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荒蕪的淤泥,謝華庭早有猜測。
泥土、石油,還有許多有機物,都是經歷了幾百萬、幾千萬,甚至幾億年的演化,由生物的尸體變成的。
在荒蕪里融化的人,不是中毒,也不是靈異事件,而是身體被斑駁的時間吞噬,演化成了未來的模樣。
所以那些淤泥瑪蒂爾達不忍打了個寒戰(zhàn),都是曾經的我的老天啊。
醫(yī)院沒有穿越空間,也沒有從地面上被拔起扔到異次元。
真正經歷穿越時間的,是醫(yī)院的外界:建筑物、動植物,還有人。
在暴雨里,在突發(fā)的地震里,一切都被混亂的時間吞噬,永遠的演化成了最終品。
我想起一部小說,忘了是誰寫的了,捷諾喃喃,一個女人一覺醒來,自己竟位于熱帶雨林。她懷疑自己被綁架了,努力求生,逃出了雨林。她想盡一切方法尋找回家的路,但最后她發(fā)現真相后,就絕望的自殺了。
真相是什么?
真相是沒人綁架她,她只是落入了時空的縫隙里。她所在的時間與空間完全與原世界不同,而這個世界的她的家人還陪伴著她,就算她找到家人,也不是原世界的家人了。她永遠回不去家了。
551吐槽:感覺很俗套的小說嘛,什么平行世界,什么亂駁時間線,十個圓不回來的懸疑小說九個用這套路,哦對了,剩下一個是夢境空間。
忍不住吐槽完,551才想起自己得好好表現才能加泡泡好友,嚇得縮到一邊,卻發(fā)現,雪麓根本沒有要揍它的苗頭。
而是怔愣著眼,茫然的看著涼亭圓桌下,一跳一跳的煤油燈明亮的火焰。
光的波紋在他光潔的瓷白肌膚上蕩漾,在他卷翹的睫毛上跳躍,昳麗不似人間之物,好像下一秒,就要在朦朧的水汽里,飛越到浮空的天際去了。
551有些不安:主人我就隨口一說,不是嘲諷你們推理的意思。
我知道,雪麓怔愣的看著跳躍的燈火,你沒說錯。
這確實是個俗套的、沒法讓人眼前一亮的套路。
他只是設身處地的帶入了主角,然后覺得如果這種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話,真是太絕望了。
努力逃離困境,努力尋找家人與家鄉(xiāng),最后也找到了,卻發(fā)現
自己真正想要的結果,永遠得不到。
三維生物,即使拼上生死,也不可能跨越時間的維度。多么羸弱、渺小,又悲哀。
謝華庭察覺了雪麓的不對勁,他以為雪麓是被NPC的死亡嚇到了,溫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咱們盡力了,你放心,當山沒事,他只是肉\體損壞后被強制彈出副本了。
雪麓輕輕嗯了一聲,垂下睫毛。
謝華庭又看向薇薇安:實在不行,你也申請脫出副本吧,繼續(xù)下去太遭罪了,也沒法行動。
薇薇安嘆氣:也只只能這樣了。
隨著薇薇安身形消失,圓桌旁只剩7個人了。
煤油燈燃盡,發(fā)出細微的噼啪聲,隨即火光消失,涼亭重新陷入了無邊的黑暗。
神父笑了笑,驅散尷尬:看我不小心的,這煤油燈真不耐用下次得多灌點油。
時間不早了,還剩15分鐘到7點,眾人該回自己的位置繼續(xù)工作了。
雪麓謝絕了謝華庭的邀請:薇薇安和當山離開了,盯梢玩家的人少了兩個,華庭哥,你去跟大部隊吧。有霍哥一人陪我打野就行了。
謝華庭不放心離開雪麓,但雪麓說的沒錯,工作比私人感情重要。他又不放心的叮囑了幾句,才跟著其他人離開。
腳步聲踩著沉悶的濕泥漸行漸遠,漆黑的涼亭下,就只剩雪麓和霍律行了。
濕潤的風吹的碎發(fā)潮潮的,貼在臉上,雪麓卻沒有心情撥開。他坐在微涼的石凳上,靜靜地回想那張信息變化過的報紙。
是bug嗎?還是副本就是這樣設計的呢?奧爾嘉齊的那番話,和雪麓本人沒有任何關系的吧?
