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
蝶翼高掛空中舞蹈,舞出了一日的初始,輕薄的好似春風一拂就會被吹至遙遠的山際,不再于這片絢爛的森林花海里起舞。
「啊,小心點別被吹走了——」
一雙大手輕輕的把被風吹的七零八落的蝴蝶護住,伴隨著一絲清香飄逸,香意中飄來了一句話,也帶來了淡淡的輕笑。
「真是的,小傢伙要小心點啊,別又被風吹走了——」護住蝴蝶的男子笑笑的等到風輕了點才張開手掌,讓在手心里不停打轉的蝴蝶重回花田,拍打著翅膀上下?lián)u擺地飛至了一朵搖晃的金毛杜鵑之上,翅尾上的紅色弦月紋微微抖動。
一旁的男子望著那蝴蝶,只是笑而不語的看著蝴蝶快速的吸食完花蜜,轉瞬又拍拍翅膀飛走了,速度之令人不禁懷疑那蝴蝶是不是有急事?
蝴蝶離開了這片花田,向著圍繞花田的森林去了、向著那青鬱去了。
男子見狀,眼神跟著飄到了樹林那處,那陰陰鬱鬱再配合著花田清香使人放松,多日在人類城市奔波的疲憊似乎都減緩了不少。
佇立在花海中,男子摸了摸下巴,抬頭看向天上的藍天白云,對著那有些炫目的陽光瞇起了眼,輕輕呼出一口氣。
「maraho??人類是這樣稱呼的對吧?『頭目』??還挺貼切!鼓凶余溃瑝褐w舞的頭發(fā)享受起吹來的春風,眉眼彎彎。
「人類有時侯還挺能干的嘛!
「為什么要說人類很能干?」
忽然地一道稚嫩的聲線突兀的冒了出來,伴隨著翅膀拍打的聲音,灰羽飄落,鑽進了跳著舞的花田里。
「人類不都是不好的,為什么要這樣說人類?」那聲音又傳來,這時一隻小手伸出,還有些肥胖的手指輕輕抓住了男子的衣襬。
男子輕聲回道:「港恩,人類并不全是不好的,他們也是有好人的。」
「我知道啊!股砩蠏熘t布的男孩港恩點了點頭,稚氣未脫的臉蛋沒有任何表情,「sami他們是好人,其他人都是壞人!
「不、這不完全如此??」男子扶額,嘆了一口氣,「港恩,我們不能這樣以偏概全!
港恩歪頭,烏黑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以偏概全是什么?」
男子:「??」
男子抿唇嘆道:「??總之,不要這樣看待人類了,不然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港恩歪頭,短眉皺成兩條毛毛蟲,「裴輝,你變得好奇怪!
「以前都不會說這些的,你是不是被人類影響了?」
「這——」名為裴輝的男子噎了一下,低頭看著抓住自己的男孩一時間不知該說什么,只能伸手拍拍男孩一頭夾雜暗黃的灰發(fā),嘆氣,「不是被影響了,這是我自己的想法。」
裴恩眨了眨眼:「真的?」
「當然了!古彷x輕輕笑了一聲,「我什么時候騙過大家了?」
「確實沒有!够野l(fā)男孩用力的點點頭,「那這樣的話,裴輝說的就是真的了!
「我們不會對族人說謊,這是規(guī)定不是嗎?」裴輝彎了眼眸,「好啦,你不是來接我的嗎,我們回家吧。」
「嗯!」
茫;êV校T色花瓣被捲上青空,同時也捲起了絲絲清香,纏綿于鼻間。
莎——莎——
花兒輕顫,同樣掛著紅布的裴輝牽著大約只有腰身高的港恩,緩緩的在這片花海中穿行,時不時還能看見幾隻黑紅相間的蝴蝶振翅而過。
呼——
終于回家了。裴輝想,每向前一步他都感覺心癮顫抖了一下,電流的顫慄感竄過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神經(jīng),他看著前方高大陰鬱的森林,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在內心發(fā)酵。
游子歸鄉(xiāng),總是如此。
人類會說歸鄉(xiāng)時會有近鄉(xiāng)情怯的心情,裴輝可以理解,不就是怕物是人非嗎?但他不會這樣想,妖怪的思維本就不像人類那樣彎彎繞繞的,并且壽命也長的多,每當回鄉(xiāng)時和父親母親祖父祖母曾祖父曾祖母等等等打招呼是很正常的,更何況——他們這個妖怪部落不太和其他妖怪交流的,何論打架?
