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冷淡平靜,叫人聽不出半分情緒。
容離坐起身,莫名有種做賊心虛的緊張,她訥訥道:是出去了。
你還帶了東西回來。華夙側(cè)目看她,眸光涼颼颼的,怪能嚇唬人。
容離頷首,輕聲道:在蒙芫那屋里拿了點東西。
拿來看看。華夙這閑淡的姿態(tài)活像是這屋里做主的,這還吩咐上了。
容離每回晨時醒來都不大使得上力氣,頭昏昏沉沉的,即便是坐起了身,半天也下不了床。
華夙見她白著一張病懨懨的臉,索性走了過去,捏住了她蓋在身上的錦被一角。
容離仰頭看她,見這鬼又要兀自動手,連忙說:我自己拿。
作者有話要說:=3=
第41章
容離自己掀開了被子,細(xì)軟的手指按在了里衣的腰帶上,她朝腰帶里一翻,拿出了四枚一模一樣的三角紅符。
這些符疊得規(guī)規(guī)整整,看似出自同一人之手。
容離捏著那四枚紅符,朝華夙遞了出去,她道∶我從蒙芫屋里找出來的,一枚藏在枕下,其余三枚俱是藏在紅木柜里,應(yīng)當(dāng)沒有別的了。
她見華夙一動不動,又試探般地伸直了手臂,似是要伸直華夙面前,卻見華夙微微仰身,不動聲色地避開了,甚至還皺起了眉頭,分明是不待見這玩意兒。
想起昨夜玉琢避之如蛇蝎的模樣,她眨了眨眼,問∶這是不是就是那辟邪的玩意,玉琢昨夜見我拿著,一步不敢近。
華夙沒吭聲,也并未伸手去接,而是握上了容離的手腕,就著她的手打量起了這紅符來,就像是初見時打量畫祟一樣,像是碰不得。
容離微微側(cè)著頭,我不知這些符是出自何人之手,也不知除了辟邪外,它們還有何作用,故而未敢拆開,里邊鼓囊囊的,好似包了什么東西,原就是想等你回來再同你說的,哪知我還未提你就知道了。
她慢著聲開口,聲音越說越輕,一股委屈勁兒。
華夙捏著她的腕骨,冰涼的眸光沿著符上三個角緩緩移動,隨后又落在了符上顯露的一角符文上,她神色如常,好似這三角符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卻偏偏她碰不得。
如何?容離壓著嗓子,細(xì)弱的聲音像極貓叫。
拆開看看。華夙松開了她的腕骨,轉(zhuǎn)而坐上了床沿,下頜微微一抬,意圖明顯。
容離一愣,我拆?
華夙冷著臉頷首,莫非拆個符還要我教你。
容離心底嘟囔,碰不得就碰不得,非得嗆她一句。她只好慢騰騰拆開了這三角符,格外小心謹(jǐn)慎,怕極了將這符撕破。
展開后,長條的紅符上折痕分明,其上用黑色墨汁寫了一列的金文,字寫得歪扭卻灑脫,龍飛鳳舞一般,但古怪的是,最后一筆似乎沒有完成,硬生生斷了,好比美人身上留了一道疤。
這筆畫斷得太過分明,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不過這符紙果真很不一樣,細(xì)細(xì)長長的,明明只有兩指寬,卻偏偏有五寸長。
里面裹著的是香灰,這符一展,灰全落在被子上了。
和那和尚用的符是一樣大的。容離道。
華夙依舊沒有上手,只是用眸光將其描摹,輕吹一口氣把香灰全吹開了,是那和尚畫的。
容離愣了一瞬,又將手里紅符仔仔細(xì)細(xì)看了一遍,又朝空空如也的背面瞧了一眼,可上邊根本沒有署那和尚的名字,也不知華夙是如何看出來的。
和尚畫符不奇怪,但多半畫的是咒輪一類,他沒這能耐卻還要效仿道士畫符,支撐不得,故而畫到最后已經(jīng)殫精竭能。華夙下頜一抬,別的也拆開看看。
