,方便侍從下去搜索。
“那臺分析儀單價超過200萬通用幣, 實驗室藏的又不隱秘, 綁架犯稍微搜一下就能找到,現(xiàn)場卻連翻都沒翻過, 抓了人立刻撤退!奔o天音冷靜分析,“說不定還有異能者參與,而且不是星球原住民!
這顆星球的住民大多是務(wù)農(nóng)為主的普通beta, 十歌雖然屬于靠腦力吃飯的研究人員,身體素質(zhì)卻不弱,水平至少能吊打上百個林間螢。
他的致命弱點在于異能完全沒有任何殺傷力, 遇到其他攻擊系的異能者毫無還手余地。
是帝國憲兵隊干的嗎?
不太像, 他們抓到十歌應(yīng)該第一時間向布洛德回報。
紀天音若有所思地抬頭。
“我沒有收到任何消息。”布洛德垂下湛藍眼眸, 看出她想問什么, “不過農(nóng)業(yè)星環(huán)境閉塞, 外來人員一定會引起注意,查一查最近降落的飛船資料就知道誰比較可疑了!
回到飛船,十分鐘后。
農(nóng)業(yè)星管理者送來電子登記表,正值收獲季,迎來送往的都是固定客戶,沒有陌生人。
紀天音掃遍名單,篩選不出可疑者,倒看見一行熟悉的信息。
——三天前,第一師團的補給艦隊來收購主副食材。
言陵留意到她目光的停頓,遲疑地問:“將軍,你認為是第一師團做的,想去查查么?”
林間螢思考片刻,贊同地點頭:“半個月內(nèi)來過的都是普通商船,從實力分析,只有軍隊中人才有可能將十歌利索的綁走,而且只要人,不要錢!
“現(xiàn)在的師團長是吉頓,既然把人秘密綁走而不告知上級,直接去問十歌在不在他肯定會否認,考慮潛入收集證據(jù)吧!奔o天音頓了頓,一一推翻腦海中的計劃,“基地外部的防御措施太嚴密,只靠你們兩個突破不太可能。”
“……為什么非要偷偷摸摸的?”布洛德輕快的聲調(diào)從旁響起,“我們可以讓吉頓主動開門啊!
紀天音望過去,柔和的下垂眼微微彎起。
差點忘了還有個外掛。
布洛德的辦法很簡單:突擊檢查。
好比大學(xué)校園里輔導(dǎo)員抽查宿舍衛(wèi)生,帝都派人三不五時的來軍隊臨檢評分,報告直接遞到皇帝陛下那里。
這是紀天音從前深惡痛絕的一項行動。
臨檢最多提前半天通知長官,她在接到消息時哪怕還在睡覺也得從床上蹦起來,風風火火的清點人員安排任務(wù)。
將原本就很干凈的基地重新打掃,戰(zhàn)艦涂層拋光,軌道附近宇宙垃圾全部轟成碎渣,做足面子工程以求滿分。
而這次終于輪到她的接班人了,大快人心!
……
帝國邊境,星海深處,太空基地。
港灣里停靠著一眼望去不見邊際的戰(zhàn)艦群,線條巍峨冷硬,反射耀眼的銀光。
晚上七點整,印有皇族烈日盾牌標志的華麗飛船緩緩?fù)?吭谔崭,與重力通道接軌,艙門打開。
帝國的二皇子及侍衛(wèi)隊魚貫而出。
紀天音第一次以客人的身份來到這里,懷念的環(huán)視四周,注意力落在通道盡頭。
現(xiàn)任第一裝甲師團吉頓·艾尼坦,親自抵達太空港迎接,快步上前:“恭迎布洛德殿下,我在基地內(nèi)備好宴席為您接風,辛苦了!
那是個褐發(fā)褐眼的英俊男人,肌肉并不夸張,臉部線條卻堅.挺分明,寫滿硬漢二字。
然而,是個基佬。
沒有資格接觸omega的alpha通常會選擇beta相伴終生,吉頓貴為第一將軍,卻不和其他alpha搶伴侶,仔細想想也挺大公無私的。
紀天音還是準將時被他死纏爛打過,收拾一頓才老實,假如沒有攻擊異能的十歌落在他手上……
那畫面簡直不敢想!
