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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千躍的頭發(fā)被剪得太短、太亂了,完全沒有辦法補救。有些部分,甚至像是寸頭那般只剩幾毫米的頭發(fā)。小刀看向陳千躍的母親,她有一張同陳千躍形似但不神似的面孔,面上的溝壑全都向下,她也不是個快樂的人。此刻,陳母的嘴角下撇,以極端的防御姿態(tài)對準了小刀,手上的那把剪刀刀尖對外。
“他說的驚喜就是這個!标惽кS笑了笑,“確實很驚喜。”
經(jīng)紀人好似也被提前打過招呼,一言不發(fā),沒人敢對這件事發(fā)表看法,沒人可以有看法,說到底,那是家務事,只不過不合時宜,可再不合時宜,陳千躍本人也沒出聲反對,今天是她的大日子,今天是她的場合,雖說大家都是一個團隊,可曝光率到底還是她得最多,利益也是她占大頭,她愿意,誰敢替她不愿意。
“這個驚喜也不是給你一個人的!毙〉队喙饫锲骋婈惽кS的弟弟,覺得心煩,立即道,“清場,我要工作了!
似是感應到小刀這火是發(fā)到了兒子身上,陳母一下?lián)踉趦鹤用媲,劍拔弩張!拔覀兪羌依锶,她是我生的,這是她弟弟,最最親的唯一的弟弟,清場輪得到我們?”
“現(xiàn)在是我要工作,我要清場,你們不是我的家人,我不是你生的,那也不是我弟弟。我工作不喜歡有外人在場。請吧。”
陳母看小刀面無表情,又見她穿得松松垮垮一個板寸頭,臉上也沒像別人畫著妝,整個人根本不像這一行里的,多少看輕。她很討厭這種女人,女人不像女人,又拽又橫,恨不得比男人還厲害上天似的。于是陳母偏不離場,就要跟小刀對著干。
小刀向來是不喜歡無聊的置氣的,更何況同一位長輩置氣?她只覺無奈。也再度明白了陳千躍性格里的別扭是從哪里來的。一個女人的命運就是她的母親,這句話放到陳千躍身上格外襯。小刀隨即也不說什么了,打算幫陳千躍把落在身上的碎發(fā)清理干凈。
“出去。”
陳千躍突然說。
眾人皆一愣,看向那個沉默很久的女明星,她凌亂的超級短發(fā)下,一張臉煞白,可嘴唇卻被她咬得血紅。她沒看任何人,所以大家也不知她那兩字是對誰說的。
“出去!标惽кS又說。
見識過她的脾氣,經(jīng)紀人助理團隊率先離場。小刀和陳母都沒動,陳千躍弟弟想走但不敢,只是瑟縮在母親身后。陳千躍緩慢起身,她對著鏡子看了這么長的時間,好像這時才剛剛緩過神來,明白鏡子里的人是她自己。她把落在眼睛附近的碎發(fā)大致清理,有些落進眼睛的刺得眼睛發(fā)紅流淚,她用一瓶眼藥水沖干凈眼睛,轉身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站到了小刀和陳母中間。
然后,陳千躍面向她的母親,說:“你們,出去!
“淑媛,你現(xiàn)在脾氣變得差了。我們是來看你的,你說你到現(xiàn)在連一口水都沒有給偉業(yè)喝就算了,你擺出一副大牌的架子來給誰看?你耍大牌給我看呀?你是個血泡泡的時候我就你是媽了,把你養(yǎng)大不容易的。你現(xiàn)在跟這樣一個男不男女不女的混在一起,變得真真戾氣很重。弟弟一直在家夸你溫柔善良對他好,我看是他太溫柔、太善良。給你剪壞了頭發(fā),你不高興了,你就明說!
陳母四處找,想找掃帚無果,最后竟彎腰用手在地上撈陳千躍的頭發(fā),她往隨身的挎包里塞陳千躍的頭發(fā),嘴里道:“我全都給你弄干凈,我是白來了,本來是要看你領獎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獎還沒頒,人家就說你可以領獎。我想這種事情你自己心里是最清楚,我也不好多說。我把這些全帶走,干干凈凈,你就當我和弟弟沒有來過。偉業(yè),你愣著干什么,一起來給你大明星姐姐當清潔工啊!”
陳千躍半個字都沒再反駁,她只是泄了氣,疲軟地癱在沙發(fā)上,看樣子根本沒有心思為頒獎禮做任何準備。等陳母罵罵咧咧和陳千躍的弟弟離開后,陳千躍才哭著舒出了長長的一口氣。她說:“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來羞辱我?”
“擦干眼淚,陳千躍。我們要做準備了!
“還準備什么?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跟一個瘋子差不多了。”
“別人就是想把你逼成瘋子,你別隨了他們的心愿!
“你說誰想把我逼成瘋子?我媽?還是蘇鼎?算了,算了,瘋不瘋的我都不在乎了。隨便吧。”
陳千躍每次碰見母親,都像是被點了穴一樣不能動。她哪怕知道當時那一剪刀下去是會出大事的,可她還是不敢動,不能制止。因為那個時刻,對她而言,是難得溫情的。她從鏡子里看到窩著頭在后面躲著的弟弟,她就更不可遏制地想要持續(xù)那個時刻。
“不行。而且,如果你是瘋子,也更要拉幾個墊背的——瘋子不負法律責任,忘了?”
陳千躍被小刀眸子里的灼灼光芒弄得心頭一震。只是,再怎么手眼通天,她如今這狀況也難以挽回。
陳千躍嘆了口氣。
“陳小姐,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石破天驚。而且需要冒險。我已經(jīng)能想象到它掀起的狂風巨浪,你也許還會置身于危險之中?墒牵绻阍敢,我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也一定會拯救很多人于心火之中。我自己也沒有想到,會在我原本的想法上,陡生枝節(jié),可又未必不是好事。不破不立!
“什、什么事情?”
小刀把計劃跟陳千躍說了,眼見著陳千躍越來越不安。她聽一半就捂住耳朵:“別說了,不可能!
小刀也知道,這樣的舉動,對陳千躍這樣的人來說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更別說她心里對這件事背后的觀點抱持怎樣的看法。
“這是唯一的辦法。雖然把這樣的事情作為’辦法’,是褻瀆的。但我想不到更好的說辭!
“你知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你還想讓我混嗎?再說,蘇鼎也不會答應的。他是來讓你造型,不是來讓你造孽!
“你覺得這樣的事是造孽?你覺得,比起……”小刀氣急,她很想出一口惡氣,可還是忍住了,她不想浪費時間,或者說,在錯誤的時間反復去證明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是對的。一切都是天賦,機緣。沒開竅,沒到時間,也無法強求。
“既然你不同意,那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你還是盡快找蘇鼎看看他能怎么補救吧!
可是陳千躍又覺得小刀剛才那樣的眼神她不是沒見過,是在哪兒見過呢?她的腦子里混混沌沌的,一片霧蒙住了某些部分。她敲了敲腦袋,卻觸碰到自己亂糟糟的短發(fā)。她望向鏡子,小刀在收拾東西。她想起蘇鼎,想起他的眼睛。陳千躍想,她不喜歡他的眼睛,太冷了。那是能剮人肉的眼睛?墒切〉兜难劬,她喜歡。小刀的眼睛細長也像是能剮肉,可她剮的好像不會是她的肉。要是有一天她在瀕死時,同時看到蘇鼎的眼睛和小刀的眼睛,她一定會覺得前者是地獄來的,后者是拉她回人世的。
“別走,小刀,別走。我都聽你的!标惽кS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