這次回家,他多半又要和一個一個去和那些隔輩祖宗們打招呼問好了。
裴輝笑著搖搖頭,牽著他那年紀還不大的小表弟一腳踏出了花田,面對著直面撲來的清新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嘶——
還是家里好,人類城市的空氣品質差的讓他幾乎窒息,雖然生活幾年也習慣了,可終歸是家鄉(xiāng)的氣息讓他舒暢。
人類城市的空氣總是混雜著一些莫名其妙的物質,堵塞著鼻腔令他很不是舒服,論製造污染的能力人類確實是自古以來最強的,不得不讓妖信服。
「吶吶,人類城市長什么樣子?」當他們俯身穿越一個橫倒下來的灌木時,港恩扯了扯裴輝,烏黑大眼噗閃噗閃的。
「嗯??人類城市、那里很繁華、也很骯臟!古彷x想了想,鑽出灌木叢后便挺直了腰桿。
「繁華?繁華是什么?」港恩又問,他這位只有幾百歲的小表弟從來沒有出去部落過,對很多事物是不了解的。
就像不諳世事的人類孩童一樣,不如說以港恩得年齡在部落里也是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面對港恩的疑問,裴輝只是笑了笑回道:「繁華??你可以想成是部落很強大,所以很熱鬧!
「那這么說,人類很強?」
「如果人類不強,那人類是怎么在世界佔有一席之地?」裴輝反問,揉了揉港恩一頭滑順的灰發(fā),揉的像是一個鳥窩似的。
「但是人類不遵守規(guī)則!垢鄱鲹荛_裴輝的大手,低頭掰著手指頭數(shù)道,「除了sami都不遵守規(guī)則,他們屠殺了好多靈物,而且他們也屠殺同伴——不然sami怎么會消失?」
「??人類和我們不一樣的!
「靈物和人類,本就不是相等的存在!古彷x嘆氣道,胸口悶悶的,沉沉重的負擔壓的他喘不過氣來。
作為部落里唯一去過人類社會的妖怪——好吧,既然都回來了他是有必要改一下稱呼了,至少不能再以「妖怪」作為稱呼。
待在人類世界太久,他在很多方面都被改變的很嚴重。
——「靈物」,這才是最初他們這些「妖怪」對自己的稱呼,意為「擁有靈識的生物」,只可惜??現(xiàn)在的靈物在人類社會待太久了,久到都會以「妖怪」這個明顯帶有歧異的稱呼來稱呼自己。
裴輝也不例外,但港恩這些留在部落里的靈物不一樣。
他所在的部落是現(xiàn)今少數(shù)完全沒有入世的靈物部落,而裴輝是部落里唯一一位前往人類世界的靈物,剩下的族人——在各方面上都完整的保留很多「妖怪」遺忘的習俗,當然也不全是如此。
他們的部落,終歸和其他靈物群體是有不同之處,不然也不會直到近幾年才有第一位族人入世。
很久以前曾經(jīng)有一群人類和他們已起居住生活過,部落稱那群人為「sami」,sami教會了他們很多東西,因此他們的部落比起其他靈物群體還更團結,生活方式也夾雜著一些人類的生活習俗。
但sami已經(jīng)不見了,在很久以前、一群外來的人類侵犯了sami的生活地,而sami也被完全屠殺殆盡。
這就是人類。
人類??這個由神靈創(chuàng)造的種族,和他們這些棄名是不同的存在。
靈物說好聽點就是自然創(chuàng)造的聰慧生靈,說難聽點??就是被神靈所鄙視的一群笨蛋。
裴輝清楚得很。
人類的傲慢與善良、「妖怪」的茍且偷生??一切的一切是如此不公平,卻也是如此的正常。
「不相??等?」港恩眨了眨眼,漫步在上坡的男孩似乎一點兒也不累,歪著頭抬眼看著裴輝,而反倒是成年的裴輝已經(jīng)開始有點喘了,但轉瞬身上又閃過一絲光芒,輕微的喘息須臾間就消失了。
「什么意思?」港恩問道。
「??沒什么意思!古彷x沉默一下,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只是發(fā)點牢騷而已,你聽聽就好了。」
「喔??」
港恩微微皺起眉:「裴輝——你是怎么了?你變了??」
看著死死盯著他的港恩,裴輝抿了抿唇:「??只是在人類世界生活太久了,還沒調整過來!
