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樂園抱得更緊了一點，就像是怕活人突然變成空氣消失掉，手臂居然有點微妙的顫抖，緊緊貼著樂園，不知道是哪一塊皮膚貼在了樂園的身上，樂園突然覺得那一塊的皮膚都像是被火燒著了似的，感覺被火撩到了痛處，好像一瞬間多了許多傷口，只是不流血。

  樂園眨了眨眼睛，沒有回答。

  鐘仁模擬人類的氣息，是溫熱的，落在樂園的脖子旁邊，仿佛多年前來的一顆子彈，多年后來的一個安靜的慰藉的吻別，樂園莫名覺得有些涼意在，仿佛雨天滴落在池塘的一滴秋涼的晨露的漣漪，他打了個哆嗦，又像是冷顫，臉上沒什么表情，膚色是慘白的，眼神卻說不清。

  好像連他自己也說不清做這些事說這些話究竟什么意思。

  是為了報仇為了報恩還是為了胡攪蠻纏？他是不知道的。

  其實什么都不知道也很好，否則，就沒有無知是福這種話了。

  鐘仁的話輕得像半空中落下的一片潔白的絨毛，落在樂園的耳畔，沒有第二個人能聽見這些話似的隱秘的溫和：“我當初不是不存在，是不能出現(xiàn)，你也很希望我一直都在，不是嗎？既然如此，就不能做一個夢嗎？就當我從頭到尾都在你身邊，都在自己身邊，有什么不好？”

  他用近乎引誘的聲音說：“我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我還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嗎？”

  鐘仁很輕地笑了一下。

  那聲音小得幾乎連樂園也沒聽見，但像一把開啟潘多拉魔盒的鑰匙，咔吧一聲就將盒子打開了，里面是什么東西都不重要，打開的人知道是危險的，危險得像伊甸園引誘亞當夏娃摘下蘋果的蛇。

  樂園怔怔地看著他，眼神卻有些掙扎，表情是有些許茫然的模樣，像是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但他很清楚自己在說什么，他是一時半會有點反應不過來，從前沒人會對他說這些話，現(xiàn)在也只有自己會對自己說這些，他一邊覺得稀奇古怪，一邊覺得好笑又荒謬，甚至更像是做夢。

  如果是做夢就好了，無論什么事情，只要是他希望的，都肯定會成功的。

  但現(xiàn)實永遠不會和想象之中的一模一樣，更何況是如今這種局面。

  樂園保持了沉默。

  他挪開了目光，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那樣，安靜地站在原地。

  鐘仁抱著他，換了個位置，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笑瞇瞇的，也跟著保持了沉默，好像他們的默契告訴他們，這個時候，最好還是別說話，免得打破虛幻靜謐的氣氛，也免得說出討厭的話來吵架。

  自己跟自己也可以吵架，這種事情，在鐘仁還沒有出現(xiàn)的時候，樂園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他不想吵架。

  誰會希望自己打自己呢？

  就算自己打碎了自己最心愛的花瓶，也沒法問責到別人頭上去，只好自己吞下苦果，事情不是一向如此嗎？

  自己對自己是沒法說重話下狠手的，甚至，每到犯錯的時候，都希望錯誤更小一點，罪責更輕一點，不由自主地為自己辯護，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不提也罷。

  樂園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凳子是鐘仁從旁邊的草叢里面順出來的，看起來像是對面店鋪里的東西，實際上，是鐘仁從鏡子里取出來的復制品，說是幻境的一部分也沒問題，用還是能用的。

  樂園看了一眼，不想追究什么，就坐下來，望著對面發(fā)呆。

  鐘仁坐在他旁邊，還是拉著他的胳膊，抱著他大半的衣服，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好像他昨天晚上沒有休息所以困得不行，但詭異是不會困倦的，他只是看起來像一個人罷了。

  就好像樂園在得到系統(tǒng)之前總是聽別人說他只是看起來像個人罷了，那樣的話，沒想到，真有一天能成真。

  也是稀奇，也是命中注定。

  樂園拉住了鐘仁的一只手，捧在心口，突然覺得心跳嘭嘭嘭的，比最吵鬧的戰(zhàn)場還大聲，用鐘仁的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膨脹激烈的心跳漸漸安穩(wěn)下來，就好像沙漠行走的干渴旅人得到了凈水，荒野饑餓的挑戰(zhàn)者見到了美食，痛苦不安的病人得到了布洛芬。

  鐘仁幾乎是將他抱在懷里，稍微用了一點力氣，貼著樂園的心跳和脈搏，低聲笑道：“藝術家得到了繆斯，病痛者得到了解藥，我很高興。”

  第69章

  樂園神色莫名, 鐘仁也不要他的回答，變成一條蛇，纏繞在他的身邊，繞著他的脖子, 貼著他的肋骨和腰, 尾巴垂落在他的身后, 甩了兩下, 像是有點小脾氣的樣子, 但也并沒做其他的事情，力氣不大，甚至更像是撒嬌。

  樂園摸了摸鐘仁的鱗片, 是黑色的, 油光水滑的, 跟魚并不相似的那種蛇的鱗片, 看起來很漂亮, 但更多的感覺是古怪。

  鐘仁把樂園纏繞得更緊了一點。

  它嘀嘀咕咕說：“近一點, 再近一點, 這樣我們就不會被分開了。”

  樂園放下手說：“還是看戲吧。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們就該走了, 等他們走了, 我們也該走了�！�

  鐘仁更小聲地嘀嘀咕咕：“他們走了我也不走, 他們分開，我不要跟你分開�！�

  樂園說：“隨便你, 我有點喘不過氣來了，你放松一點。”

  鐘仁不情不愿地勉強放開了樂園的肋骨, 轉而用尾巴去夠樂園的手腕，并很高興地將自己的鱗片貼在樂園的皮膚上, 樂園覺得有點冰涼，但冰涼底下是滾燙的，他被燙了，不由得哆嗦了一下，鐘仁連忙將他放開，再接觸起來，就是溫熱的，好像鱗片底下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