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芫就跟吃了蒼蠅一樣,面色青黑。
容離抬手慢條斯理地系好了狐裘的細(xì)繩,下頜埋進(jìn)了柔軟的狐毛里,她歪頭朝蒙芫看去,只見蒙芫的面色確實青黑一片,卻不單單是因受了氣,而是因
沾染了鬼氣。
蒙芫印堂發(fā)黑,似有黑煙繚繞,襯得她整張臉俱如土灰,而已成亡魂的二夫人正掐著她的脖頸,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
只是下一刻,掐蒙芫脖頸的二夫人忽地瞪直了雙目,被一股氣力掀了出去。二夫人原握在蒙芫脖頸上的手別無形之力掰得折向身后,周身咯吱作響。
明明只是一個鬼魂,那咯吱聲卻像是肉身骨頭被掰斷了般。
二夫人嘶聲嚷叫,被這股力掀得撞向了屋瓦。
屋瓦響了一聲,旁人瞧不見這鬼婦,只當(dāng)是野貓在上邊躍過。
容離眸光微暗,眼里露出少許不解,暗暗將蒙芫打量了一陣。
府上還有些事未處理,爹先行一步。容長亭道。
容離頷首,小芙,去將衣裳收拾了,咱們回蘭院。
小芙應(yīng)了聲,慢騰騰松開了自家姑娘的手,去將衣裳整整齊齊放進(jìn)了竹箱里。
容長亭一走,蒙芫和姒昭自然跟著,就連身后那一眾下人也跟著走了,竹院里又冷冷清清一片。
二夫人撞上了屋瓦,渾身不僅痛如碎骨,還如受火燒,嘶聲喊叫起來。細(xì)細(xì)一看,她身上當(dāng)真燒了起來,火光幽藍(lán),并非陽間之物。
容離仰頭,故作鎮(zhèn)定地斂了眸光。
二夫人跌了下來,手腳俱似被抽了骨,漆黑的頭發(fā)鋪了遍地。她半晌才道出話,她身上竟有辟邪之物,你尋個法子看看她身上帶了什么,我倒是不信了。
容離默不作聲,小芙還在屋里,她不便開口。
二夫人伏在地上,周身濕涔涔的,卻不是出了汗,而是在流血,那血水偌大一片,張牙舞爪的蜿蜒了出去。
她緊咬著牙關(guān),似在用牙縫出氣,若遇到些小鬼小怪,帶來讓我吞了,好能增進(jìn)修為,只要不是鬼王,便無甚好怕的。
好。容離輕輕應(yīng)了一聲,心道陽間稱帝也就罷了,陰間怎也有這等講究?
鬼王該是什么模樣,青面獠牙還是三首六臂?
作者有話要說:
=3=
第4章
容離慢騰騰轉(zhuǎn)了眼眸,看向蒙芫離開的方向。她身子一歪,摸著臉自說自話:看來三娘打得還不夠響亮,竟未叫爹瞧出這臉上的古怪。
姑娘!小芙跺起腳。
看來下回還得指著臉,問爹能不能瞧出個究竟。容離微微搖頭,嘴角一提,笑得涼颼颼的。
小芙心下一驚,心道自家姑娘當(dāng)真變了個樣,可既然老爺回來了,姑娘為何不將這事告訴老爺?
他還要走,再過段時日便會去篷州,待他回了篷州,你說三娘如何待我?容離說。
篷州的分局現(xiàn)下不是四少爺在管么,老爺為何還要回去?小芙不解。
容離搖頭不說,這些事她已走過一遭,如何會不知道。
蘭院那窄小的屋子被收拾了出來,屋子暖烘烘的,想來是地龍燃起來了。
尋常人家哪挖得起地龍,這祁安地帶也就容府算得上富甲一方。容家行的是鏢局的行當(dāng),分局遍布四地,將幾處的生意都給操縱住了。
容離進(jìn)了屋,原先沒在意,在往窗外看去時,才發(fā)覺蘭院的樹上懸著個人影,隱約可見是個女子。她心知不會有人平白無故地吊在樹上,而今她看見的,必定是鬼。
小芙跟在邊上,正要把裝滿衣裳的竹箱放下,問道:姑娘,怎么停了?
