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剛從拉面店出來,央金的電話就來了,語氣聽起來不太高興。
“人已經(jīng)回來了,你們不用找了,趕緊回來吧!”
“人已經(jīng)回去了?”
“嗯……”
正如他們的預測,那姑娘竟然自己回去了,幾個人不禁都暗松了一口氣,第一反應都是只要人沒事兒就好。
心頭稍松,卓瑪還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這孩子去哪兒倒是說一聲啊,搞得大家跟著提心吊膽……我回去一定得說說她!”
這話看上去似乎是在埋怨姑娘不通人事,但更多的其實是出于對她安全的擔憂,青海太大了,有時候半天都見不到一個人影,她人生地不熟的,孤身一個人在這里,身上還生著病,要是真出點什么事兒可怎么辦?
畢竟在此之前,這姑娘就經(jīng)歷過了一次致命的危險,如果不是卓瑪和小馬及時趕到,她和那個男司機很可能就燒死在駕駛室里了。
想到這里,卓瑪還是心有余悸,眼前又開始浮現(xiàn)那晚姑娘從著火的大貨車里滾下來的場景,驚恐又無助,像是一頭受驚的鹿……
然而卓瑪沒看到的是,當姑娘低下頭,瞬間又換了另一副面孔,她嘴角微微翹起,略帶嘲諷地冷笑著,余光往駕駛室里瞟了瞟,眼底閃過攝人的寒涼。
姑娘自稱沒有地方可以去,身上又沒錢,卓瑪考慮再三便好心地收留了她,同為女人,卓瑪心有戚戚焉,知道女人孤身闖蕩有多難,總會有陷入絕境的時刻想要別人拉你一把。
那時候廚房剛好有個阿姨辭了工,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接替人手,卓瑪便想著可以讓姑娘先到廚房里幫幫忙,結(jié)果沒想到這姑娘竟然有一手頂好的拉面手藝。
抓、揉、拉、抻,面團在姑娘手里上下翻飛,姑娘手臂纖長有力,腰背挺直,身體的運動起伏就像是在跳舞般迷人,不一會兒面團就成了一根根粗細均勻的拉面,在姑娘的手臂間振動輕舞,卓瑪在一旁都看呆了。
姑娘看起來漂漂亮亮的,并不像是窮苦出身,但干起活兒來那個麻利的勁頭,又讓卓瑪覺出她似乎有很多難以言說的經(jīng)歷。
因此,卓瑪格外照顧她,她到民宿還不到一個月,人很冷淡不怎么愛說話,卓瑪擔心她融入不了,便在私底下替她說了一些好話,好在當?shù)厝硕己艽緲銦崆,也不怎么在意,只要看到她了都會熱情地跟她打招呼,說幾句話。
“歡丹!還在忙咧!”
“歡丹!我要去一趟縣里,你要不要我?guī)湍銕c東西?”
“歡丹!我自家炸的油餅,香著咧,你嘗嘗?”
這種來自人間的善意,猶如一股暖流,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溫暖人心,每當這種時候,她也會沖著打招呼的人淺淺地笑笑,或者是招招手,內(nèi)心變得前所未有的平靜。
日子就這樣一天一天過,那姑娘的料理實力越發(fā)顯露出來,她日常就是負責民宿客人的用餐需求,一般面類為主,炒菜什么的她也能做,并且做的還不錯。
店里來來往往的客人不少,都對味道贊不絕口,甚至還有客人向卓瑪提議,廚房對外營業(yè),賣一些熱食給游客。
去過青海旅行的朋友們都知道,那邊地廣人稀,各方面的條件有限,有時候要趕很遠的路才能找到吃飯的地方。
青海湖太大了,多的是逛餓了找不到地兒吃飯的游客,要是店里能對外提供一些熱湯熱面,倒也是不錯的想法。
想吃當?shù)孛朗车,就由本地的老阿媽做,想吃熱湯熱面和香辣炒菜的,則由歡丹來做。
卓瑪跟廚房里的幾人商量了一下,承諾干得不錯的話就多給開點工資,大家也欣然同意,說干就干,第二天就在民宿后方的馬路邊打出了招牌。
六月,還不是青海地區(qū)的旅游旺季,但今年對比往年來旅游的人突然多了很多,大家好奇一問,這才知道不少人都是沖著年度汽車拉力錦標賽來的,第三站的比賽要在青海這邊舉行。
有參賽的人,有觀賽的人,也有來采訪的記者,大家在觀賽之余也想提前到周邊轉(zhuǎn)轉(zhuǎn),畢竟大美青海,到處都是美景。
自從民宿廚房對外營業(yè)后,一到飯點,屋里屋外都坐滿了來吃飯的人,廚房里根本忙不過來,實在沒辦法,卓瑪便又費勁地在當?shù)卣伊艘粋阿媽來幫忙。
姑娘干活利索,很能吃苦,有時候忙得都腳不沾地了也不喊累,日常除了埋頭在廚房干活兒,剩下的大部分時間都是一個人坐在湖邊發(fā)呆。
有時卓瑪看到她的背影就會想,長得這樣好看的姑娘,又有手藝,人生應該充滿希望啊,怎么從她身上看不到半點想活下去的勁頭呢?