“來這里要穿過宇宙輻射帶確實很辛苦,不過你們應(yīng)該比我更累,所以吉頓將軍盡管放心,報告書上的內(nèi)容一定讓你滿意。”布洛德悠緩地開口,揚起公式化的虛偽笑容,“我?guī)藖砉实刂赜,可以吧??br />
身后浩浩蕩蕩的侍衛(wèi)隊沒什么稀奇,最前面的兩人卻穿了私服,無比明顯。
一個是身披寬大軍服外套的武士少年,長發(fā)松松的扎在腦后,漂亮的五官看成女孩子也不違和。
另一個男人有著字面意義上神性超然的臉龐,白色長西裝過膝,連短靴和褲子都是一色純白,據(jù)說能看透人心的左眼被皮質(zhì)眼罩牢牢遮住。
——言陵和林間螢。
前幾年軍部每個人都在床頭貼過折桂七英杰的海報,所以不可能認錯。
吉頓與那只琥珀金右眼對視一秒,急忙錯開視線,轉(zhuǎn)身引路:“當然沒問題,殿下!
直到此刻,才發(fā)現(xiàn)布洛德身邊還有第三人。
——愛洛·威爾斯,瑞多星唯一的omega異能者,不過能力等級很低,一直跟在二殿下身邊。
她太小了,栗色短發(fā)下的稚氣五官完全像個孩子,眼睛還迷迷糊糊的半垂著。
吉頓位處邊境,消息卻靈通,判斷出她的身份后便不再感興趣。
布洛德牽起omega柔軟的指尖:“我們走吧!
紀天音嗯了一聲,沒有掙扎。
身后,林間螢若有若無的提醒淹沒在腳步聲里:“十歌在吉頓手上,剛才對視我聽見他在說……‘這群人會不會是沖十歌來的’!
紀天音不動聲色地瞄著吉頓穩(wěn)健前行的背影,目光陡然銳利!
吉頓受傷了,而且是重傷,再怎么強撐也難掩腳步的虛浮。
不過既然對方?jīng)]有主動提,她也懶得點破,心里清楚就好。
太空基地的宴會廳。
室內(nèi)鋪滿柔軟紅毯,長桌上放了一束修剪過的異種綠薔薇,香氣低調(diào)優(yōu)雅。
紀天音還未落座,先失禮地打了個呵欠:“好困啊——”
“困了?”布洛德長臂一伸將她抱起,額頭相抵,含笑問,“昨夜累到了嗎?”
原本偏輕佻的男中音壓出低低的磁性,貼在耳邊,像只貓爪在撩撥心弦。
什么叫昨夜!昨天晚上她十點準時睡著,就不能直接問“困了嗎”!
紀天音趴在他肩頭嘟嘟囔囔:“想睡覺,但也想吃好吃的……”
“我給你留著,睡醒以后再吃?”布洛德哄完小家伙,將她放下,“吉頓上將,準備一間休息室!
“是,請交給我。”現(xiàn)任第一將軍吉頓清楚出現(xiàn)在殿下身邊的omega未來會是什么身份,立刻吩咐勤務(wù)官帶她去貴賓間。
這孩子,很得寵愛么?
紀天音恍若一無所知,捧著甜蜜的糖果走出宴會廳,一縷翹起的短發(fā)在頭頂晃來晃去。
侍衛(wèi)隊乃至言陵和林間螢,擅自離開都難免引起注意,小孩子進出卻很方便,提出任性要求還不會被拒絕。
紀天音被一個肩章上有四顆銅星的女性上尉領(lǐng)出宴會廳,剛走到休息室門口,那個女人就轉(zhuǎn)過身來。
“十歌被關(guān)在基地里,我剛才操控他寫下字條,他恢復(fù)意識后看完就知道我們來了,但沒法確切描述他的位置,也不能控制你過去!
聲音陌生,卻用了林間螢的語氣。
他的精神操控可以同時處理多線信息,思維觸手連接的一個個傀儡在腦中構(gòu)成地圖——卻很難描述出來。
而且無法控制雷電異能者。
紀天音嫌棄地把哄小孩兒的糖果塞進口袋:“沒事,知道他在就行了,我自己找。”
百億條蛛絲般泛著藍光的電流觸覺絲向四面八方延伸,接觸金屬如雨入江河立刻消失,更多的鉆過走廊、鉆過門縫,在接觸到生命體后將其虛虛籠罩,勾勒出一個個不斷釋放生物電的人。
有的在后廚忙碌,有的在走動執(zhí)勤,還有的……在睡覺。
紀天音果斷向那個睡覺的人走去。
沿途經(jīng)過的攝像頭都有幾秒失靈,監(jiān)控室的人也被林間螢控制住了。
太空基地分三層,中間一層的長廊末端有間不起眼的屋子,十歌就在那里。
紀天音站在門前,抬手摸了下電子鎖,驗證裝置連同報警系統(tǒng)一起短路,鎖舌咔噠一聲彈開。
她推門進去,順手反鎖。
玄關(guān)后,米色薄紗簾半掩著一張床,有人陷在棉被里安穩(wěn)沉睡,床頭亮著一盞雞仔形的橘色小夜燈。
“不是已經(jīng)通知到了么……”紀天音走過去拍拍他,“起床了,還不到八點睡什么睡。”
男人依舊睡得四仰八叉。
紀天音無奈,坐在旁邊的沙發(fā)椅上輕輕說了句:“今天有三百臺手術(shù)要做。”
“媽呀!”