瞧見了個東西。容離抬手捏緊了領(lǐng)口,蒼白的臉埋在狐毛里。
小芙循著她的眸光望去,卻什么也未見著,疑惑問:姑娘瞧見了什么呀?
容離微微抿著唇,只見那吊死鬼驀地轉(zhuǎn)頭,脖頸被一根細(xì)繩勒著。
那繩似乎要將這鬼物的脖子給勒斷,顯然已深深嵌進(jìn)了皮肉里去。
鮮紅的血沿著這鬼物的脖頸汩汩流下,將她身上那破舊的衣裳給染紅了,血一滴滴自她鞋尖滴落,將泥地染得一片通紅。
容離埋在狐裘里的脖頸微微一動,嗅見了一股古怪的氣味,潮濕腥臭,這莫非便是鬼氣?
姑娘,姑娘?小芙納悶了,又道:姑娘,咱還是把窗關(guān)上吧,這外邊的風(fēng)可真是太大了,可莫要將身子給吹病了。
容離卻未收斂眸光,隱約覺得這鬼物的面容有些熟悉,她的唇摩挲著遮到下頜的絨毛,一張一合地說:你可曾記得四年前的臘月。
欸?小芙眼眸一轉(zhuǎn),伸手將容離那繡著狐毛的兜帽給拉了起來,將她那被風(fēng)給吹得亂騰騰的頭發(fā)給蓋住了。
那一日,這蘭院里可是出過什么事。容離見那鬼物直勾勾地盯她,緩緩后退了一步,將眸光斜向了別處。
啊,小芙怔了一瞬,望著自家姑娘慘白的面色,一時不知該不該說,半晌才小聲道:那年臘月,似是有個侍女自縊了。
因何自縊?容離問道。
似是同府外之人私通,三夫人要驗她的身,還道她不檢點什么的,她當(dāng)天就自縊了。小芙道。
容離笑了一下,三娘當(dāng)真了不得。
小芙:當(dāng)時這婢女還挺受老爺青睞的,做事也十分仔細(xì)用心,模樣長得有三分像
像誰?容離心里已有了答案。
小芙小聲道:大夫人。
容離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
姑娘怎忽然提這事?小芙拉著她,眼中憂心忡忡的,又道:姑娘,咱把窗關(guān)了吧。
在樹上自縊的女鬼許是察覺到身上落了一道目光,于是慢騰騰地側(cè)過頭,嘴里發(fā)出干啞的啊啊聲,連一個字音也吐不出來,漆黑的眼直勾勾盯向容離。
容離氣息微滯,將窗給合上了,一把拉下兜帽,坐到鼓凳上慢慢喘氣,光從竹院走到這兒,已叫她頭暈?zāi)垦!?br />
小芙收拾起東西,一邊發(fā)著牢騷:這月的月錢還未取到,那管賬的不知何時被三夫人收買了,日日都說遲一些便發(fā)過來,也不知要遲到幾時。
爹既已回來,還怕她不給么。容離輕聲道,她眼眸一轉(zhuǎn),朝那收拾東西的丫頭勾了勾手指頭。
小芙連忙走了過去,問道:姑娘?
我那嵌白玉的紫檀盒里還有些銅板,你替我出去抓幾副藥。容離壓低了聲音說。
抓什么藥?小芙一緊張,一雙眼圓圓瞪著,姑娘可是哪兒不舒服了,可要喚府醫(yī)過來?
不,你出府替我抓。容離眼梢一揚,你可記得二夫人是如何死的,我病了這么久,府醫(yī)可曾照看過我?guī)状危?br />
府醫(yī)莫非也被三夫人收買了,可、可如今老爺回來了,她如何敢?小芙氣得嘴唇發(fā)抖。
讓你去你便去,得趕緊了,日落之前快些回來。容離想朝窗外看了一眼,可惜窗欞上糊著紙,也瞧不見天色。
小芙連忙頷首,將嵌白玉紫檀盒里的銅板全取了出來,一邊問:姑娘要抓什么藥?