卓瑪和小馬順便在鎮(zhèn)上買了點東西,回到民宿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
央金拿著幾床被子正要給客人送去,見兩人回來了,便停在了門口,板著臉,似乎想說什么,但終于還是忍住沒有說出口。
她最開始見那姑娘來的時候還挺高興的,覺得周圍都是些老阿媽,現(xiàn)在終于有美女做伴了,還想著要跟她走得親近些,結(jié)果接觸下來發(fā)現(xiàn)這人太冷淡了,根本就親近不了,而且行為做事也透著一股子怪異。
閑著的時候也不跟大家說話聊天,老愛一個人跑到湖邊呆坐,或者到大廳玩電腦,有好幾次央金看到她在大廳里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還以為她在追劇呢,悄摸摸探頭過去,結(jié)果人家很緊張地立馬就把頁面關(guān)掉了。
央金有些莫名其妙,這是有什么不能看的東西嗎?
有一次她實在忍不住,就悄悄恢復了電腦的瀏覽界面,發(fā)現(xiàn)好多都是關(guān)于青海拉力賽的新聞,央金心想著,沒想到她還愛好這個呢?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頁面成功引起了央金的注意,那是一個人物采訪的視頻,采訪對象是個賽車手,叫秦天,看文字標題應該是個很厲害的車手,央金當時就想,不會吧,不會吧,難道歡丹也追星?還是賽車手?
那車手長得五官深邃,說話的時候下頜骨會露出硬朗的線條,舉手投足都很有男人味,比很多現(xiàn)在娛樂圈的男明星都有型,央金盯著男人看了很久,男人與主持人談笑間風度翩翩,雙眼深邃有神,越看越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一看就是那種會讓姑娘們深陷的類型。
央金點了點頭,倒是十分認同那姑娘的眼光:“她眼光倒是不錯嘛!確實比一般男的帥多了!”
說完又忍不住看了看男人的臉,腦中浮想聯(lián)翩了一番,暗道:“也不知道這樣的男人,會找個什么樣的女朋友……肯定得美成天仙吧!”
有一次,央金存心要逗她,于是故意問:“歡丹,你很喜歡那個叫秦天的賽車手啊?”
沒想到那姑娘的反應很奇怪,整個身子一下子就僵住了,但很快就又恢復了慣常的冷淡樣子,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xù)干活兒了,央金撇撇嘴,在心里吐槽:“喜歡就喜歡嘛,干嘛不敢承認,喜歡帥哥又不丟人?”
反正啦,在央金眼里,這人漂亮是漂亮,可處處都透著怪異,再加上這兩次半夜犯病,搞得她晚上擔驚受怕都睡不好,她想讓卓瑪給自己換個房間,但又擔心卓瑪不同意。
卓瑪朝著大廳里看了看,問央金:“人呢?”
央金視線往廚房指了指:“在廚房,有游客點了面!”
“她什么時候回來的?”
“快中午時候,自己回來的,又跟上次一樣,頭發(fā)亂亂的,衣服皺皺巴巴的……”
卓瑪知道這姑娘這幾次犯病肯定把央金給嚇到了,心里多少會有些微詞,便沖著央金點了點頭,安撫道:“我去跟歡丹說一說!讓她注意一點!”