不知為何,霍律行一直沒有出聲。
煤油燈燃盡了,黑暗中沒有了高大男人的輪廓,但雪麓就是覺得他還在。
細微的呼吸聲一起一伏,漸漸合為一體。
在黑暗中待久了,眼睛會失去焦距,生物懼黑的本能會無法抑制的涌現,雪麓突然抬眼,胡亂的尋找男人。
他不出聲,是因為自己沒說話嗎?是的,霍律行真正的性格似乎是冷漠而傲慢的。十幾個小時的正式相處中,他從未主動和除自己以外的人說過話,好幾次不小心看向他,他冷峻的臉上總是面無表情,仿佛眼前發(fā)生的事情不值得他親臨,也沒必要關注一樣。
這讓雪麓聯想到關注實驗箱中小鼠活動的研究員。
他前所未有的想要確定,男人是否還陪著他在身邊,又是否會相信他的話。
他真的還在嗎?
他是不是早就走了?也對,二人雖說不敵對了,成了隊友,但到底關系也沒那么好。
在他胡思亂想時,腦海中的男人突然開口了:心情不好?
風揚起濕漉漉的頭發(fā),刮了一下雪麓的眼睛,他不舒服的閉上了眼。
有點疼。
不過,他真的還在。
我發(fā)現了一張奇怪的報紙。我不知道該怎么說,就,第一遍看到的內容,和其他人看到的內容不一樣。
男人沒有開口,似乎在認真聆聽這荒誕的話,這讓雪麓有了傾訴的欲望。
雪麓很快的把事情說了一遍,語氣從故作平淡到忍不住的焦慮,又去掀雨衣,要把白大褂里藏著的報紙拿出來給霍律行看。
可命運作弄人,雨衣上未干的水跡不知何時滲透到內里,把白大褂打濕,那張報紙也全濕了。
他急忙的一把掏出來,試圖搶救,可沒用。
報紙質量差的難以置信,墨跡潤染開一片黑,大部分內容都糊了,只有正中央的照片能依稀看出雪麓的模樣。
手電筒光下,黑乎乎的墨跡與泡碎的破紙中,只有一雙堅毅而沉靜的眼清晰而美麗。
無論誰看到這張照片,都能憑這一雙眼認出,這就是雪麓。
雪麓對上那雙眼,突然委屈就上來了。
我沒說謊,他難耐的搖頭,真的,報紙第一版的文字不是現在這樣的。不是奧爾嘉策蘭,是奧爾嘉齊,那個人名字發(fā)音和我一模一樣!我,我的名字難道不是系統(tǒng)隨機取的嗎?
他的聲音隨即弱下去,伴隨著深深的無力感。
沒有證據,連證物都損壞了,他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扒著無法令人相信的話逢人就說,說到最后自己都不能相信了。
但一只溫熱的大手突然揉了揉他的頭發(fā),隨即,撩起貼在臉上濕漉漉的碎發(fā)別到他耳后。
然后,霍律行自然而然的攬住雪麓茫然的后腦勺,不由分說的把人攬到了懷里。
男人的聲音無奈又心疼:看你委屈的,我還以為是怎么了。好了,好了,不委屈了,嗯?多大點事兒。
霍律行聲音很溫柔,和謝華庭針鋒相對時截然不同。
一被安慰,雪麓的不安就淡去了,但他不滿的掙扎:什么叫多大點事兒很大的事好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不發(fā)生在你身上自然能說風涼話
不是風涼話,霍律行制住亂打人的雪麓的小胳膊,耐心地和他說,我相信你說的話,你沒看錯。
被順毛,雪麓安靜了幾秒,又搖頭:你就是隨便糊弄我。所有人看到的內容都和我最初看到的不一樣,印著的字也變了,你肯定心里笑我傻呢。
沒有,霍律行堅定地說,你沒有看錯。
那你告訴我,為什么字會變?
霍律行暗金色的眸子只是溫和的看著他,一言不發(fā)。
一直以來,雪麓都認真工作,即使喜歡違法搞外快,但誰也不能否認他敬業(yè)并熱愛這份工作。
但超出常理的、超出對十九層副本認知的事情讓雪麓今天格外的不在狀態(tài)。
牽扯到自身,反常的,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兒讓他開始懷疑字樣變化是否在掩蓋什么。
雪麓敏感的直覺告訴他,這事不簡單。
你看,你也解釋不出來,你就是隨便安慰我罷了
話是這么說,雪麓仍對霍律行抱有期望,和天然的信任。
畢竟,霍律行龐大的權限他是親眼目睹,說不定霍律行會知道內幕,比如副本生成時會有bug,或者告訴他,看錯這件事就是副本的設計,迷惑玩家用的
只要他給出解釋,雪麓想,他就會信的。
就算與自己的猜想相悖,他也會信的。他需要一個解釋,來穩(wěn)定自己對十九層的信任。
但霍律行沒有正面回答。
他嘆了一口氣,說:我沒有必要糊弄你。剛才看到你魂不守舍,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嗎?
什么?
我以為你受傷了,或者受了玩家的委屈。你可能疑惑為什么我一直沉默不語,我其實在忍耐。
雪麓抬了抬睫毛,有些不解:忍耐?
