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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穿著墨綠色軍裝,腳步聲整齊而有序,每一步都能喚醒這座尚在沉睡中的城市。

  第一列護衛(wèi)隊走出來后,第二列便是護旗手。

  護旗手拿著國旗,邁向旗桿。

  血紅色的五星旗幟,在金色晨曦中隨風飄蕩,成為這片大地中最顯眼的剪影。

  國歌緩緩地響徹整個天安門廣場。

  傅臨山站在沒有被光照亮的地方,身穿老式軍裝的他與那些墨綠色軍裝的護旗手形成鮮明對比。

  他跨越過生死、跨越過時間,終于看見那一片不是處在炮火之中的紅旗。

  他們赴湯蹈火也要去守護的國家,如今日日夜夜地為他們升起勝利的旗幟。

  第63章

  陽光徹底照亮大地,五星紅旗隨之升到旗桿最頂端,迎著太陽,隨風飄蕩。站在下面的人,似乎都能聽到轟轟烈烈的紅旗吹動聲。

  國旗護衛(wèi)隊站成一排,邁開腿,整整齊齊地向天安門中走去。他們每一步,都十分有力和工整,像在向全世界宣揚華國的國旗一如既往地又升起來。

  138步,是國旗護衛(wèi)隊從從金水橋走到國旗桿下的步數(shù),一步都不少。如同升旗典禮,八十年代以來從未間斷過。

  升旗典禮結(jié)束后,便是放和平鴿的時候。這也是典禮大看點之一。

  季糖踮起腳,努力地想要看數(shù)萬只和平鴿起飛的那一刻。但眼前有一個很高大的婦女,完完全全擋住他的視線。

  他正苦惱著,突然感到腰部被一雙有力的手抱住。

  視線突然間變高,能將整個天安門收入眼簾。

  這是傅臨山第一次與季糖接觸這么近。他那雙曾沾滿鮮血的手,能清晰地感受到少年清瘦的腰肢以及柔軟的皮膚。仿佛他再用力點,就會碎掉。他離少年離得很近,可以嗅到對方散發(fā)著奶味的碎發(fā)。

  謝謝傅醫(yī)生。

  季糖輕笑。

  隨即,他看見一兩只和平鴿從天安門飛出,但緊接著,一大片雪白的鳥兒從中飛出,如同海水倒灌天空,迅速將蔚藍色的天空染成圣潔的白色海洋。

  它們逆著金色陽光,是這片天空中明亮的毛茸茸。

  細細軟軟的啾啾聲以及翅膀撲閃聲,一時溢滿天安門廣場。

  季糖甚至能感受到鴿子們掠過自己頭頂?shù)娘L聲。

  傅臨山戴上軍帽,看著這一片和平鴿,冰冷的神情變得柔和一點。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白的東西。

  他生前見過的除黑暗外,便是永無止境的鮮血。

  鮮血,鮮血,像海水一般浸透那片土地。

  季糖笑了,給傅臨山解釋道

  這是和平鴿,代表和平的。你去世后,華國勝利了。到現(xiàn)在,華國也沒爆發(fā)過戰(zhàn)爭,是一個熱愛和平的國家。

  傅臨山想要學著季糖挑起唇角,笑一笑。

  可他仍是學不會微笑,神情只能重新恢復(fù)冰冷。

  季糖站在廣場中看了很久和平鴿,還有一些鴿子飛到季糖肩頭上,挺起毛茸茸的胸脯,用兩只小短腿向季糖搖搖晃晃地走來,嘰嘰喳喳地要吃。

  一看就是被軍隊養(yǎng)慣的小胖啾。

  抱歉呀,我沒有吃的。下次再來給你們帶面包吃。

  小胖啾們很不高興,紛紛圍在季糖身邊,撲閃起翅膀以表抗議。

  傅臨山半蹲下身,讓一只鴿子棲息在自己指尖。

  胖啾歪歪腦袋,豆豆眼瞅著傅臨山,隨即它發(fā)出尖銳的啾聲,驚恐地飛走了。

  季糖輕笑:它可能覺得你兇,在害怕你。這里的鴿子很精的,你要學會笑,笑瞇瞇的。這樣它們才能感受到你的好意。

  說罷,他露出一個很溫柔的笑容,然后去摸摸其中一只小胖啾,啾啾沒有害怕季糖,反而很喜歡,發(fā)出溫柔的啾聲。

  傅臨山:

