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下了馬,太子也跟著下來,侍衛(wèi)們上前將馬匹牽在一旁,胤禛便道:“聽兄弟們說,今日誰也沒見到豹子出沒,也不知道您射殺的這頭豹子是哪兒來的。若是沒有放豹子進(jìn)來,您憑空射殺一頭豹子送到御前,皇阿瑪不知會怎么想!
太子甩著手里的馬鞭,時下深秋,林子里大部分樹木都落葉禿盡,地上厚厚鋪著絨毯似的黃葉,他突然踹一腳,揚(yáng)起迷眼的塵土,胤禛朝后退開,就聽見太子咒罵:“必然又是哪個出的主意,只要我不讓皇阿瑪順心,他們就如意了。”
胤禛道:“臣弟只是這么一說,未必真有這樣的事,您別先動了氣!
太子轉(zhuǎn)身看著胤禛,皺眉問:“你還是別跟著我了,跟著我惹一身騷,上回的事我謝你,但我已經(jīng)跟皇阿瑪說清楚,是你給我做了半篇文章!
胤禛眼神一晃,按下心思不言語,太子則道:“我并非有心出賣你,可我再不向皇阿瑪表白,他們更要把我往思路里逼了。老四剛才那幾句你別放在心里,只要你愿意忠于我,將來大清的江山自然有你一杯羹,你會比他們?nèi)魏稳硕硷@耀尊貴。老四,咱們當(dāng)年差點(diǎn)一道死了,二哥我到現(xiàn)在,還記著你的恩情!
風(fēng)起,塵土散開,枝椏上殘存的零星幾篇枯葉隨風(fēng)而落,太子的目光隨著那枯葉落在地上,胤禛則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太子垂下的眼簾沒有再抬起來,反而走過去撿起那干枯的葉子。
落葉的生命到了最后一刻,在太子的手中被碾得細(xì)碎,未及化入春泥,已隨風(fēng)塵而逝,太子冷笑:“將來我的命數(shù),會不會比這一片枯葉還慘些?”
胤禛道:“太子多慮,皇阿瑪器重您,兄弟們也必然擁護(hù)太子!
太子抬眼看著他:“方才那些話,你可以再好好想一想,二哥我是真心的。兄弟里頭,沒有比你更可靠的人,老大視我為眼中釘,老三是墻頭草,底下幾個花花腸子也不簡單,只有你最可靠。”
胤禛垂眸不言語,太子緩緩走向他,深情地說:“這個太子位,不是我爭來的,我沒得選擇,怎么到頭來卻都成了我的錯?兄弟們想要,我不是不能給,可給不給不是我說了算!
“兄弟們無不尊敬您,您說這些話,想必是聽了外人的閑言,怎好當(dāng)真?”胤禛神情低沉,句句違心,明明在他心里,也會憧憬那可能有的將來,莫說這些年行走朝堂,越發(fā)生出對家國天下有一番作為的抱負(fù),便是他從小耳濡目染聽著養(yǎng)母的話,將來或許能替代太子的念頭,也早就在他心里扎根。
只是胤禛心中還有正義,還有兄弟情義,他還不知道自己和父親一樣,對未來有期許,但更多的事迷茫和彷徨。
太子眼含熱淚,哽咽道:“我這個太子還能做多久,我這個太子能不能最后繼承大統(tǒng),其實(shí)我都不想了。我就是想,只要還是皇阿瑪?shù)膬鹤,我就不能讓他寒心失望。老四,這天下是老祖宗們打下來的,你我都是愛新覺羅的子弟,誰來繼承都沒差別,要緊的是,家國天下安定,是皇阿瑪苦心創(chuàng)下的基業(yè)不要?dú)г谖覀兪掷,是不是??br />
胤禛聽得心潮澎湃,太子展顏露出幾分笑容,重重拍他的肩膀道:“二哥知道兄弟里,你也是記掛天下的那一個。”
記掛天下的那一個,不就是最想得到權(quán)利的那一個,胤禛怔怔看著太子,他到底是故意這么說,還是真的想那么多?
此時不遠(yuǎn)處忽然有動靜,一匹棗紅小馬從樹杈間鉆出來,眾侍衛(wèi)拔刀沖著那里,卻是見十三阿哥追過來,他眼里沒見到太子,更沒在乎那些侍衛(wèi),只高興地沖著四哥喊:“十四找到壽桃兒了,他得了頭名!
太子立時收斂了方才的神情,對胤禛溫和一笑:“回吧,二哥的話,你再想想!
與此同時,紫禁城里壽宴的準(zhǔn)備已經(jīng)到了最后關(guān)頭,酒席桌椅已在太和殿保和殿等各處鋪張開,原本想把壽宴擺在露天處,可唯恐天公不作美,不愿壽宴收到任何事的影響掃了太后的興致,連這一點(diǎn)也想到了。太監(jiān)宮女在宮內(nèi)來來往往不停歇,取什么用什么,內(nèi)務(wù)府的人不斷地進(jìn)出永和宮,幸好皇帝帶人出門玩兒去了,不然要是杵在這里,嵐琪看到他真要毛躁了。
好容易歇口氣,從宮外傳來消息,說皇上去南苑了,明日下午歸來,不耽誤后日擺壽宴,說是要帶著外邦使臣各處看看,請榮妃娘娘和德妃娘娘自行料理宮內(nèi)的事。榮妃坐在一旁,揉著自己的額頭說:“也好,讓南苑那邊兒伺候萬歲爺,宮里能騰出手來辦正經(jīng)事!