在那短短十幾秒內,我想了很多解決方法,霍律行的視線一瞬銳利起來,看著雪麓疑惑的小臉,又軟化了,想違反殺人規(guī)則,直接把剩下的玩家團滅算了;想撕開時空壁,直接弄廢這個副本,帶著你強制脫出還有無數種,直接離開的方法。
但最后我忍住了。
你雪麓失語,你在說些什么?沒必要這樣,我不是易碎品,就算被玩家欺負,我又不是不能解決再說,我也沒受傷。
霍律行搖頭:所以我忍住了。你不是易碎品,也不是離了我就會忍聲吞氣的人。如果我那樣做了,反而會讓你更加生氣。
你倒是很明白嘛,雪麓下意識勾了勾嘴角,我警告你絕對不要這樣啊,我真的會生氣的。你是不是在回想大富翁那個副本,我那次是裝的啦,只是怕你抓我騙你而已。
終于笑了。
雪麓一愣。
他摸上自己不知何時不再下垂的嘴角,不忍露出一個更大的笑容:你什么意思!說的我多矯情似的,十天半個月甩臉色。课移鋵嵰矝]多傷心,就是遇到了難以理解的事兒。
霍律行微笑著看著他,不言語,攔著他的手緊了緊,雪麓一個沒站穩(wěn),又被抱入了懷里。
他把下巴放在雪麓頭頂,嗓音自上頭傳來:下次,遇到這種事情,可以第一個和我說。
雪麓微微掙扎了一下,又被霍律行按住。
男人寬厚的胸膛很溫暖,隔著雨衣,隔著白大褂和內襯,有力的心跳帶著安全感一波一波涌來。
啊體溫好高啊。雪麓漫無邊際的想,霍律行的雨衣都是干的,這個人體內是燃燒核動力的嗎?
這個擁抱持續(xù)了很久,久到雪麓覺得自己的雨衣都要被烤干了。
他用了力氣把人推開,后者也放松臂膀,笑意盈盈的看著害羞的小朋友倉促的退后幾步。
果然是糊弄我吧!他羞惱的瞪他,轉移了半天話題,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說了一大堆!還白占我便宜,最后也沒說到底怎么回事!啊啊啊氣死我了你個白嫖怪!
對于他的話,霍律行挑眉:知道了,小財迷,得付報酬是吧?我想想啊
他裝作為難的嘆口氣:好吧,不能讓你冤枉我白嫖。等回到主城,我會告訴你是怎么回事兒。
真的?
雪麓憂郁了幾小時的眼睛亮了起來,他自己都不知道,眉目間的不安早已一掃而空了。
這都是霍律行的功勞。
霍律行認真的點頭:真的,我從不食言。
太好了,我就知道找你是靠譜的!雪麓被哄開心了,嘴也甜了起來,霍哥真棒,霍哥博聞多識,行走的百科全書,牛逼!
聽著小壞蛋的花言巧語,即使知道他是故意恭維,霍律行仍心情很好的笑著看他。
但隨即一個聲音幽幽的響起。
您確定嗎?這條信息以現在的他而言,是絕對無法承受的
如果周圍不是一片漆黑,哪怕有一點螢火之光,任何人看到面前的景象,都會遠離霍律行,并陷入不可名狀的恐懼。
以霍律行腳下為原點,一片龐大的,透明的幕布,若隱若現的浮現在空中。
像擁擠的圈欄中伸出的獸首,又像幽冥之河中起伏哀鳴的鬼魂,萬千張人臉一層又一層擠成鋪天蓋地的網,將整個空間包裹。
這網卻有著人的形態(tài),毫無規(guī)律的蠕動著肢體,像是腰部收窄的地方,立在地平線上。
它實在是太大、太廣了,整個醫(yī)院仿佛模擬沙盤中的模型,沉睡著的人們如一只只蟲卵,毫未察覺生死正掌握在滅世主的一念之間。
而它的聲音,是那樣幽遠而含糊不清,仿佛萬千張人口在一齊開口,夾雜著無數種語言,甚至人類無法理解的詞匯,令人煩躁、作嘔,又惶恐不安。
它說:他沒必要知道這些也會過得很好
霍律行卻只是抬了抬眼,輕描淡洗的讓它滾。
察覺到男人的不悅,透明的巨像一言不發(fā)的鞠了一個躬,便消散在天地之間了。
雪麓仿佛察覺了什么,他回頭,看向默默跟著他的霍律行:你剛才有說話嗎?
霍律行不置可否:在和我的系統(tǒng)交流。
啊啊?你也有系統(tǒng)的!雪麓驚了,我還以為你這種權限狗啊不對,大佬不需要系統(tǒ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