央金終于忍不住,脾氣上來了,抱怨道:“你說生病吧也沒事,你去哪兒倒是跟大家說一聲啊,這么嚇人好玩嗎?”
卓瑪拍了拍央金的肩,試圖緩和她激動的情緒,說道:“算了算了,她也不容易,一個人人生地不熟的,大家多多包涵她吧……”
央金癟癟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卓瑪見了便問:“怎么了,你想說什么?”
“你再給我安排個房間吧,我不想跟她住了…”
卓瑪愣了愣,她沒想到央金會突然提這個,但也能理解,想想之后點了點頭:“行,我讓她搬去我房間吧!行了,你去干活兒吧!別板著一張臉,高興一點!”
說完,沖著央金笑了笑,便往廚房去了。
廚房里,姑娘忙著做面,兩個阿媽在一旁幫著她打下手。
卓瑪一跨進廚房就笑著跟她們打招呼:“大家最近都辛苦啦!”
兩個阿媽抬起頭來,笑呵呵地說:“忙點好,忙點好,老板娘掙了錢,我們也跟著多拿錢,多好啊,不辛苦,不辛苦!”
“嗯,等月底我給大家包個大紅包!”
兩個阿媽一聽都很高興,忙說:“好嘛!好嘛!”
卓瑪見姑娘沒說話,便走過去問:“歡丹呀,你現(xiàn)在沒事了吧,怎么自己跑回來了呢?”
“我沒事,其實不用看醫(yī)生的!
歡丹一邊攪動著鍋里的面條,一邊說著話,還是慣常的冷淡語氣。
卓瑪頓了頓,又好聲好氣地說:“就算沒事了,不用看醫(yī)生,也要跟大家說一聲的嘛,你都不知道把我們大家嚇的,小馬發(fā)現(xiàn)你不見了,都快急哭了……”
姑娘把面撈出來擱到碗里,又澆上了一勺熬制的濃香肉湯,然后突然停下來抬頭看向卓瑪,表情有些為難地說:“我……可能只能干到后天了!”
“?”卓瑪沒聽明白。
“后天我就要走了……”
“你要走?!”
卓瑪一臉震驚,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一臉吃驚的表情,她們根本沒想到歡丹會忽然提出要走。
卓瑪隱隱擔心是不是自己剛剛的話讓姑娘誤會了,于是趕忙解釋:“你別誤會啊,我剛剛說那些話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我是想說大家真的很擔心你……”
“嗯……我知道,抱歉這段時間給大家?guī)砹诉@么多麻煩,我是因為突然有事,所以要走……”
“真的要走?”
一旁的兩個阿媽還是不敢相信,畢竟相處了這么久,都有感情了,突然說要走,內(nèi)心肯定舍不得。
“為什么突然要走,出什么事兒了嗎?是家里出事了?”
姑娘來的時候,除了身衣服,身上啥也沒有,更別提手機了,平日里也沒見她用店里的座機聯(lián)系過什么人,大家都以為她是孤家寡人一個。
姑娘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她把做好的面放到托盤里,端起來準備往外走,然后又說了一句:“這段時間謝謝你們收留我!對我這么好!”
她的眼神真誠,是真的在感謝這些素昧平生的人,感謝她們的善良與熱情,愿意包容她這么個怪咖,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要走了。
她低聲對自己說了一聲:“江離,是該走了!”