  他再一次想要揚起嘴角。

  可最終仍是以失敗告終。

  他笑不了。

  再也不能讓這個世界感受到他的好意。

  鴿子們逐漸遠離傅臨山,向季糖那邊飛去。顯得男人有點孤零零。

  季糖為了不讓對方尷尬,摸了一會鴿子便跑向傅臨山那邊。

  他挽起男人的胳膊,柔聲道:傅醫(yī)生,我們?nèi)コ钥绝啺伞N矣浀眠@里的烤鴨很有名。

  男人點點頭。

  季糖打車去往天安門附近最有名的烤鴨店。

  烤鴨店里有不少人,暖呼呼的人氣融化首都的寒冷。季糖只在角落里找到一個小位置,他叫傅臨山也坐下,然后搓搓手,叫服務(wù)員點來雙人份烤鴨。

  服務(wù)員望著這名能吃雙人份烤鴨的單薄少年,不禁有點驚訝。殊不知少年還帶了另一個人。

  人很多,烤鴨做得有點慢。

  季糖在等待的時候,突然聽見門外的人群傳來尖叫聲。

  店內(nèi)的人群也跟著混亂了。

  隨即,季糖看見門口有一個高瘦的男子,穿著一身白衣服,拿著一個大喇叭,喇叭中不斷傳出刺耳的口號:婉獨萬歲!婉獨萬歲!

  婉島是華國一座附屬島嶼,也是最大的島嶼,但時不時會有人想要婉島脫離華國,獨立成一個國家。季糖所在的地方又是首都的天安門附近,難免會遇到這種人鬧事。

  那個婉獨男人全身寫滿婉獨萬歲的紅色大字,喇叭的聲量越來越高。而且他眼眶青黑,面容憔悴,很難想象會不會傷人。

  婉獨?季糖皺起眉。

  那個人走近餐館,似乎想在餐館大鬧。季糖下意識地攥住傅臨山的手腕,尋求安全感。

  傅臨山站起身,瞇起眼,護在季糖面前,一步步地走近那名婉獨分子。

  婉獨分子看不見傅臨山,他氣勢洶洶地揚起婉獨的地區(qū)旗幟,旗幟的尾巴是一把尖刀,他似乎想將旗幟插到餐館墻壁上,以示表明自己的婉獨決心。

  可他看不見,尖刀的方向是對著傅臨山。

  他沒有絲毫猶豫,猛地想將尖刀旗幟插到墻壁上,但卻發(fā)現(xiàn)插不進去,像有被什么重重地握。涸趺床宀贿M

  他一句話沒說話,這把尖刀像被人猛地撥動,刀的那一邊往他甩來!他瞳孔驟縮,眼睜睜看著尖刀插在自己肩膀右側(cè)。婉島旗幟一時掛在他肩膀上。

  怎、怎么回事?!尖刀擦得不深,只傷及皮肉,他沒反應(yīng)過來。又突然感到面部被重重地一擊。

  力氣很大。疼痛順著面部深入大腦神經(jīng),他險些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被震出來!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到對方拳頭所蘊含的肌肉與爆發(fā)力! ∵@完全不是普通人能使出的力氣!

  他一下被重重地打出三米遠,猛地摔在墻壁上,被打得鼻血橫流,門牙的碎片擠滿整個口腔。

  有人打我?

  他驚恐地叫道,可他卻發(fā)現(xiàn)這家店內(nèi)的人都撤到門口,他身邊沒有一個人!