容離站起身,從箱子里將紙筆和硯臺取出,倒了些涼了的茶水便研磨了起來,抖開黃麻紙便寫了起來,寫好后遞給了小芙。
小芙看不懂,低頭朝墨跡吹了幾下,等不及這墨跡干涸,便卷了幾下揣進(jìn)了兜里。
若是有人問起,你便說我想吃繡丹樓的酒釀餅了。容離道。
小芙猶豫著問:可府中不就有酒釀餅么,繡丹樓的還不及府里的好吃。
莫問這么多,總之若有人問起,你就這么答。容離緩聲道。
記著了。小芙重重點頭,日落前一定回來。
門一關(guān),容離捻了捻指腹,心又狂跳起來,半晌又站起身,走上前又把窗給支起來了。
寒風(fēng)直涌進(jìn)屋里,吹著她發(fā)絲飛揚,朱絳也跟著抖動。
她眼睫輕顫著,忍著寒意朝樹上吊著的鬼魄看去,只見那鬼正盯著她。這吊死鬼怕也是被困在了此處,心有悲怨而不得轉(zhuǎn)生。
她既能看見二夫人和這吊死鬼,待夜幕一至,必定還能瞧見別的鬼物,還盼小芙能快些回來,身邊多個人,多少更安心些。
與鬼物對視多少會令人心生怯意,只看了一眼,容離又把窗合上了。
小芙還未回來,倒是有別的人來敲門了,門篤篤作響,屋外有人道:咱們是三夫人派來伺候姑娘你的。
這話語里沒半點對主子該有的態(tài)度,一股子倨傲的味道,活像是他們才是這兒做主的。
容離卻不生氣,氣大傷身,她這身子本就不好,可不能輕易動怒。她慢聲道:那你們進(jìn)來吧。
門一敞,三個侍女涌了進(jìn)來,也不知將門關(guān)上,任那風(fēng)將屋子里紗賬和書冊刮得簌簌作響。
容離被這風(fēng)一吹,面色又白了幾分,抬眼朝這三個侍女看去,問道:叫什么名字。
三個侍女噙著笑一一作答,一個叫玉琢,一個叫白柳,一個喚空青。
玉琢噙著笑,捧著碗湯藥道:這是夫人讓奴婢熬好的藥,姑娘趁熱喝了。
容離伸手去接,卻未立即抵到唇邊,輕聲道:太燙了些,一會涼了我自然會喝,現(xiàn)下無甚要緊事,你們不必在我跟前待著。
可夫人讓奴婢看著姑娘將藥喝下,夫人也是好心,心里惦記著姑娘。玉琢哂笑著道。
容離將燙手的瓷碗放在了桌上,轉(zhuǎn)著碗沿微微側(cè)頭看著,似是要將這湯藥盯出朵花來。她笑了一下,那蒼白的面容登時如夏花一般。
絢爛稠麗。
我自然知曉三娘待我好,只是我這身子弱,燙的涼的皆吃不得,原本說話就費勁,若是喝了這湯藥將嗓子給燙得說不出話,這可不就是適得其反了么,也叫你們不好交差,你們說是不是?容離抬起一根食指,沿著碗口抹了一圈,垂眼捻了捻指腹。
玉琢愣了一瞬,料不到這大姑娘如今這般巧舌如簧,自然,那姑娘便放涼了喝。
我乏了,今日吹了冷風(fēng),頭有些沉,許是要鬧傷寒了,你們出去罷,替我將我門關(guān)上。容離還真扶著頭,一副頭疼難忍的模樣。
玉琢還想說些什么,卻被一旁的白柳扯了扯袖子,玉琢只好不情不愿地揖了一下身,那咱們便出去了,姑娘若是有需,叫一聲即可。
待這三人走了出去,容離才將抹了碗沿的食指抬至鼻邊,這氣味有些古怪,似是湯藥里混了什么東西。
她將帕子抖開,慢慢悠悠地擦起了指腹,端起藥走到花架邊上,將這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臏幍惯M(jìn)了屋中的盆栽里。
天色微暗,看著已近黃昏。
容離坐不住,又將窗支開了,果不其然又瞧見了那吊在樹上的女鬼。
屋外寒風(fēng)料峭,一股股風(fēng)四處刮卷著,好似一只無骨的手,在翻找什么東西。
這哪是隆冬天該有的風(fēng),分明是陰風(fēng)。
容離氣息驟急,剛欲將窗合上,忽瞧見一個青影倏然晃過。
那青衣鬼發(fā)長及地,被風(fēng)刮得宛若潑墨的瀑布。她停在院中,雙臂大張著,極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
容離抵在窗棱上的手倏然一僵,只見青衣鬼轉(zhuǎn)過頭,眸光從她面上掃過。
青衣鬼濃妝艷抹,畫了好一張花臉,眸光狠厲陰毒,與那吊死鬼和二夫人有天壤之別,形似話本里提過的厲鬼。
她嗅了嗅,未嗅出了究竟,索性將袖口一抖,一幅畫登時滑了出來。青衣鬼咬牙切齒道:可見過此鬼?