發(fā)病越來越頻繁,她不能再留下來了,再留著只會嚇到這些淳樸善良的人,害怕他們看到她發(fā)病時的樣子,那樣猙獰可怕的面孔,撓到血肉模糊的前胸……
是要走了!身體上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每當夜里一閉上眼睛,她都會回想起被鬼婆拖入水底的畫面,血肉迅速覆蓋住了火焰,胸前的豁口瞬間沒了蹤跡,火焰被囿于胸腔內(nèi)開始劇烈地掙扎,只能看到白皙肌膚之下劇烈的跳動,一下、兩下、三下……
刮心剜肉的疼痛感瞬間襲來,從胸腔不斷像外延擴散,緊接著是一股高過一股的熱浪,在體內(nèi)翻涌,能感覺到熱流通過血管鉆到了各處,感覺下一秒身體就會分漰離析、破碎開來,她疼得幾近失去意識,身體開始抽搐著擰成一團。
模模糊糊中,她看到一雙尖利枯槁的手朝著她的胸口伸過來,帶著狠厲嗜血的欲望,指尖扎破了細嫩的肌膚,不斷深入,似乎要將她的肉、她的心都生生掏出來,那時的她已經(jīng)痛到麻木了,迷迷糊糊中看到殷紅的血液涌出,很快就變成一片紅霧消散在水中……
眼前出現(xiàn)了白光,她以為自己就要死了,那光應該是天堂的光吧!她這樣想……可是她還不想死啊,她的爸爸,她的愛人都還等著她呢!她還不能死……
她掙扎著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鬼婆那張已經(jīng)被毀得看不出容貌的臉,即使這樣,她還是從那張臉上看到了細微的表情變化,先是震驚、緊接著是恐懼……
鬼婆像是突然覺察到了什么危險,急忙要抽手離開,江離抓住這個機會,一把抓住鬼婆想要回縮的手,眼睛狠狠地盯著對方,充滿了挑釁的味道,鬼婆害怕了,開始拼命掙扎起來,口鼻處的氣泡開始翻涌。
緊接著,江離眼睜睜看著鬼婆那只扎入自己胸膛的手開始極速碳化,鬼婆驚恐間,為了自保,迅速揚起另一只手,朝著那條已經(jīng)漸漸碳化的手臂用力砸去,就像粉碎的石膏,原本的手臂瞬間破碎成了很多塊。
鬼婆逃脫后,又朝著江離生撲過來,鬼婆已經(jīng)抱著必死的心了,因為這是她最后的機會了,只要得到了火種,那么壓在她頭上的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她的愛人,蘇明誠會活過來,他們將長長久久地在一起,直到走到時間的盡頭;她將自由存在于兩個世界,不論在哪個世界,她都將是處于上位的王者,沒有人能威脅她,也沒有人敢忤逆她;她將擁有無盡的財富,不用再龜縮于山窟之中,掙些辛苦錢……
但想象是美好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人生的不可預知之處就在于,當你覺得人生無望時,它會突然給你一絲希望的光,當你覺得希望就在眼前時,往往都是空歡喜一場。
桑婆婆也掉入了水里,緊接著就睜開了眼睛,是假死嗎?江離不確定,緊接著是地手,水底一下子就熱鬧起來,開始了混亂的戰(zhàn)斗。
就在鬼婆和地手糾纏的間隙,桑婆婆趁機朝著江離游過來,她帶著江離不斷向深處游,江離看到了不遠處閃著光的門。
地手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立馬緊跟了過來,眼見著纖長的根系攀上了兩人的后背,緊接著驟然收緊,兩人的腿就被緊緊捆住了,兩只慘白修長的手咻咻咻地閃現(xiàn)到她們的面前。
“用你的血!”
桑婆婆用口型對江離說,江離迅速明白過來,立刻探手拉住一只手,緊緊貼在前胸受傷的傷口處,與血液發(fā)生接觸,但奇怪的是并沒有發(fā)生類似于鬼婆的那種狀況。
冰冷的觸感,江離的心里突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升起,甚至有想一種莫名想哭的沖動。
地手的反應也很怪,像是突然失去了活力,根系一下子松開了,手也軟綿綿的卸了勁,不再纏斗,也不反抗掙扎。
江離正納悶,發(fā)現(xiàn)另一只手突然過來了,江離正準備躲開,卻發(fā)現(xiàn)那手卻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頂,就像,就像曾經(jīng)的某段快樂的記憶里,她的媽媽也常常會那樣拍她。
考試成績不錯拍一拍,畫了一張好看的畫拍一拍,有好好做功課拍一拍……那是鼓勵,也是贊揚,是專屬于母親的肯定方式。
江離整個人都愣住了,緊接著那只手往下移了移,又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這一次江離根本沒想躲,一種莫名熟悉的感覺,肌膚的觸碰讓她感受到了久違的媽媽的氣息,雖然那只手寒冷如冰,卻如一股春日暖流,讓她一時間眼淚奔涌,顆顆思戀的眼淚瞬間匯入水中……
這兩只手……是媽媽嗎?
是媽媽沒錯吧?!
