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看著太子妃,悲涼地說:“你要小心,叔姥爺在德州對我說‘萬一皇上龍體不保,就是您絕好的機會’,結果一字不差地傳到了皇阿瑪?shù)亩淅铮闪怂麘Z恿我篡位謀權的證據(jù),你現(xiàn)在講的這句話,皇阿瑪一定也會聽見。”
太子妃冷笑:“皇上聽見又如何呢,皇上還給我們留活路了嗎?太子你是否知道明天,我們還能不能坐在毓慶宮里說話?你的后路是什么呢,做皇帝,還是死?”
胤礽露出凄涼的笑容:“做不成太子,就只能死嗎?”
“難道新君會容忍廢太子的存在?”
“也許他們喜歡看成王敗寇,留著一敗涂地的我,每天提醒他們榮光萬丈的勝利!必返i對妻子哼笑,“你說將來,誰能取代我?”
太子妃卻突然淚如雨下,從座椅上跌落下來,伏在榻邊大哭,胤礽無力地捉著她的手,太子妃哭道:“誰都不能取代你,為什么要取代你,胤礽,你才是嫡子你才是太子,你才是大清未來的皇帝,我們不要放棄,再拼一拼可好?”
胤礽再伸手撫摸她的腦袋,笑容呆滯:“怎么拼,拼得魚死網(wǎng)破嗎?”
外頭暴雨如注,不見半分收斂,似乎是想隱去太子妃的哭泣和忤逆的話語,整個皇城都沉浸在郁悶的氣氛里,還不知雨過天晴時,人們能不能也跟著緩口氣。
大雨中,直郡王府門前有馬車匆匆而來,奴才打著傘將車上下來的人遮得密密實實,進了門才有人看清,是八貝勒過來了,這么大的雨突然跑來,實在是很奇怪,一般的事,打發(fā)個奴才來傳話便是了。
但胤禩知道這話換個人傳不清楚,大阿哥也未必聽得進去,果然此刻兄長一見到自己,就急躁惱怒地問:“怎么回事,老二怎么還沒被皇阿瑪問罪,你不是答應我要再舉證的嗎?你沒做是不是?那次被胤禛攔下你之后,你就跟了他了是不是?”
胤禩忙道:“這幾個月我與四阿哥說話的次數(shù)一只手數(shù)得過來,那次的事情后,我們之間的關系就尷尬了,至于舉證索額圖甚至是太子,這事兒不容易;拾敩F(xiàn)在幾乎不看我呈上去的折子,他是個事無巨細都會翻閱的人,不看我的折子,很顯然就是告訴我,上回讓他失望了,暫時別再動什么心思!
“我不明白!贝蟀⒏绾懿荒蜔。
“大哥,你只要明白,我們謀的事,從來不是和太子博弈,也不是和其他阿哥相爭!必范T走近兄長,很小聲地說,“大哥的愿望,是要皇阿瑪點頭才成的。說白了,我們在算計皇阿瑪,可這天底下有幾個人能算計到他的?實在急不來!
大阿哥毛躁不已,在屋子里踱來踱去,仿佛直郡王府這座宅子已經(jīng)住不下他的野心,只有毓慶宮才配得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拿回他自以為本該屬于自己的一切,終于停下腳步,對胤禩道:“他不從毓慶宮出來,我和皇阿瑪算計什么?自然是沒有了太子,我才要等皇阿瑪點頭。你看看這次索額圖倒臺,多多少少的罪證,明擺著那么多事和太子牽扯,皇阿瑪還有度量保他,他跪在乾清宮外就算懲罰過了,沒事了?大清國的江山天下,要交給他這種混賬?”
胤禩心想,大阿哥你又好在哪里了,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莫說是自己把你推在前頭劈山開路,這條路終究還是你想走,才會跟上來更沖在前頭的。
“大哥,你若想將他取而代之,就要先哄皇阿瑪高興。”胤禩收斂心神,認真地說,“眼下太子受創(chuàng),皇阿瑪也沒有臺階下,明明包容了他的一切赦免他的罪過,他卻自己闖去乾清宮外跪著,皇阿瑪?shù)钠馕覀兌贾,太子這明明是自尋死路。”
大阿哥猙獰地大笑:“沒錯!
胤禩道:“可皇阿瑪終究還是沒把他怎么樣,皇阿瑪現(xiàn)在想要的,是索額圖倒臺后,朝堂重新洗牌,朝綱能更加穩(wěn)固,若是動搖太子,那可就真的亂了。照現(xiàn)在這情形,我們最該做的事,是緩和皇阿瑪與太子之間的關系,要有一個人去從中勸說。畢竟索額圖是索額圖,太子是太子,您說是不是?”
“緩和他們的關系?我巴不得他們成了仇人,這種窩囊廢,皇阿瑪養(yǎng)著做什么?”大阿哥很不屑,擺手道,“要說你去說,我可說不出好聽的話。”
八阿哥卻上前一步道:“大哥,太子可只有你這一個哥哥,這個時候還有比長子暖心的話,能更讓皇阿瑪欣慰嗎?大哥,你可知道長子的意義?”
