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夙坐在邊上,聞聲嗤了一聲,幸而那人未看見你進(jìn)了那宅子,否則指不定要被嚇破膽。
容離沒吭聲,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樓下的龍魚燈。
華夙看她喜歡得眼連轉(zhuǎn)都不轉(zhuǎn),思忖了半晌,手一轉(zhuǎn),憑空捏出而來個龍魚燈來。
只是那龍魚燈不及樓下的大,不過巴掌大小,且里邊燃的還是鬼火,映得整個燈綠瑩瑩的。
華夙下頜一抬,拿去玩兒。
容離眨眨眼,將桌上龍魚燈捧起,想往上寫點(diǎn)什么,想了許久想不出個所以,只好道:好看。
華夙一嗤,你就敷衍我。
容離睨了過去,我若說不好看,你定要生氣,且我也是真的喜歡,我夸它怎么的。
她一頓,生怕這鬼連自己變出來的東西的醋都吃,又道:是你做的,我就喜歡。
華夙好整以暇地看她,就你會說話。
街上的龍魚花燈近三更才散,走時街上又是空蕩蕩的,甚是寂寥。
回到那處宅子前,容離上前叩門,門敞開一道縫,里邊的男子似乎愣了一陣,才將門打開得更寬一些,一時未記起來的還會是旁人。
男子又是游魂的模樣,那軀殼想必又含著珠子在屋子里躺著了。
華夙回頭,把近要被風(fēng)合上的門推開,一只貓從外邊進(jìn)來。
這貓妖已經(jīng)化鬼,本無需開門便能穿墻而進(jìn),也不知這一人一鬼為何執(zhí)意如此。
白貓悄無聲息地進(jìn)了屋,仰頭沖著男子叫了一聲。
男子唇邊噙著笑,今夜回來晚了,上哪兒去了?
白貓化作人形,身量不算高挑,纖細(xì)嬌小,一雙眼在夜里跟夜明珠一樣,亮著碧光。她壓根沒提將花燈從水里撈出來的事,只道:四處走走。
男子也不說自己出門放了河燈,伸手將白貓鬢邊的發(fā)繞到了耳后,累了就睡。
白貓卻沒有回屋,而是轉(zhuǎn)過頭朝華夙和容離看。
男子忙不迭道:是客人。
白貓卻還在靜靜看著,好似在思索什么,過了一陣,她才道:許久未來過客人了,我好久沒見你和旁人說過話。
我常和外人說話,是你并未看見。男子溫聲。
白貓微微歪著頭,客人來做什么,打哪兒來的客人,是從村里來的?
男子過了一陣才點(diǎn)頭,好似在猶豫該不該騙她。
白貓卻輕著聲說破:你猶豫了,你是不是騙我?
你怎覺得我會騙你。男子朝她招了招手,見她不走近,便徑自靠了過去,伸手將她攬入懷中。
白貓尋思了許久,唇翕動著說:我見過許多凡人,沒誰能和你一樣,過了百年還是二十來歲的模樣,外邊常常有人說你的閑話,他們說的話我不愛聽。
男子笑了,管旁人作甚,旁人說旁人的,咱們過咱們的。
白貓忽地開口:可我怕你委屈。
男子登時不說話了,好似從未從白貓口中聽過這樣的話,竟然愣住了。
白貓靠在他懷中,見身側(cè)那一人一鬼仍是定定站著,問道:客人究竟來做什么。
華夙不想聽這男子胡扯,直接道:來借一樣?xùn)|西。
男子不吭聲了,他本意還是不想借的,即便華夙承諾會替他照看這貓。
白貓疑惑問:借什么,咱們有什么是能借出去的?
華夙面上無甚表情,你從水里撈上來的那顆珠子。
白貓聞聲怔住,抬手攥住了男子的袖口,半晌才道:若不,將珠子借給他們。
容離沒想到這貓竟是愿意借的,觀其模樣戰(zhàn)戰(zhàn)巍巍又小心翼翼的,好似離不得這男子一般,她訥訥:我們?nèi)羰菍⒅樽幽米,他這段時日不能出魂,便見不到你了。
白貓偎依在男子身上:你不想借出去?
男子又不敢瞪華夙,此鬼威壓厚重如山,那修為說不準(zhǔn)有多深。他本以為華夙會給他些時日細(xì)細(xì)考慮,不想,她當(dāng)著白貓的面就這么說了出來。
華夙一嗤,意味深長問:你何時去放的河燈。
男子瞪直了眼。
華夙不緊不慢道:我可未盯著你,是你的貓將你放的燈撈了上來。
這次,愣神的成了那白貓,貓哪料到這鬼會當(dāng)著男人的面將這事說出來。
容離看出來了,華夙就是想將他們不敢當(dāng)面說的話給挑破。
男人垂眼看向懷里的貓,大為吃驚,你,你知道我去放燈,還撈起來了,撈起來那上邊的祈愿可就不靈了。
白貓從他懷里掙出,冷不丁后退了兩步,望著男人神色凄凄地道:我撈了燈,你年年都放,我年年都撈。
你看見了。男子啞聲,你為何撈它,許了這么多年的愿,我就盼著它靈驗(yàn),難道你不愿?
