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龍會……青龍會……”
上官金虹只似魔怔般呢喃著這三個字,臉上已無表情,木然僵硬,真就似燈火下黃金黃銅鑄成的神像,動也不動。
但他身上卻悄自暗生起一股不同尋常的氣息。
適才蘇青還未瞧見,但這會上官金虹一坐下,側(cè)著身,他才發(fā)現(xiàn)此人面上竟生有異人之相。對方的下巴略兜,布滿短須的下頷稍稍彎出來一些,光潔平整的額頭自眉角兩端有個凸起的輪廓,連成一體,燈火一映,就似額上磕出來一個包。
這在相書上可是帝王之相。
明太祖朱元璋,傳說便是這般凸額兜頷。
他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忽又睨向蘇青,語氣沒有波動,沉聲道:“你說錯了?”
“哦,錯在何處?”
仿佛對那滿是壓迫的目光視而不見,蘇青笑的溫和,笑的好似沒有一點(diǎn)煙火氣,他夾著桌上碟盤里的菜,慢條斯理的吃著,風(fēng)輕云淡的說著。
上官金虹口鼻胸腹內(nèi)忽似有驚雷滾蕩,那是吞吐的氣息帶出的聲音,他好像要說什么話,一句很重要的話,重要到他得沉息,得蓄勢,得大聲且沉穩(wěn)的宣之于口。
有的人就是這樣,生來就能做大事,成大器,萬事都要講究十足的把握,所以,連他說話也得有十足的底氣,而上官金虹就是這樣的人。
那沉息的氣息方畢,他的嘴里忽然鬼嘯似的擠出陣陣?yán)湫,皮笑肉不笑,笑的人毛骨悚然道?br />
“呵呵,你真的說錯了,因?yàn)榍帻垥阉悴簧系谝环降膭萘Γ ?br />
蘇青又喝著酒,喝的一滴不剩,等喝完了,旁邊的孫小紅又給他添上。
他實(shí)在已有很多年沒和別人一起喝過酒了,今天似是格外的珍惜,隨即輕笑道:“莫非,這世上還有我沒說盡的勢力?”
“當(dāng)然!”
上官金虹眼中精光暴漲,語氣鏗鏘,像是一塊塊鐵砣落到了地上,擲地有聲。
“金錢幫!”
屋里寂靜無聲。
天機(jī)老人不知是已說不出話來,還是不想說話,他已經(jīng)老了,他做天下第一也很多年了,一個做了天下第一的人,隨著年歲的增長,氣血的衰敗,免不了就會生出擔(dān)憂,擔(dān)憂會被擠下去,丟了天下第一的位子。
人終究是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境界高深者就一定會淡泊名利么?
倘若如此,那這江湖就不是江湖了,多少腥風(fēng)血雨,不是由名利而起,死掉的高手更是不計(jì)其數(shù)。
或許有的人真就視功名利祿如過往塵煙,但天機(jī)老人卻絕不在此列,因?yàn)樗呀?jīng)很多年沒出過手了,歲月如刀,多半已消磨掉了他的豪氣,他的傲氣,何況他還有個孫女在身旁,所以,面對如今當(dāng)面親口說出這個勢力的上官金虹,他確實(shí)應(yīng)該不說話。
一旁的孫小紅心思靈透,這會瞧見屋里的古怪氛圍,大大的眼睛里已生出一抹隱憂。
“嗒……嗒嗒嗒……”
一聲聲輕微的聲響驀的冒了出來。
她一瞧,就見身旁蘇青這會正灑然肆意的輕轉(zhuǎn)著酒杯,另一只手食指輕輕叩動著桌面,富有節(jié)奏的聲音,只似定心丸一樣,一下下把她那心又按了回去。就連天機(jī)老人這會也發(fā)出了一聲嗆咳,像是被煙嗆到了。
好在有蘇青,因?yàn)樗_口了,語帶訝異,似有動容。
“金錢幫?”
上官金虹淡淡道:“莫非你聽過?”
蘇青搖搖頭。“今夜之前,未曾聽聞!”
