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心島太小了。
溫迪只用一天時間就將整座湖心島探索完畢。
基地里除了家具和那臺壞掉的機器外, 其他東西全部都被帶走了, 溫迪將基地里里外外搜索一遍,除了找出一些發(fā)霉的食物外, 并沒有任何收獲。而發(fā)霉的食物也僅僅是給她帶來了一些憤怒的情緒而已。不過,溫迪有一雙能發(fā)現(xiàn)好處的眼睛,她很快意識到這個基地本身也是一個收獲, 這里每個房間的床都有席夢思, 只要擦洗掉表面的灰塵, 睡上去是很舒服的。
溫迪過了上荒島以來最柔軟的一夜。
……
早飯后,溫迪對黑毛說:“我還是想找到鏡湖的對岸!
黑毛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比較容易地理解這句話的意思——湖心島不是對岸, 還有更遠的地方。
他點點頭:“可以啊,等下我就把獨木舟搬過來!
帶上黑毛有個超大的好處, 他不僅能把船拖上岸, 還能扛著船在岸上走!
因此, 溫迪就可以避開乘獨木舟繞行的風險,畢竟湖心島附近有許多鐵絲銅絲這種質(zhì)地的金屬垃圾,在這些垃圾里穿行并不是一件輕松的事。黑毛回去扛起獨木舟,帶著它走到了湖心島的另一端, 在這處放下獨木舟。溫迪抱著阿黃先跨進船里,黑毛隨后進來, 再撿起木槳去推岸邊,將獨木舟推離了湖心島。
它離開湖岸, 緩緩朝著相反的方向游去。
船在鏡湖的水面繼續(xù)前進。
這次, 溫迪和之前一樣也拉了一根線, 這次溫迪帶來的線團比較多,還夠用。只不過,前進了一段時間后,溫迪盯著手里的細線突然怔住。她順著線往回看,過了一會兒忽然伸手扯了扯黑毛的衣服。黑毛一直都把溫迪的要求擺在第一,他立刻放下木槳,回頭問她:“怎么了?”
“我們在打轉(zhuǎn)。”溫迪沉聲道,“沒有前進!
“?”黑毛愣住,他猶豫了一會兒,小聲說,“不會吧?”
他覺得自己劃船還挺賣力的。
溫迪說:“我沒講你偷懶,是這片湖有問題……你看!
她將自己手中的細線舉高,讓黑毛看這根線,它一頭在溫迪手上,另一頭連接著湖心島。
溫迪嘆息著說:“它很久沒有再延長過!
如果船在前進,那就意味著她們正遠離湖心島,這根細線就要不斷拉長。
可是,它一直維持在這個長度甚至有時還會縮短,這才讓溫迪發(fā)現(xiàn)船看似一直前進其實它在水面走的距離全部都是無效的。要么是在打轉(zhuǎn),要么是后退,總之她們的方向已經(jīng)走錯了。溫迪對黑毛說:“幸好我?guī)Я诉@根線,能及時發(fā)現(xiàn)那還可以及時修改!
對,正是及時修改,留給溫迪的時間不多了。
她稍微用力地拉長了這根線,將它扯直后,指了一個方向,“朝這個方向劃!
這是溫迪確信的前方。
但不科學的事情發(fā)生了,當黑毛繼續(xù)劃動木槳時,船看似已經(jīng)在推波逐浪,可溫迪手中拉著的線卻仍然沒有動靜,它一直保持著這個詭異的長度,只會縮短,不會增加。她仿佛來到了電腦游戲的地圖邊緣,看似前方有無限可能,其實往前走出9999步也和停在原地沒有區(qū)別。
連黑毛也發(fā)現(xiàn)了線的古怪,他越劃槳就越慌張,終于受不了,把槳扔進了船艙里。
“怎么回事?”他坐進船艙里,茫然地看著溫迪。
溫迪失笑,無奈地搖搖頭:“鬼打墻。”
黑毛摘取關鍵字:“鬼?”
“笨蛋,沒有鬼。”溫迪彎折手指,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頭,“磁場有問題而已!
雖然她已經(jīng)給現(xiàn)狀找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然而溫迪并沒有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
溫迪遺憾地看著前方:鏡湖,看起來無邊無際,原來就是個貼圖建模。
“不去了!彼龑诿f,“返航吧!
“不去?”黑毛驚訝地問,“不找了?”
“嗯!睖氐陷p輕點頭,“最后一點時間,我想吃點好吃的。”
“……哦!
這是溫迪頭回在黑毛面前強調(diào)時間的倒數(shù),他一直避談這個話題,沒想到還是不得不面對,頓時變得沉默。他低頭將船艙里的木槳撿起來,重新站起,將木槳伸進湖里快速劃動,讓這艘獨木舟能夠盡快后退。不久,獨木舟快速退后,在比溫迪想的更短的時間里回到了湖心島。一登陸,溫迪先將細線重新卷起,收進口袋里。
即便要走了,她的習慣仍然不容許她浪費東西。
黑毛扛起獨木舟,跟在她身后,溫迪低頭看著懷里的阿黃,輕輕撫摸著它的頭。
唉,真圓,真軟。
阿黃舒服得瞇起了眼睛,它不懂時間倒數(shù),它只知道現(xiàn)在它很舒服。
兩人慢慢地走到垃圾山處,這里綁著另一根線,循著它往回走,能更快靠岸。
黑毛沉默地放下獨木舟,等溫迪抱著阿黃進船,他再登船,劃槳離開岸邊。
溫迪將阿黃放在腿上,雙手拉著細線,慢慢卷起,將它回收。
“我……”
黑毛從喉嚨眼里擠出一個字,當溫迪抬頭看向他時,他又突然沒了勇氣,拼命搖頭。
溫迪問:“你想說什么?”