那一天的雨,直到夜色降臨時才停歇,聽了一天的雨聲,世界驟然安靜時,人們反而覺得心里缺了什么似的,空蕩蕩的很不安穩(wěn)。
乾清宮的轎子親自到永和宮去把德妃娘娘接來,嵐琪今天才剛剛回到宮里,就已經(jīng)發(fā)生了這么多事,原本也打算等玄燁過去她那里散散心的,可皇帝卻破天荒地把她接過來,更吩咐環(huán)春準備了幾樣小炒,她們主仆到時,玄燁就說了一聲:“朕餓了!
伺候著用膳,一屋子的人也不說話,皇帝似乎是真的餓極了,幾盤小炒吃掉一大半,另添了一碗米飯,食物的作用讓他的氣色也看起來好了些,梁總管在邊上輕聲對環(huán)春說:“萬歲爺兩三天沒怎么動過筷子了,靠幾口湯粥維持著,朝廷出了這么大的事,皇上能安生嗎?”
環(huán)春則道:“還以為萬歲爺會來永和宮,這些都是準備著的,碰巧了!
此時娘娘已經(jīng)喚人伺候皇帝漱口,一切忙停當,玄燁緩步走出殿門,大雨過后空氣里都是泥土青草的芬芳,一場暴雨沖刷掉炙熱的暑氣,更讓眼前的世界多了幾分清明。
嵐琪端著一碗茶過來,站在玄燁身后說:“夜里風涼了,剛剛用膳吃得發(fā)熱,別吹風著涼。”
玄燁轉身,很自然地從她手里接過茶,打開蓋子就是熟悉的香氣,香甜的茶湯飲下后,才舒口氣問:“蜜棗茶?”
嵐琪頷首笑:“就要入秋了!
玄燁道:“可惜朕沒能和你一道在承德度夏,孩子可安好?”
“一切都好,佟貴妃惦念太后和皇上,就讓臣妾們一道回來了!睄圭鞯溃斑@個夏天皇上辛苦了,入秋后氣候宜人,還請好生安歇,養(yǎng)一養(yǎng)氣血肝火!
玄燁點頭,問她:“我們?nèi)@子還是去瀛臺!
“要出門?”
“是啊,要出門嗎?”可玄燁卻反問自己,而后將殿閣上下打量一番,轉身往內(nèi)殿去,嵐琪將茶碗遞給環(huán)春,自己跟進來,見玄燁走到桌案前,那里堆著無數(shù)的折子,今天似乎沒讓梁公公打理,橫七豎八地擺得一團亂。
可皇帝卻敏銳地從里頭抽出一本,沖嵐琪晃了晃說,“你猜猜,是講什么的?”
嵐琪搖頭,不言語。
玄燁道:“勸朕為江山社稷考慮,廢除太子。”
嵐琪一驚,但依舊不言語。
玄燁又道:“你不奇怪,為什么今晚朕把你接過來,卻沒有到永和宮去?”
她心中有答案,在看到他狼吞虎咽吃飯時,心里就有了答案。玄燁是怕離開乾清宮吧,就像他當初說,怕自己若不做個勤勉的皇帝,龍椅就會動搖就會坐不住,此時此刻,他在害怕,一旦離開了乾清宮,是不是就再也回不來了?于是他剛剛說要去瀛臺或暢春園住,突然又反問他自己是不是要出門。
可這些話,嵐琪不能說,她輕輕搖頭,溫柔地望著他。
玄燁也沒有說出口,而是坐定在桌案前,看著凌亂的奏折說:“你在邊上歇會兒吧,朕看過這些折子,就來和你說話!
嵐琪福身稱是,可轉身走開沒幾步,突然又折回來,她太心疼這個人,實在不愿把他一個人留在這里和無數(shù)的奏折作伴。走上前拿下他手中的御批,牢牢扶著胳膊,似糾纏一般說:“我才回來呢,你就舍得丟下我一個人,陪陪我可好?”
燭光閃爍,皇帝眼中仿佛有什么晶瑩之物在晃動,緩緩起身被嵐琪拉著往外走,嵐琪說:“夜空像水洗過一般清明,臣妾還想和皇上一道賞星!
走到門外時,嵐琪更嗔怪梁總管:“真是越來越會當差,萬歲爺桌上堆得亂七八糟,你眼睛里看不見是不是?”
玄燁看著梁公公跑進去要動那些東西,臉上露出不安的情緒,卻聽得耳邊一聲溫柔的話:“看什么呀,眼不見心不煩!
皇城之外,一場暴雨將京城接到?jīng)_刷得干干凈凈,四貝勒府門前有許多樹葉花卉被打落,四福晉是最要門庭干凈的人,底下奴才連夜掌著燈籠清掃,刷刷聲不絕于耳,長街上卻是輕輕落落,連半個人影也看不到。
四阿哥從三四月以來,就幾乎不與什么人往來,每日辦完了差事就在家里歇著,安靜得不得了,直到恭親王、裕親王的事出了后,才見他出門,但赫舍里一族倒臺的事,家里都沒聽四阿哥提半句。
此刻夜?jié)u深,書房里燈火通明,側福晉過來打了一眼,對身邊侍女嘆息道:“我又不是福晉,怎么好去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