「人類世界——那里不要去了!
抬頭,上方是一片湛藍的青空,以及在眨眼間便飄了一大段距離的白云,裴恩瞇了瞇眼,輕輕地嘆了一口長長的嘆息。
「人類有好有壞,但是——不適合我們!
「我知道大家很想知道為什么家里會出現(xiàn)污染的問題,但我建議不要輕舉妄動。」
「我們本來就不是擅長戰(zhàn)斗的靈物——人類里的那群清理靈物的壞人根本不是我們可以應付的!
「處理掉污染的問題就好了,至于報仇——那只會招來毀滅!
「不是每一個人類群體都會愿意像sami一樣和我們融洽相處,最后sami不也是被同樣身為人類的那些外來者給毀滅了?人類??不宜對抗!
可以和人類友好相處,當然前提是對方也愿意接納「妖怪」??可惜現(xiàn)在是人類的世道,能相處的人少之又少,但也不是沒有。
裴輝在幾十年前自愿離開部落去人類世界看看,可當他以人類的身分唸到所謂的大學時,部落就傳來了消息。
『樹木在枯萎、洪水沖走了烏魯繞家的孩子、大雨下太長我們找不到穀子??』
『都是非sami的人類害的,自從他們來了山林都被污染了——』
那時收到的訊息是這樣說的。
也正是因為如此他一時沒有控制好情緒,然后——
『你——』
有人看到了他作為「妖怪」的一部分本體了。
怎么辦?他想,一時間竟然萌生出了殺人滅口的心思,但轉瞬又被強壓下去。
『——喂喂喂!你趕緊停下你的妖力啊——到時候會被那群瘋子追殺的!』名為柳芊松的同學驚叫道,壓低的嘶啞聲音把他的神緒扯了回來,回過神的裴輝這才連忙把情不自禁冒出來的羽毛收了回去。
『哎呦我的媽呀——你身為妖怪倒是有點警戒心啊!被驅妖士那群瘋子盯上絕對會死的好嗎??』
不知為何知曉妖怪存在的同學碎碎念道,又叮囑了幾句人又飄走了,徒留他一隻妖愣愣的沒反應過來。
也是那時裴輝才知道,原來也是有人類會關心「妖怪」的,但只是少部分而已。
裴輝不敢賭——他不敢賭如果部落真的對人類發(fā)動了攻擊,來處理的驅妖士究竟是不是當中的「怪胎」。
機率太小了,他??不能賭。
「唉——?」
正在爬上坡的港恩忽然停下腳步。
颯——颯——
疾風吹過,男孩以一種特別緩慢的速度回頭,一下一下的很像裴輝在人類世界的機器人,僵硬、不具有靈魂似的。
「??怎么了?」
一股涼意忽然竄上了心頭。
裴輝也跟著停下來,他瞪大眼睛瞪著港恩,手莫名的開始顫抖,嘴唇微微張開。
他是在把資料都調查完后才像大學請假趕回部落的,他需要阻止族人做出傻事——不然除非自然恢復原樣,用人類的話來說就是「腦袋空空做事不會思考利弊」、單純得愚蠢的族人絕對會實行報仇的——
「??我們,已經(jīng)、已經(jīng)做了。」
港恩的嘴唇一闔一張,氣若游絲的聲音在風的傳遞下直直刺進耳朵。
「昨天晚上枯萎的樹忽然恢復了、雨也不下了,所、所以??」
「有人提議說,要抓一個壞人來審訊??」
「長老也答應了!