華夙冷聲:你看,你壓根不知她心底在想什么。
男人僵住了身。
白貓索性道:我知你怕來世遇不上我,故而不想我往生,可我亦不想你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當(dāng)年撈了那顆珠子給你,是我怕你死后尸身一朽,我便認(rèn)不得你的模樣了。
男子渾身一顫。
白貓又道:這事我本不想說的,心里想著你高興就好,可今兒既然挑破了那說一說也無妨。
她又道:我本早就該往生了,可你這樣不人不鬼的,我怕有人看不得你如此,便一直留在你身側(cè),想護(hù)你周全。
合著是這貓護(hù)他,哪是他舍命護(hù)這只貓。
白貓輕聲道:現(xiàn)下一想,我魂靈單薄至此,本就不堪一擊,如何護(hù)你周全。
男子一時說不出話。
白貓長嘆了一聲,你乏我也乏,你定也不想過這不見天日的日子,你把珠子給他們,等你命數(shù)盡了,我倆一起輪回,若是有緣,何愁見不著。
若當(dāng)真見不著呢!男子拔高了聲音。
白貓被他吼得微微往后一縮,搖頭道:那便是無緣。
男子瞪大了雙目。
容離看這一人一鬼近要吵起來,慢聲問男子道:你覺得你們算有緣還是無緣?
男人揚(yáng)聲:那必然是有緣。
既然如此,你還怕什么。華夙冷聲。
男人僵著身,我、我
白貓皺著眉頭看他,眉間盡是憂愁,我快要等不及了,再這樣下去,我陪不了你多久便會泯滅,不如等你陽壽盡了,我們一起輪回,投生到一個地方,尚還有見面的機(jī)會。
我錯了,我不該耗著你,我以為我年年許愿,至少會成真一次。男子眼眶通紅。
白貓輕輕一笑,若你許個愿就能成真,那世上哪還有哀愁憤懣可言。
她垂下眼,又說:這些話我本就想尋個時機(jī)同你說的,可你不舍,我便也放不下,你讓我好苦。
男人眼里流出一行淚,轉(zhuǎn)身往屋里走,半晌將一顆白玉珠拿了出來。
他魂入軀殼,出來時已看不見貓妖和華夙所在,只好將珠子遞給了容離。
珠子是擦干凈了的。
容離愣了一瞬,才捏起帕子把白玉珠裹了起來。
華夙伸手要了過去,等我洗凈了再給你,這玩意臟。
容離欲言又止。
男人迷茫地站著,眼珠子四處轉(zhuǎn)了轉(zhuǎn)。
貓妖朝他走近,在他耳畔道:我在這,就在你右手邊。
男人神色一松,悶聲道:你在就好。
白貓側(cè)頭朝華夙看去,大人拿走就是,也不必命人來照看。
華夙微微頷首,哪是客氣的,對男人道:你之年歲停在二十四,觀余壽應(yīng)還有五十載,五十載后壽終正寢。她還吝嗇地施了點(diǎn)了鬼氣,好讓男人能聽得見。
男人看不見鬼,卻聽到了這聲音,唇無措地張了張,不知該說什么。
白貓輕聲道:那我再等你五十載。
容離被牽著出了宅門,她趔趄了一下,往華夙背上撞。
華夙回頭看她捂著鼻子,好笑地說:何時變得這么冒冒失失的。
容離訥訥:那貓妖真能等他五十載么?何不把她放進(jìn)養(yǎng)魂瓶中。
華夙一嘁,抬手揮出了一縷鬼氣,那鬼氣慢騰騰穿過了宅門,也不知落到了何處。
她慢聲道:現(xiàn)在可以了,我若把她放進(jìn)養(yǎng)魂瓶,是不是還得把那凡人也帶上?凡人可進(jìn)不了養(yǎng)魂瓶,算上瓶里瓶外的,都能湊一隊(duì)蹴鞠了,你也不嫌煩。
作者有話要說:=3=
第132章
湊是萬不會湊的。
這城里的龍魚花燈節(jié)兩日后才結(jié)束,置在路上的花燈放在挨家挨戶的門口,已無人舉著,里邊的燈火也熄滅了,不變的是上邊寫著的祝愿。
兩日后,容離正想問何時去蒼冥城,客棧的窗忽被敲響。
有一下沒一下的,恰還是在夜里,街上行人甚少,這客房還是在客棧二層。
一縷鬼氣從窗縫滲了進(jìn)來,窗外懸著一燈籠,卻瞧不見映在窗上的人影。
容離朝華夙看了一眼,本想走去開窗,剛起身便見華夙一個抬手,施出了一縷鬼氣。
窗嘎吱一聲抬起,沒想到屋外一鬼正探頭往里看。
來的是上回見過的鬼兵,他還是穿著一身輕甲,饒是他上回已見過華夙,這回來時仍萬分激動,臉上寫滿了振奮。
進(jìn)來時,這鬼兵壓根沒翻窗,直接穿了墻進(jìn)來。
容離欲言又止,也不知華夙支這窗有何作用,只是為了讓這鬼探個腦袋?