是媽媽認出我了嗎?
嗚嗚嗚嗚嗚……
可怎么會這樣?媽媽怎么會這樣?她到底遭受了什么?
可即使是這樣媽媽依然認出了她,江離一時間百感交集,內(nèi)心的震動像山呼海嘯一般席卷而來。
可是形勢并不允許她停下來感懷,鬼婆像是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又朝著她們沖過來,這一次地手像是受到了某種信念的支配,從江離手里抽出手,向著鬼婆就去了,它死死地纏住鬼婆,并不斷朝著江離擺手,似乎在對她說:“快走!快走!”
可江離根本不愿意走,她怎么會愿意走?她迫切地想要確認,想要得到回應,她張嘴沖著地手喊:“是媽媽嗎?是你嗎?”
水瞬間灌入口腔、鼻腔,喊出去的話沒有聲音,但江離堅信她一定聽得到。
“來不及了!快走!”
在一旁的桑婆婆很是著急,見江離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便強制拉住她的腰,向著深處游去。
在穿越那道光幕形成的門的時候,桑婆婆在江離耳邊輕語:“由生入死,由死返生!”
“再看她一眼吧,那是你媽媽的手!”
然后,她什么都不記得了,她只記得她眼睜睜看著那雙手消失在眼前,耳朵內(nèi)充斥這尖銳的雜音,再然后,是無盡的火光覆蓋了一切。
她重回了人間。
對江離來說,一切都像是夢一場,詭異而恐怖的夢,她真想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一家人圍坐在餐桌旁,和和睦睦地吃飯聊天,媽媽嫌棄爸爸做的飯不可口,爸爸則會笑著說:“好好好,我繼續(xù)努力,爭取把你們倆都喂成大胖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是她記憶中的美好,隨著媽媽的離開,一切美夢都散了,她一次次感受到了現(xiàn)實的殘酷。
這次重返人間,對于江離來說并不意味著悲劇的結(jié)束,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跟之前相比,變得更加不一樣了,胸腔里總是有一團東西試圖要跟自己說話,它們逼迫著她要馬不停蹄地去往一個地方。
還有眼前的死人幻影又一次出現(xiàn)了,只是這一次并不僅僅是光影的效果,她甚至能觸摸到他們,他們各個張牙舞爪地朝她撲過來,尖利的指尖不停地往她胸口上撓,就像是刨土一般,似乎想要獲得肌膚之下的寶藏,眼神中流出渴慕貪婪的光來。
他們想殺了她!
江離拼命的掙扎、抵抗,嘴里大喊著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滾燙地在床上翻滾,而前胸的位置早已一片血肉模糊了,她害怕那樣的場景被同屋的人看到。
她著急忙慌,連鞋都來不及穿,就跑了出去,她奔到湖邊不顧一切地跳了進去。
夜里冰冷的水大約是唯一緩解的辦法,身體浮在水中,一動不動,水底的水草碰擦著她的小腿,魚兒繞著她的身形游動,要泡很久很久,才能暫時壓制了胸腔里的“小怪物”。
當江離從湖水里鉆出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剛走了幾步,借著體溫,緊貼在身上的衣服和頭發(fā)就干了。
她無法回復央金的質(zhì)問,只能撒謊說去湖邊走了走。
“你……要走……不會是因為我讓你搬房間的事吧?”
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江離坐在大廳里的沙發(fā)上,呆呆地望著不遠處的青海湖出神,陽光打在沙發(fā)上,在她身后投下一片暗影,央金突然發(fā)問,臉上微微有些尷尬。
江離回頭看向央金,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就好!你不要介意啊,我這個人睡眠比較淺……”
央金還要不停地解釋,江離突然笑了一下,打斷了她的話:“沒事的,央金謝謝你呀,謝謝你們這段時間的照顧!這段時間我真的過得特別開心!”
江離發(fā)自真心,說得真切動容,這群原本素不相識的人,發(fā)自真心地對待她,擔心她,讓她覺得溫暖感動。
聽江離這么一說,央金突然特別不好意思起來,心里暗暗為自己的斤斤計較感到羞愧,她有些尷尬地說:“歡丹,你真的要走。坎桓傻猛玫穆?是覺得工資少嗎?我去跟老板娘說說去!”