「所以、所以烏魯繞大叔就去襲擊了一個也有妖力的壞人,但那個壞人溜走了??」
「現(xiàn)在大叔還在追蹤——」
不等港恩說完,一個身影就從身邊竄了過去,擦起的風聲刺痛了港恩的耳朵,還有激起的鋒刃差一點就擦傷了港恩微胖的臉蛋,弄疼了他的神經(jīng)。
「??裴輝?」
回過神。港恩輕輕叫喚,但定睛一看——
原本還在上坡下方的裴輝,消失了。
咻——
灰黃的翅膀振翅竄上了上坡,掀起的風揚起塵土,也將樹干上的茵茵綠葉吹的「啪啪啪」作響,更有幾片綠葉甚至軟弱無力的飄了下來,但現(xiàn)在裴輝也管不上那么多了。
不不不不不——
裴輝扇著背后的翅膀穿過一顆一顆又一顆的樹木,他管不上累不累、身上有沒有被劃傷、綠葉摧殘的如何,現(xiàn)在他滿腦子只有——
他的家,他的出生地,供養(yǎng)他長大的部落——要遭了。
被人類屠殺的「妖怪」最后的下場是如何?他不敢回想,眼前似乎只有大片大片的血紅、耳邊盡是不絕于耳的哀鳴聲,那一瞬間冰冷襲上心頭,他的心涼颼颼的,彷彿隨時都有可能被凍結住一般。
連強大的豹妖都會被殘忍的殺害了——那他們呢?
幾百年沒有動過手的繡眼畫眉靈物,是要如何去抵抗驅妖士——
不行、絕對不行——
他開始喘氣、氣息開始不受控制的變的紊亂,可他不能停,翅膀已經(jīng)開始軟弱無力了,但裴輝知道他必須撐住。
很久以前sami教會了他們部落是一個核心,只有在部落里打架都是家人,他的家、他的親戚朋友們——
裴輝咬了咬牙,差點直面撞上一顆樹,但他即時一側身,翅膀在原地拍了好幾下這才成功殺住車,然后隨著幾根羽毛的掉落又想著部落的方向繼續(xù)在山林里飛速前行。
——他應該早點回來的。
他早該知道如果族人們知道污染恢復后會記恨上人類并實行報復,他早該——
不、其實他也預料不到污染會突然消失不見,為什么?這超出了裴輝的認知范圍,可思考的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逝,很快他又直接拋之于腦后。
——感覺到了。
前面有族人,還活著、但——
那一剎那裴輝忽然爆發(fā)了全身的力氣,翅膀扇動的力道大到足以掀倒一棵巨木了,他向前飛速飛去,在不久后終于看見了前方的一抹光——
裴輝衝出了鬱茵樹林,堪堪在一片空地衝了一小段距離才停下,然后突然全身一軟差點倒下去,但被他強硬的撐住了,勉強落在了空地上,灰黃的翅膀無力垂下,拖在地面上。
「——哦?」
輕柔聲音傳來的同時,裴輝——看到了。
數(shù)名族人趴在空地上,風吹過只吹起他們的衣物,但趴著的族人卻一動也不動,彷彿去了另一個世界一樣的寧靜。
不——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他瞪大了眼想在看清些,但下一秒一個身影瞬間擋住了一切。
然后,他的視線里只剩一柄繪著花的水墨畫且邊角泛黃的油紙傘,和破舊道袍的一角。
「又來了一個?」
音落,墨水吞沒了一切。
——『從未出世的異族不懂人類。』
——『他們說有仇必報,報完即可,他們只是想討回一個公道,因為一切都是人類造成的!
——『可惜大多人類只認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但愿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命運無常啊。
他看見了一齣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