  緊接著,他的衣領(lǐng)被提起,那件寫滿婉獨萬歲的衣服和褲子,瞬間被撕成碎片!

  他就這么光裸著身子,忍受著眾人怪異的目光。

  尖銳的警笛聲在門外響起,他這才感受到那個看不見的人離去。

  警察包圍住這家烤鴨店,迅速將這名狼狽不堪的婉獨分子帶上警車。

  季糖有點慌。帶著傅臨山出到烤鴨店門口。

  他第一次見到男人這么生氣的模樣。滿身都被黑氣縈繞,泛起紅光的暗沉眼眸看不出情緒,攥起的拳頭發(fā)出咯吱的骨骼音,胳膊肌肉微微鼓起。像一頭被奪走獵物的雄獅。

  季糖踮起腳尖,想要安撫他:乖,沒事了。他被警察帶走了,不會有好下場的。

  傅臨山輕輕地推開季糖,淡淡地瞥一眼對方。他啞聲道:我被忘記了嗎?

  季糖不明白:什么?

  他們所站的地方是一個購物廣場門口。廣場有一個很大的廣告屏,正在播放傅臨山所在的那場戰(zhàn)爭的有關(guān)視頻。

  戰(zhàn)爭爆發(fā)在朝國,華國派去無數(shù)志愿軍。至今仍有很多志愿軍的尸體留在朝國沒能回家,華國也源源不斷地從那里帶回烈士骨灰。

  這幾天,華國又帶回了一批烈士骨灰。

  當年意氣風發(fā)的戰(zhàn)士們,如今變成一個個不到二十厘米大小的小盒子。

  但他們終究是回家了。像那年跨過鴨綠江一般,被無數(shù)人簇擁著,意氣高昂。

  傅臨山抬起眸,瞥一眼廣告屏中的一個個骨灰盒。

  季糖也看見這個宣傳視頻,想要借此去安撫傅臨山:你沒有被忘記。你們都會回家的。

  傅臨山意外地挪開視線,低下頭,喃喃道:我回不來了。

  季糖怔住。

  這些骨灰盒,其實連當年的部隊人數(shù)二十分之一都沒有。更多的人,連尸體都找不到。

  傅臨山比了一個手勢:我記得我的部隊有五十來個人,最后一個人都沒有回來,。有些人還在臨死前一刻以為自己能回家,能吃上一頓熱飯。

  但下一秒,他們就變成了永遠都找不到的尸體。沒有名字、沒有身份,他們臨死前的念想也像從沒存在過。

  季糖不知該怎么安慰傅臨山,只能輕輕地撫摸這名孤獨而強大的男人。

  傅臨山繼續(xù)道:

  我常常思考我跨越過萬里江河,回到祖國的意義是什么?為什么只有我一個人作為鬼魂回來了?其他那些會說會笑的人呢?就這么沒了?

  意義

  季糖也有點疑惑,鬼魂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傅臨山抬起頭,深深地凝視著天空三兩只的和平鴿。

  但我很久前就想出答案了。

  我生前救助過許多人,也有更多人因傷勢過重救不了,他們臨死前,都想讓我代替他們活著回去。代替他們見見他們再也回不去的祖國。哪怕只看一眼,看一眼都好。

  我最后仍是死了,但我的靈魂卻回來了。

  所以,我回來的意義,便是代替那些犧牲的戰(zhàn)士,看看他們曾付出生命與幸福拯救而下的國家,到底變成什么樣。他們花了一輩子的幸福所救下的群眾,還記得他們嗎?

  傅臨山是三星厲鬼。

  與一星二星厲鬼有著巨大的怨氣溝壑。

  他背負的不是一個人的愿望,而是無數(shù)個為國捐軀戰(zhàn)士的愿望。

  想回到祖國。

  想被人記住。

  季糖望著半跪在地的男人,瞳孔驟縮。

  他所遇到的厲鬼的怨念,似乎都與遺忘有關(guān)。

  謝立不想讓自己就這么被遺忘在音樂界中,葉川淵很慶幸自己的母親還記得自己,賀知夜還想活在粉絲的心中

  會有人記住你的。

  季糖費力地將傅臨山扶起來,然后撥開對方周身的黑氣,在對方印有金色徽章的胸口處落下一吻。

  傅臨山第一次被人親心口,敏感地后退一步,啞聲道:真的會有人記住我嗎?