江離搖了搖頭,淡笑著看向央金:“不是的……”
央金還是第一次看到江離那么柔和的笑容,忍不住說:“歡丹,你還是笑起來好看,你要多笑!其實……其實……我挺喜歡你的……只是……只是因為……”
央金吞吞吐吐,江離看著她意味深長地笑笑,一下子就捅破了:“是因為小馬吧!”
央金一下子就紅了臉。
以前整個民宿就她一個小丫頭,跟小馬年紀又差不多,這樣日日相處,感情自然有些不同,結(jié)果后來江離來了,小馬開始對這個不明身份的歡丹開始十分殷勤,央金自然有些吃醋,所以對江離多少有些排斥。
“你離開這里要去哪里?回家?”
央金說到這里突然想到了什么,緊接著補了一句:“你是不是要去看那個賽車比賽呀?去看那個叫秦天的車手,對不對?”
江離笑了笑沒說話,心里卻再說:“對呀,我要去看男朋友!”
———————————
秦天剛下飛機,就收到了周游發(fā)來的一條微信。
“到西寧了嗎?”
“嗯,剛下飛機!
“送你一個禮物!
“什么?”
“幸運女神。”
幸運女神?秦天一臉懵,并不明白周游又賣的什么關(guān)子,就在這時,周游發(fā)過來一張照片,秦天看到瞬間,整個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地盯著屏幕,所有的回憶瞬間在他的腦子里奔涌起來。
是她,是她!是江離!秦天的手有些發(fā)抖,手機差點都拿不住,老蔣在前頭叫他他也不管,他就那樣盯著屏幕中的姑娘看。
畫面中的她扎著道姑頭,四周綠意盎然,因為背景做了虛化處理,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拍的,只知道應該是在野外,一縷初升的太陽光從她身后打下來,烏黑的發(fā)絲間似有金色的顆粒在跳躍,她正低頭在打電話,一個無意地回頭被定格在了畫面中央,露出半張臉。
這張照片拍得極好,跟她往日展露的高冷樣貌完全不同,照片里的她看起來很舒展,白皙纖長的脖頸間散落著碎發(fā),沉靜飽滿的臉頰微露,有一種柔和清雅的美態(tài)。
周游不斷放大畫面,似乎想要再看得清楚一點,他的手指輕顫地一遍遍撫過她的臉頰,她的脖子,她的嘴角,似乎想要透過屏幕真實地觸摸她,感受她肌膚的溫度。
就在收到照片的轉(zhuǎn)瞬之間,他的情緒起伏很大,激動,到難過,到遺憾,再到驚喜,他看著看著,眼前漸漸模糊了。
“有好心人撿到了我的自行車和駝包,交到了警察局,警察叔叔通過我里面的證件找到了我,我也是最近剛剛收到他們寄過來的包裹,看到這張照片就想到了你,怎么樣拍得不錯吧?”
見秦天遲遲沒有回復,周游知道這張照片肯定對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影響和情緒波動,想了想,便又快速在屏幕上打起字來。
“你們賽車手不有種習慣嗎?說是把心愛姑娘的照片帶在身上,就會帶來好運……”
又過了一會兒,秦天給他回了兩個字:“謝謝!”
這兩個字發(fā)自肺腑,除了這兩個字,秦天在當下找不出更合適的詞語來表達他此時此刻的心情,真的感謝,謝謝周游給了他一點念想。
他原本還一直在后悔,當初為什么什么都沒有留下,甚至連江離的照片都沒有一張,他害怕,害怕日子一復一日的過,他會漸漸麻木淡忘,但現(xiàn)在,他收到了一份讓他熱淚盈眶的禮物。
“希望你比賽順利……”
周游正打著字,還沒來得及發(fā)出去,就突然收到了一條秦天的微信轉(zhuǎn)賬信息,他盯著橘色的轉(zhuǎn)賬框看了看,看著看著,陡然瞪大了眼睛,緊接著爆發(fā)出一連串的感嘆詞:“臥槽!臥槽!臥槽!”
他冷靜下來又數(shù)了數(shù)上面顯示的零,嘴巴驚訝的半天都閉不上,然后給秦天發(fā)過去一個問號。
“?”
“這張照片的版權(quán)費,拿著吧!真的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