吊在樹上的女鬼戰(zhàn)戰(zhàn)兢兢,渾身皆在顫抖,明明被繩索給勒得脖子都快斷了,卻還吃力地?fù)u起了頭。
青衣鬼猛地飛身而起,只一張口,就把這吊死鬼吸入了腹中。
容離緩緩別開眼,她本還想借這吊死鬼的手小懲蒙芫,未料到,這鬼就這么被吞了。
她眸光一垂,冷不丁瞧見了青衣鬼手中捏著的畫。
單薄的畫紙在風(fēng)中狂抖,她看不清畫中鬼物長相,只隱約看見紙上的一角黑裳。
肅穆單調(diào),死氣沉沉,不容違逆,不可侵凌。
作者有話要說:
=3=
第5章
院子里陰風(fēng)陣陣,沙石凌天而起,落葉掀天。
青衣女鬼吞了吊死鬼后,似是察覺到身后有人在看,捏著那尚未卷起的畫,猛地一個回頭。
容離早移開了眸光,正仰頭望著陰沉沉的天,微微瞇著眼睛,神情閑適淡然,只背后一根筋還在緊緊扯著。
青衣鬼緊盯了一陣便冷哼了一聲,身一旋便化作鬼氣飛走了。
那鬼氣也是森青一片,好似山中瘴氣,陡然間便散得連影子也尋不著了。
可容離哪敢松懈,誰知那鬼是不是躲在暗中悄悄窺探,她仍仰頭觀天,待看得雙眼干澀,身子又一個哆嗦,才搓了搓手將窗合上。
屋外天色已暗,唯天邊仍余有一道微弱的亮光?尚≤饺耘f沒有回來,也不知被什么事絆住了腳。
容離合上窗,心狂跳不已,這心一個狂蹦,她便好似要斷氣般,不得不按住胸口,緩步走到桌邊坐下。她頭昏沉沉,卻不敢閉眼,這屋中只她一人,若是再來個鬼物,怕是能將她嚇破膽。
她自認(rèn)為沒做過什么虧心事,故而遇到府中的鬼也不至于怕得動不得,可來的若是府外的鬼,如方才那青衣女鬼般,那她便知怕了。
正想端起茶杯的時候,蒙芫派來的那叫玉琢的侍女在屋外道:姑娘,三夫人在聽春亭擺了宴,為老爺接風(fēng)洗塵,讓姑娘也一道過去。
容離長吁了一口氣,眼眸微微瞇著,眼再一眨,又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樣。她起身道:那便走吧。
三個侍女站在屋外,等著她出來。
聽春亭在湖泊中央,湖是早些年挖的,聽聞是大夫人想要泛舟水上,然身子弱,不宜出遠(yuǎn)門,故而容長亭特地命人在府中挖了這湖。
湖水清澈見底,里邊還養(yǎng)了魚,一群魚倏然游過時恰似羅綺蕩漾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