鬼兵進(jìn)了屋,對華夙拱手道:大人,孤岑將軍似乎被留在蒼冥城了。
華夙眉頭一皺,神情登時就變了,何意?
鬼兵忙不迭道:孤岑將軍三日未傳訊回來,不知遇到了什么事。
華夙思忖了片刻,只她進(jìn)了蒼冥城?
將軍不讓我等跟著一齊。鬼兵連忙答。
華夙冷著臉:當(dāng)真胡鬧,當(dāng)自己是三首六臂還是怎么的。
鬼兵低著頭沒吭聲,在提起孤岑的事后,面上的欣喜已經(jīng)全然消散,神色變得格外凝重。
華夙手一翻,筆身墨黑的畫祟頓時現(xiàn)于掌上,她兩指一捏,將畫祟豎起,在半空畫出了一鬼王印。
容離起先還不知華夙畫個鬼王印是要召誰,只見鬼王印一現(xiàn),虛空中扯開了一道墨黑裂縫。
孤岑跌了出來,身上竟纏著數(shù)根鬼氣騰騰的銀絲黑線,而她渾身全是血,顱頂還如被開瓢一般,正汩汩涌著血。
容離再一看,那銀絲黑線分明是華夙的頭發(fā)!這想必就是華夙當(dāng)初在蒼冥城中被削斷的頭發(fā),后來被做成了法陣。
她陡然明白,既然孤岑和鬼王印有契,那鬼王印一召,孤岑不論身在何處,都能被帶過來。
華夙揮去一道鬼氣,纏縛在孤岑身上的發(fā)頓時消失成燼。
孤岑咚一聲倒地,倒吸了一口氣硬是支起了身,多謝大人。
你明知填靈渡有縱邪法陣,為何還要去?華夙冷聲道。
孤岑搖頭,我并未經(jīng)過填靈渡,本想上壘骨座一探究竟,沒想到,骨座方圓三百尺內(nèi)已覆上縱邪法陣。
華夙眸光驟黯,嘴角微微勾著,笑得萬分涼薄,他不打算上壘骨座了?
孤岑抬手朝顱頂拂去,施術(shù)止了血,我誤入縱邪,受詭絲纏身,詭絲制住了我的軀殼,令我朝自己顱頂拍去一掌,還企圖讓我將自己的靈相捏碎,大人所召來得及時。
華夙冷冷嗤了一聲,城中防御如何?
孤岑穩(wěn)聲道:環(huán)樓上外三層全是鬼兵傀儡,俱是入了縱邪后受詭絲所脅,最里壘骨座上亦有詭絲,我?guī)缀鯇け槿,仍是不知慎渡身在何處?br />
華夙皺眉,你起先是怎么進(jìn)的城?
孤岑連忙道:將神魂寄于白骨鸮,入城后召來軀殼,再著畫皮,其后才入了外三環(huán)樓。
華夙淡聲道:太麻煩了些,若三千鬼兵俱如此進(jìn)城,也不知要費(fèi)上幾日。
她沉思了一陣,如此,待我進(jìn)去破了縱邪,你再領(lǐng)兵入內(nèi)。
孤岑應(yīng)聲:是。
華夙垂眼看她,再過兩日,你將傷養(yǎng)好一些,待我破了縱邪,再過填靈渡,明日帶我見三千鬼兵。
聞聲,孤岑拱手:但憑大人吩咐,此番奪回壘骨座,我等勢在必得。
華夙分予她一縷鬼氣,直接將她面上和頭上的血都去干凈了。
孤岑緊繃的筋骨一松,多謝大人。
華夙搖頭,下回莫要輕敵。
孤岑轉(zhuǎn)身步入虛空裂縫中,一眨眼便不見了身影。
而那前來報訊的鬼兵也跟著離開,走時只字不言,見孤岑應(yīng)當(dāng)無事,暗暗松下了一口氣。
半空中敞開的口子好似巨獸大張的嘴,慢騰騰又合上了。
華夙手中畫祟一旋,把那玉珠取了出來,用鬼氣托至半空,施了鬼氣泡凈還不止,還小心翼翼地來回擦拭,就跟入漬一般,不將其里里外外俱洗個干凈,便心里不舒坦。
容離本還昏昏欲睡,聽這幾個鬼說了一陣,現(xiàn)下是一點(diǎn)困意也沒有了。她看華夙一言不發(fā)地擦著珠子,訥訥問:明日就要進(jìn)蒼冥城了么?
華夙漫不經(jīng)心地擦著珠子,我先進(jìn)去探探路,你不必跟我。
容離知曉自己不能當(dāng)這拖后腿的,可細(xì)想又覺不對,你是不是反悔了,珠子都已拿到了,你是不是不想帶我進(jìn)蒼冥城了?
我怎會這么想,我想的是你與我一道。華夙鳳眼一抬,一動不動看她,那養(yǎng)嬰傳訊回去,且之前又有五路邪祟前來擋路,慎渡勢必知道我身邊跟了個凡人,我若不帶你,他指不定會沖你下手。
容離抿了一下唇。
華夙淡聲:我萬不會讓他拿你要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