上官金虹又問:“那你何故動容?”
蘇青沉默了稍頃,才緩緩道:“因?yàn)槲乙炎x懂其中的野心以及可怕!”
上官金虹笑了,他那雙眼睛此刻也似兩枚嵌進(jìn)眼窩的銅丸,骨碌碌一轉(zhuǎn),望向了蘇青那雙如水的眼泊,四目相對,他一壓眉,沉聲道:“愿聞其詳!”
蘇青想了想,方才幽幽道:“吾等雖為江湖兒女,追求浪跡天涯,快意武道,口中言及黃白之物雖多有俗氣,然自古以來,天下萬民生養(yǎng),皆以“錢”字為根,又有何人明曉這金之一物,其質(zhì)可歷經(jīng)千秋萬代而不腐,至與世同存!
“僅聞此方勢力之名,便可窺此勢之主,所擁雄心壯志,所圖驚世霸業(yè)!”
他忽然慢慢吞吞的從衣襟里摸出枚銅錢,露著斑斑銅綠,外圓內(nèi)方,普通至極,攤放于手心,自顧自的道:“且看這錢,外圓內(nèi)方,如陰陽之別,天地之形,想要席卷天下么,嘶,金錢幫?好名字!”
蘇青越說眼睛越亮,似是對這個名字很贊賞,將杯中老酒又一飲而盡。
屋內(nèi)幾人靜靜地聽他言語,屋外似有落了雪,刮了風(fēng)。
“敢問金錢幫何在?”
上官金虹終于慢慢轉(zhuǎn)過身子,正面,正眼的看向蘇青,眼神幽沉,像是斂去了所有的光,他淡淡道:“你眼前便是!”
蘇青笑瞇雙眼,眼中精光閃爍,神華內(nèi)斂,他奇道:“正要請教!”
上官金虹忽一揮手。
身后木門嘩的再開。
飄飛的雪花里,燈火瞬間落了出去,就見長街上,竟是影影綽綽,站著一排人。
這些人,打扮各異,但無疑都是江湖人物,此刻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像是木頭般立在雪里,凍得面色發(fā)青,鼻涕肆流,一個個卻仍是不敢動作,哭又哭不出來,頭上還頂著一摞銅錢。
雪飛了進(jìn)來,忽有一人“阿嚏”一聲,身子一哆嗦,頭頂?shù)你~錢嘩啦便灑了下來。
那人臉色發(fā)白慘青,活脫脫的像是一只鬼,鼻涕都流到了嘴唇上,然后他就真的變成了鬼,風(fēng)雪中忽見一截明晃晃的劍自他背后刺入,從前胸破出,那人慘呼倒地,氣絕而亡。
其他人一個個早已被凍得面無人色,此時更是駭?shù)耐龌杲悦啊?br />
那人一倒,才見他身后居然還站著個人,穿著身顏色極為鮮明的杏黃色長衫,手中提劍,不止這一個,每個人身后都站著這么一個人,像是在等他們頭頂?shù)你~錢滑下去。
“金錢落地,人頭不保!”
上官金虹緩緩道,他頓了頓,又道:
“錢,即是權(quán)!”
蘇青臉上頭一回現(xiàn)出幾分凝色,像是沒了笑,他道:“好,上官幫主當(dāng)真大氣魄,大威風(fēng)!”
他的聲音很輕,話語也很輕,目光一瞥門外的那些江湖人,臉頰一顫,忽又怪笑道:“嘿嘿,可笑世人追名逐利,如今,誰能想到,人之性命反不及這區(qū)區(qū)一枚世俗銅幣,哈哈,好笑,可笑!”
這時候,上官金虹視線一垂,凝視著蘇青手里的那枚銅錢,淡淡道:
“你手中也有錢!”
蘇青笑的隨意。
“你待如何?”
四目相對。
“嘩!”
二人視線空中甫遇,門內(nèi)涌進(jìn)的風(fēng)雪徑自如浪分開,在這茶樓里呼呼回卷。
“可敢落地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