黑毛搖頭:“我沒想說!
“你可以跟我講!
“收到第幾節(jié)了?”黑毛指的是細線,他有意岔開話題。
“……收完一半了!睖氐陷p輕嘆氣,她望著黑毛的側(cè)臉,也有一肚子話想同他說。
可黑毛刻意避開她的注目,當她想開口時,他又用咳嗽打斷她。
她說不出。
船靠岸,兩人穿過梅子林,穿山越野回到了山洞。
兩人已經(jīng)很餓了。
等溫迪進入山洞,背后已經(jīng)能隱約看到星星。
天黑了。
不剩六小時。
兩人沉默地合作,做完了荒島最后一頓晚飯,將它們擺在餐桌上,摞成了雙層。
最后一餐,無比豐盛。
但向來是吃貨的兩人卻興奮不起來,除了阿黃還能沒心沒肺地瘋狂倒嘴,溫迪也好,黑毛也好,拿筷子的手都軟綿綿的,不像在進美食,反倒像在陰冷的牢房吃糠咽菜。溫迪情緒低沉了一會兒,想到這個比喻又忍不住樂了,她把自己想象的畫面告訴黑毛,終于也見到黑毛露出了一點笑容。
這種時候,似乎就適合說幾句掏心窩的話。
不過溫迪屬于不太會聊天的那種。
“烏鴉有沒有說過你會怎么樣?”她問。
“我不知道!焙诿÷曊f。
“……”溫迪沉默。
其實,她剛把那句話說出口就后悔了,她意識到這話跟往人心口捅刀好像沒有區(qū)別。
她不是在說別人,是在說黑毛本人。
溫迪很矛盾,一方面她知道黑毛是一段程序,是烏鴉捏出來的;但另一方面她至今無法接受黑毛是一段程序。當然,溫迪也想過,她回家,能不能和黑毛一起?可是,她明知道他是一段程序,程序又怎么可能進入現(xiàn)實?現(xiàn)實沒有這些……荒島的一切都是假的。她甚至至今也不敢確定黑毛是真的。
但是,當黑毛凝視著她時,她根本無法想象他是假的。
他怎么可能是假的?
這雙眼睛里裝載的那么多復雜的情緒,怎么會是編造出來的?
溫迪下意識張口,欲言又止:“要是……”
黑毛驀然抬起頭,目光緊緊地盯著她的臉。
停留良久。
溫迪突然泄氣,就像在船上時一樣,滿肚子的話說不出口。
黑毛說:“我知道我不能跟你走,可是,你想過有這種可能,我就很高興了。”
她僅僅說了兩個字,就能讓黑毛快樂。
溫迪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對一個人有這么大的影響。
可是,即便她的心怦怦亂跳,她卻仍舊一絲懷疑:這想法,真的屬于黑毛嗎?
她也同樣將自己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臉上,從注視到審視。
而黑毛從未改變自己的神情,他面帶笑容,接受他的審視。
“對不起!
溫迪慚愧地低下頭:“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我總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滿腦子都是懷疑,就好像針對你一樣……”她明知道黑毛什么都沒做錯。確切地說,他應該是什么都沒做過才對!可是,她卻總是用自己復雜的想法去套黑毛,即便他根本不知道她腦子里曾經(jīng)想過什么但是……如果他知道了,應該會很傷心的。
“你別跟我道歉呀!焙诿χf,“這一年,我很高興,我是因為你才誕生的,如果沒有你,我根本不會來到這個世界,也不會知道和經(jīng)歷這么多有趣的事。我不知道未來會發(fā)生什么事,但,總比沒來過要好一點!
他永遠都充滿陽光,積極向上,與他有關的事情里,他從不責怪后悔怨懟。
這才更讓溫迪羞慚。
“我想帶你走!彼龍远ǖ匚兆『诿氖,“無論如何,我要告訴烏鴉,你得跟我一起走!
“不可能的,溫迪。”黑毛輕聲說。
他不是正常人類,黑毛很清楚,而溫迪生活的世界顯然從未有他這樣的“人”出現(xiàn)。既然以前沒有,那么以后也不會有。烏鴉不會特許通行,無論他有多想,無論她有多想,這是不可能的事。黑毛冷靜又理智,即使這涉及他的去留與存亡,他也從未抱有任何期待和希望。
因為這是不可能的。
“不,我要跟你說的是……”溫迪話音未落,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被光團包圍。
最后一眼,她看到黑毛滿臉震驚,隨后自己背后一緊,被人拉進一道光門。
幾秒后,光芒散去,她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一塊白色的地板上,而面前是一只滯空的鳥。
烏鴉!
溫迪毫無故人重逢的喜悅,她憤怒地質(zhì)問道:“你怎么能提前把我拽出來?”
烏鴉語氣輕松:“抱歉,我趕時間下班。難道你不想早點回家嗎?”
溫迪不理睬他拋出的問題,大聲喊道:“現(xiàn)在離零點還有幾小時!”
“哦!睘貘f點點頭,空中冒出一個圓形鐘表,它甩甩羽翼,指著九的時針快速轉(zhuǎn)動三圈,指向了十二。隨后它又用那松快的語氣說,“這下好啦,時間到。恭喜你,溫迪,游戲結(jié)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