狀若昏迷的男人立刻嗖的從床上彈起,像條瀕死時奮力一擊的魚,睜開眼睛大口喘息。
他惶惶不安地喘了半晌,看見床邊多了個女孩子,頓時皺眉:“你誰啊,懂不懂規(guī)矩?”
紀天音挑釁地微笑:“不太懂,畢竟敢給我立規(guī)矩的人不多。”
那張不修邊幅的大叔臉收拾一下還算有魅力,卻常年頂著一頭蓬亂卷發(fā),全身寫滿頹廢二字……除了十歌,沒有別人。
“規(guī)矩就是不管你受了什么傷,都不能吵醒我!”十歌定了定神才覺得不對,上下打量她,“……林間螢派來的人?剛才睡著睡著從床上爬起來寫字條,我就知道是他來了……轉(zhuǎn)告他我不走,別費事了,真麻煩!
不走?
難道不是吉頓把他從農(nóng)業(yè)星綁走的,還綁出感情了?
紀天音頗為意外:“吉頓喜歡alpha,而你又是通緝犯,不怕被關(guān)一輩子?”
十歌抓起床頭柜的無框眼鏡,懶懶戴上:“他抓我只是為了治傷,我跟他睡一覺就好了,俗話說的好,相逢一炮泯恩仇!
紀天音:“……誰告訴你俗話?”
“我原來的上司!
紀天音:……???
她什么時候說過了!
十歌看清她臉上宛如凝視失足青年的眼神,伸了個懶腰:“無所謂,我被人睡的還少嗎?”
……
的確不少。
名為“不殺”的異能應(yīng)用方式很簡單,找間80平方米的屋子塞下若干床位,讓十歌與病人睡一覺就夠了。
當然是靜態(tài)的睡覺,特殊信息素只有在他沉睡時才會分泌。
舉個例子,自我恢復(fù)需要一個月的傷口,找來a級治愈系異能者兩個小時即可痊愈。
但在十歌身旁休息同樣的時間,傷口也會好,而且還能消除身體疲勞,一覺頂十覺。
故而,十歌是前第一師團睡過最多人的alpha,也是軍中投票里眾人最想睡的alpha。
仿佛久經(jīng)沙場的勾欄老將,生意最紅火時還有其他師團的傷員慕名來睡,排隊來睡,床位的黃牛票能炒出二十倍價格。
未嘗人事的十歌起初還抗議過,說這種拍賣行為嚴重侮辱了他作為alpha的尊嚴,光做手術(shù)還不夠嗎?!
上司紀天音立刻訓(xùn)斥:“物盡其用,人也一樣!反正你一個人也是睡,和其他人也是睡,人生就是這樣,不能反抗的話躺下來享受吧,睡著睡著就習(xí)慣了。”
十歌:“……”
后來他果然習(xí)慣了。
前第一將軍逼良為.娼,硬生生將一個有氣節(jié)的大好青年調(diào).教成了人盡可夫的老鴇子。
……
紀天音心頭閃過一絲絲愧疚。
自甘墮落的alpha拉起被子蓋過頭頂:“我決定為前上司爭光,干一行,愛一行,強一行,爭取再湊個萬人斬出來,轉(zhuǎn)告林間螢,我不會跟他走的,晚安!”
紀天音走過去扯下棉被:“我記得……你很怕麻煩,治療那么多人不嫌累嗎?”
空氣中有片刻古怪的寂靜。
十歌表情被亂發(fā)遮住,半晌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我也只想治療一個病人,那多輕松啊。但原來的病人很少需要我,有次她受了重傷,而醫(yī)療隊已經(jīng)滿員了,她都沒提過把我調(diào)回來……”
“后來她去世,我在她的棺材前睡了好久好久,把錯過的時間一口氣補齊,卻沒用了!
五年前那天,他吃了三瓶安眠藥在紀天音的棺材前睡得昏天黑地,肆意浪費珍貴的信息素。
但哪怕睡到分不清時間,睡到翻身時眼前眩暈欲死,睡到今生都不需要休眠,她還是沒有活過來。
之后林間螢蹲在他面前,那只翡翠綠的眼睛幽幽發(fā)光,控制他把藥吐干凈。
十歌清清醒醒的環(huán)視靈堂,才意識到最想救的人,不會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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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歌跟第一師團所有人都睡過覺(靜態(tài)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