  他像一頭刺猬,滿身都是危險的刺,但又會蜷縮起來,很敏感。

  他腦海閃過那名婉獨男子囂張的面龐,那個片段像尖刀般深深地刺入他胸口,令他感受到無盡的孤獨。

  他甚至有點害怕,怕當年那幾千個、幾萬個生命就這么被遺忘。

  如果他和他們被忘記,那他是不是會徹底消失?

  當然。

  季糖笑了,露出一對酒窩:我?guī)闳ヒ粋地方。

  他牽起男人冷冰冰的手,在廣場中前行,約莫走了半個小時,他們又回到天安門廣場。

  他們穿過天安門廣場,來到季糖自己也從未來過的地方。

  這里有鮮花、有歌聲、有陽光。

  人民英雄紀念碑。

  千千萬萬個革命烈士的名字,都凝聚成一行金色大字。

  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永遠,永遠,都不會被忘記。

  第64章

  陽光將這座高大的紀念碑蒙上層金光,這光芒似乎能將所有鮮血洗刷掉,使它成為方圓內(nèi)最圣潔的存在。

  季糖帶傅臨山來到紀念碑旁邊。

  季糖也是第一次看見人民英雄紀念碑,不禁有點震撼。他轉(zhuǎn)過腦袋,笑瞇瞇對傅臨山解釋道:這是人民英雄紀念碑,是華國為所有在革命中犧牲的英雄而建造的紀念碑。它是他們每一個人的墳?zāi)埂?br />
  他無法想象傅臨山所經(jīng)歷的那些事,也沒辦法用蒼白的言語去安慰對方。他只能希望這座紀念碑能讓傅臨山不再這么痛苦。

  傅臨山?jīng)]有說話,周身的黑氣消散不少。他抬起頭,仰望這座高大的墓碑。

  他嗅到了花香。

  墓碑周圍有許多各種各樣的花,它們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片絢麗的海洋。

  傅臨山第一次見到這么多花。

  那些曾落在他們身上的一顆顆炮彈,都在多年之后變成一朵朵花,綻放在他們尸體之上。

  他看見一名五六歲的白裙女孩從他眼前走過,女孩捧著一束白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紀念碑旁邊的小花籃。隨著獻花越來越多,他周身彌漫的黑氣就越來越少。

  傅臨山再轉(zhuǎn)身,又看見離紀念碑不遠的地方有一群小學生,他們是學校帶隊來參觀的,戴著紅領(lǐng)巾,穿著藍色校服。帶隊的女老師在教他們唱歌。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么響亮。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歌聲有點稚嫩,但他們卻唱得很認真,響亮的聲音幾乎響徹整個烈士陵園。

  傅臨山靜靜望著他們,紀念碑所投下的黑色陰影籠蓋住他。隨后,他淡淡瞥一眼陽光中的季糖。

  陰影中的他與被陽光照耀著的季糖形成鮮明對比。

  他來自紛亂不安的時代,而陰影之外的季糖則是生活在他無法想象的和平年代。

  可傅臨山穿過漫長的時光,終究看見了他們拼死守護而下的美好未來。

  傅臨山的黑氣越來越少,最后金色陽光也能夠越過薄薄的黑氣,將他照亮。

  一身軍裝的男人站在紀念碑前的陽光中,顯得異常的英俊,高大的身形一點都不比這紀念碑矮。

  季糖走向他,拉起他的手,說:傅醫(yī)生,附近有花買,我們也買幾朵花去獻花吧。

  烈士陵園內(nèi)有專門售花的地方,各種顏色的小花用白色絲帶綁著,散發(fā)著清甜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