嵐琪則沒在乎這些,只問著火器營的人后日幾時幾刻從何處進(jìn)門,在何處待命又在那里燃放煙火,想著阿哥里頭交付哪一位盯這件差事好,門前突然有客人到,宜妃帶著宮里人氣勢洶洶地來,瞧見永和宮里擺著好些還沒來得及過目拿走的東西,哼笑道:“德妃姐姐這兒都要擺不下了,其他姐妹們吃不上飯的事兒,還管不管了?”
嵐琪心頭惱火,想這一次的事已經(jīng)讓宜妃撈足了便宜,怎么她還貪心不足來鬧事兒,心中篤定絕不給她好臉色,可宜妃卻把她說懵了,只見她沖內(nèi)務(wù)府的奴才啐了一口,罵道:“狗東西,這個月各宮的分例你們都吃到肚子里去了嗎,膽兒可真夠肥的,連翊坤宮都敢算計?佟貴妃娘娘那里我還沒去問呢!彼龣M眉冷豎,轉(zhuǎn)來就問榮妃德妃,“二位姐姐屋子里的,可送來了?”
榮妃和嵐琪面面相覷,他們哪里還有閑工夫計較這些,分別將吉芯和環(huán)春喊來,一問竟連她們都給忘了。景陽宮永和宮兩處都不是指望月例過日子的地兒,平日清閑時或許還記得,這幾個月忙得不可開交,誰還惦記那些東西,而幾位娘娘這里本該是內(nèi)務(wù)府派人送來,也說不上不去拿就沒有的事。
宜妃哼道:“這一天天冷起來了,盼著幾籮炭燒火呢,別太后的壽宴體體面面辦著,回頭宮里卻凍死了人!
榮妃很不客氣地說:“你嘴里放尊重吉利些,也就沒那些事了!
宜妃怎肯被她這樣搶白,張嘴要嚷嚷時,嵐琪霍然起身,看著伏在地上抖得篩糠似的人,恨恨道:“你們忙不過來,就好生向我和榮妃娘娘稟告,總有周全的法子,當(dāng)是宮里娘娘們都好欺負(fù)不成?”
地上的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說:“娘娘,這事兒不歸奴才管,奴才只聽說,這兩個月的銀子沒周轉(zhuǎn)開,上頭出了什么事兒也不清楚,有人說是不知哪位爺借了款沒還上,到底怎么回事,奴才真不曉得,他們也不敢張揚(yáng)。這些日子奴才一夜安穩(wěn)覺都沒睡過,哪兒還有膽子在主子們月例上起貓膩。”
宜妃冷笑:“什么哪位爺,難不成萬歲爺問你們要銀子了!钡膊皇巧底樱@話說在嘴里了,才意識到這“爺”指什么,一時與嵐琪榮妃互相看著,太子爺?郡王爺?貝勒爺?那些毛頭小子們現(xiàn)在在外頭,早就被人左一聲爺右一聲爺?shù)亟虚_了。
榮妃看了看周遭的人,宜妃雖糊涂,她身邊的桃紅還算穩(wěn)妥,不怕眼前聽見的幾個會張揚(yáng)出去,便勒令地上那人:“滾下去吧,這事兒既不歸你管,就不要到外頭嚼舌根子,眼下要緊把太后的壽宴辦下來,事兒成了自然給你安穩(wěn)覺睡,要是出了紕漏,你就睡過去別再醒了。”
內(nèi)務(wù)府的人連滾帶爬地跑出去,環(huán)春搬來凳子請宜妃娘娘坐下,宜妃這會兒倒沒了進(jìn)門時的氣勢,尷尬地說:“我那里是這個月不見了,多心往周遭問了問,幾處位份低的,竟已是兩三個月都沒了或少了,是見你們這里忙得不可開交,她們都不敢吱聲兒,可這下都算到我頭上來了,我可不能忍。二位姐姐也想想,連我翊坤宮都能短了,這內(nèi)務(wù)府是唱空城計了嗎?紫禁城的日子,還過不過了?”
榮妃也不像剛才那樣挖苦宜妃,只怔怔地說:“若真是哪位阿哥借了銀子沒還上的,鬧得大了就難看了,你這樣咋呼不好!
宜妃哼笑:“姐姐難道是怕三阿哥做了這些事兒?”
“行了,別覺得榮姐姐脾氣好,你就老拿她開涮!睄圭骺偹氵耐得住性子,對宜妃道,“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過了后天什么帳都能算,這幾天多少雙眼睛盯著朝廷后宮,咱們?nèi)舳疾唤o萬歲爺撐臉面,他還能指望誰?你那里也不缺這點(diǎn)過日子,不是要你吃虧,你且再忍一忍,既然是我們治下不嚴(yán),一定給你和其他姐妹們一個說法!
桃紅使勁兒朝自家娘娘使眼色,宜妃也不傻,干咳一聲道:“我自然聽你們的了!
嵐琪沉沉一嘆,將環(huán)春喊來道:“叫上幾個有眼色的宮女太監(jiān),以我的名義到各處去問一問,特別是幾位答應(yīng)常在,若是屋子里過不下去了,你拿我這里的先應(yīng)個急,讓她們好歹后天能體體面面地參加壽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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