容離把那拆開的紅符放在錦被上,又從腰帶里把被的三角符給摸了出來,輕聲道∶我本以為只有道士會畫符。
他急功近利,什么都沾染,故而身上佛力才衰竭至此,只會走些歪門邪道。華夙冷淡地嗤了一聲,好似她這做鬼的是什么正人君子一樣。
不過想來也是,容離眸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是個人日后俱有可能會成鬼,鬼也分好壞,說旁人走的是歪門邪道似乎也無甚不可。
她細(xì)白的手指將鮮紅的三角符翻來覆去地折騰,余下三枚符也依次展開,四枚紅符并排著擺在了一塊兒,跟晾魚干一樣,一張張折痕遍布的符被扯得直挺挺的。
已然天明,屋里卻依舊昏暗。
容離看不大清楚,屋里雖燃著燈,可燈臺放在了遠(yuǎn)處的木桌上,她這床邊實在是太晦暗了些。
火光幽暗,她只依稀看明白了符上符文的走向,那一筆筆甚是連貫,好似從頭到尾只用了一筆,故而才畫得分外彎繞別扭。
若是前世,她借著這朦朧火光,尚不足以看清符上的字,如今卻是勉強能看得到些許了,雖還不甚清晰,也不知是不是因她得了這雙陰陽眼。
華夙從黑袍里探出手,懸在了這并排放著的紅符上,手每移動一寸,掌心下正對著的符文便流動出金光。黑色的墨跡上,那流動的金光如金沙一般,格外耀眼。
容離看愣了,本以為符上的佛文是死的,怎么也沒想到,這字竟還能發(fā)光。
華夙不緊不慢地移著手,在看至最后一枚符后,五指倏然一攏,驀地將手又掩在了黑袍下。她神色不變,依舊冷靜自持,淡漠得似是未將這塵世萬物放在眼中。
如何?容離輕聲問。
這么好的東西,竟給了旁人。華夙淡聲道。
你當(dāng)真也碰不得么?容離抬起眼簾,眸光瑩潤靈動,如小鹿般。
華夙竟在她眼中看出了一絲期待,不知怎的,這丫頭竟好似格外期盼她會露出破綻。她嘴角一翹,面色卻依舊寒涼如冰,無此必要。
容離斂了眸光,望著錦被上這及枚紅符,這些要放去哪兒?
若你想要借此辟邪,大可帶在身上。華夙不甚在意地開口。
容離看了看,抬手把這四枚符疊在了一塊兒。錦被本是蓋著腿的,她卻將其掀得更開了些,赤著腳站下了床,撐起身慢步走到了燈臺邊,懸手將手中紅符送至略微擺動的火苗上。
紅符頓時被火舌舔上,火光一時間躥了老高,符底下一角頃刻間化作灰燼,整張符飛快地卷起。那漆黑的一角如深淵般驟擴(kuò),火舌近乎要躥至容離的手指。
容離氣定神閑地松了手,余下的一角符輕飄飄落在了燈臺上,被火光裹了個完完全全。
就這么眨眼之間,四枚紅符俱化作灰燼,堆在了燈臺上。
容離捻了捻指腹,輕聲道∶蒙芫用過的東西,我可不收。
華夙坐在床邊看她,嘴角勾起了一個冰冷的弧度,淡聲道∶你倒是聰明。
怎么說?容離回頭看她,足趾緊緊蜷著,地面雖被地龍烘得溫?zé)幔梢琅f有些泛涼。
她屋中如此干凈,想必是因靈符傍身,如今你將此符燒去,必會招來怨魂。華夙道。
容離垂著眼,病懨懨的臉上映著朦朧火光,好似多了丁點活人該有的生氣,她慢聲道∶我若不說,又有誰知符是我拿的,亦是我燒的。
她眼中并無悔過之意,好似做了件理所當(dāng)然之事。
華夙知曉這丫頭并非明面上看著那般柔弱,像極了狐貍,長了副好看的皮囊,也會撒謊。
容離轉(zhuǎn)身走了回去,幸而這屋子日日有人打掃,故而地上干凈得像是未沾灰一樣,她往床上一坐,刻意跟身邊這鬼隔開了些許。左右□□疊著輕蹭了幾下,玉白的趾頭仍是微微蜷著,就連指甲蓋也長得精致好看。
她未立即躺回去,而是皺著眉輕聲問∶這世上可有什么法子,能讓命里無子之人懷上子嗣?
華夙紅唇一動,有。
容離雙眸微瞇,眼神微暗。
華夙將一只手臂撐了過去,驀地將容離刻意保持的分寸給拉近了,她那稠艷的臉驟然靠近,眉心朱砂紅得刺目,為何這么問,你可是又看見了什么?
這鬼物好似能看穿旁人心緒,容離眨了眨眼眼,她分明沒提別的,卻已被猜了出來。
華夙靠得極近,可眼中并無半分戲謔,反倒冷靜疏遠(yuǎn)得像是只為了打量眼前人的面色。
容離陡然垂下了眉眼,慢聲道∶我在蒙芫的床下,看見了一個木盒,我不敢碰,用你教我的法子,看到了木盒里裝著的東西。
她這老實作答的模樣格外乖順,將狐貍尾巴給藏了起來。
華夙坐直了身,看見了什么?
血光混沌,看形似乎是具嬰兒尸。容離語調(diào)平平。
華夙輕哂,淡薄的眸子里添了幾分譏誚,但很快又?jǐn)苛讼氯,淡聲道∶縛嬰靈。
何意?容離不解。
將嬰靈困住,讓其無處可去,只得入自己腹中。華夙雙手往膝上一?說@唐鶚持蓋徇盜兩下,又道∶此法雖能懷上子嗣,可懷上的并非是什么活物,而是鬼胎入腹。
那容離細(xì)眉一皺,難以置信道∶生下來的活物還是鬼?
以身飼鬼,生下來的自然是個占了活人軀殼的厲鬼,嬰鬼受縛,本就怨怒沖天,若是平安誕世,這容府日后怕是保不住的。華夙不咸不淡開口。
容離沒想到這蒙芫竟這把癡愚,為了子嗣竟做到了這份上。她搖搖頭,忽覺心狂跳不已,并非害怕,她這身子好似難得興奮了起來,想來容府會毀于這惡婦手中,便覺痛快。
可惜這單薄的身子經(jīng)不得她這激悅,心才猛跳了幾下,她便紅了半張臉,隨后好似透不過氣般,張著蒼白的唇猛喘了幾口氣,又急促地咳了好幾下,咳得眼梢濕潤,才平靜了下來。
華夙側(cè)目看她,若不想死,便躺回床上去。
容離這才覺察到有些冷,她身上只穿了里衣,這里衣被就單薄,將她瘦得分明的肩胛骨都給勾勒了出來。她垂著眉眼,緩緩挪了挪,縮進(jìn)了錦被里,撩起頭發(fā)躺在了軟枕上。
那現(xiàn)下嬰靈莫非已經(jīng)進(jìn)了蒙氏的肚子?她輕聲道。
自然。華夙頷首,若是未入腹,那嬰靈定還在她屋中,你看到的便不單單只是血光了。
容離淺淺笑了一下,好似前世的欣悅加起來,都未曾比得過今晨。她側(cè)身躺著,手?jǐn)R在臉邊,又道∶可惜不知道那一具嬰孩尸是從哪來的,看模樣剛成形,總不該是從婦人肚子里活生生掏出來的。
那得看嬰尸上有沒有余下氣息。華夙淡聲道。
還未問你,你可有找出擺那兇陣之人?容離雖是醒了,卻還有些困,眼皮耷拉著,一雙眼要睜不睜。
華夙未答,只是睨了她一眼,你一個凡人,想知道的倒是不少。
我總歸活不長了,死也該死得明白。容離睜著沉重的眼皮,嗓音因疲倦又軟了幾分。
華夙不動聲色地看她,抬手將?H她肩頭的錦被往上一扯,硬是將她那尖俏的下頜也遮了起來,這等事,凡人知道太多,是要折壽的。
容離輕著聲訥訥道∶早死晚死,還不是一死。
華夙未應(yīng)聲,眼看著天色還早,婢女也還未來叩門,索性往她眉心一點,讓容離又睡了過去。
近晌午的時候,容長亭一行人依舊沒從吳襄鎮(zhèn)回來,府中卻來了官府的人,說是先前從府中帶走的賬房先生認(rèn)罪了。
可府里現(xiàn)下連個主事的都沒有,老管家雖能說話,可到底還是該聽主子的,當(dāng)即去見了五夫人董安安,董安安大病初愈,雖身子好了不少,可仍是臥床不起。
老管家在珠簾外躬身道∶夫人,你看這事
董安安坐起身,眉目間病氣未散,面色依舊有些蒼白,她朝站在身側(cè)的婢女招了招手,在她耳畔說了一句話,隨后便掩著唇輕咳了一聲,與別的夫人不同,她眼中是當(dāng)真連半分算計也沒有,干凈且不爭不搶。
那婢女聽了她說的話,立即撩開簾子走了出去,對老管家道∶夫人說,大姑娘昨日回來了,此事,管家不妨去請教大姑娘。
老管家愣住了,可、可大姑娘久居深閨,哪、哪是
他話還未說完,便被這伶俐的婢女給打斷了,管家,夫人如今身子正乏著,總不該為了這些事耗費心神,夫人讓你去請教大姑娘,你且去便是。
董安安啞著聲道∶去吧,大姑娘是有分寸的。
老管家無計可施,只好躬身退了出去。
等到這管家的走了,婢女才掀開珠簾走回了五夫人身邊,疑惑問∶夫人怎讓他去問大姑娘,府里的事,大姑娘怕是都還不清楚,讓大姑娘去官府真的好么。
董安安安撫般朝她笑了笑,輕嘆了一聲道∶你平日里聰明,此時怎就笨回去了,大姑娘近段時日變了許多,不再像從前了。
那婢女仍是懵懵懂懂的,可大姑娘還病著呢,前幾日還墜了湖,她
你看不出她變了。董安安停頓了一下,又慢著聲道∶也總該能看出來,容府的天變了。
婢女怔了一瞬,好似聽明白了,當(dāng)即頷首∶此事,夫人便不管了?
哪是我能插手的。董安安往案上一指,示意她將未繡完的刺繡拿來,我只想平平安安度過余生,旁人如何,又與我何干。
婢女眼中一陣酸楚,連忙走去將刺繡和針線取了過來。
蘭院里,容離正在喝粥,小芙在邊上撐著下頜看她。
小芙是睡飽歇足了,渾身上下全是勁,那秋壽廟當(dāng)真把我嚇著了,這輩子怕是不敢再去一次,姑娘也別去了,那寺廟哪是能祈福的,分明要叫人折壽。
不會再去了。容離咽了粥說。
華夙靜在木桌邊,伸著一根食指在桌上勾勾畫畫,可她手中未執(zhí)筆,指腹也未蘸水和墨汁,勾畫了半晌,也不知在畫什么。
她驀地一頓,朝門頁看去,淡聲道∶有人來了。
只容離聽得到她說話,容離吃了最后一口粥,把帕子拿起來,細(xì)細(xì)擦了唇角。
果不其然,門被扣響,屋外傳來老管家的聲音,大姑娘,官府來人了,說是先前那管賬的認(rèn)了罪,讓府中主事的去畫個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