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琪茫然地望著他,玄燁伸出手讓她握著孩子的臂膀,上頭有潰爛的痘疹,也有些開始結(jié)痂,可是做父親的絲毫不嫌棄,嵐琪也沒在意,只是她剛才沒有察覺到,孩子的身體已經(jīng)不那么燙手,且女兒意識清醒,還軟軟地問著:“額娘,姐姐呢?”
“朕當年照顧胤礽出痘,這樣子大概就能好了,只是閨女比胤礽兇險了些,之后恐怕還要一陣子調(diào)理,你要辛苦!毙䶮钌砩戏路疬帶著大漠塵土,但臉上只有慈父的笑容,安撫她,“別害怕,女兒一定不會有事!
很快有太醫(yī)趕來為公主查看病情,玄燁要退讓開,才發(fā)現(xiàn)嵐琪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拉她到一旁時,從她袖口里落出尖銳的點翠簪子,他心頭一驚,沉聲問:“你藏在袖口里做什么?”
嵐琪突然委屈至極,哭著道:“太后把我關起來,不讓我看孩子!
玄燁不顧太醫(yī)、宮女都在眼前,一把將她抱在懷里,冰冷的鎧甲讓嵐琪渾身一顫,清醒地意識到皇帝正抱著自己,耳畔更有他最溫柔的話語呵護自己千瘡百孔的心,“我知道你一定會慌亂,無論如何要趕回來,便是小宸兒就此去了,我也要見她一面,還有你,我怕你會跟著女兒一起去!
有了依靠,嵐琪死死支撐自己的信念頓時散了,仿佛連挺直腰背的脊梁都被抽去,在玄燁懷里綿軟如緞,一切依舊如夢幻般,可她被抱著輕輕放到一旁坐下,丈夫的面容真真實實地在眼前,正含笑說著:“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吃頓飯,養(yǎng)足了氣力再來照顧孩子,朕還有些精神,陪她一會兒。朕不會把你關起來,這么多天了,要染上早染上了,是不是?”
嵐琪點頭,完全沒有了身為母親的強大氣勢,想想自己還沒被關起來的那幾天,整個永和宮上下慌亂,全靠她一人支撐,現(xiàn)在玄燁一出現(xiàn),她竟然只會掉眼淚。
那邊太醫(yī)趕來伏地稟告,語帶欣喜地說:“公主玉體正在康復,昨晚還急轉(zhuǎn)直下,臣等都以為熬不過去了,今天實在是喜從天降,必定是皇上龍御歸來,帝王氣盛!
玄燁不屑地一笑,吩咐他們:“好聽的話朕不稀罕,早些讓公主康復,朕賞你族人三世免死金牌!
太醫(yī)大驚,伏地連連叩首,玄燁則攙扶嵐琪起來,送她到門前,淡定從容地說著:“照著朕說的去做,你若不聽話,朕也只能把你關起來!
邊上環(huán)春綠珠已趕來將主子簇擁著走,這些天太后為了防止她們偷偷把嵐琪放出去看孩子,也不讓她們近身伺候,主仆分開好些天,兩邊都惦記著,現(xiàn)在總算好了。幾人趕緊把娘娘送回屋子里,有她們貼心的照顧,一切事又回到了原本的模樣,當嵐琪洗漱干凈倒在床上時,在玄燁給予的安心和湯藥的作用下,還有身體和精神雙重折磨了十來天,這一覺酣甜深沉,等她恍然醒來時,竟已是當日的深夜。
環(huán)春聽見動靜掌著蠟燭進來,伏在榻邊說:“皇上吩咐過,您若醒了,讓您繼續(xù)躺著歇息,明兒一早再去看公主!
嵐琪虛弱地問:“小宸兒還好嗎?”
環(huán)春歡喜地點頭:“公主夜里吃了半碗粥呢,太醫(yī)說能進食更加是要好了,皇上是出過痘疹的,皇上照顧著不會有事,讓您放心!
嵐琪的心回到肚子里,但想起玄燁,似自言自語著:“可是他怎么回來了?”
環(huán)春卻道:“娘娘,皇上回鑾是秘密,永和宮里的人都要緘口,今天一清早來的,當時出來伺候的人不多,看到的不多,而梁公公已經(jīng)過來打點了,那些本就不是我們宮里的人,他都給打發(fā)了。反正是叮囑我們,暫時不能對外說,皇上可能過幾天還要回去,咱們宮里的人,有奴婢看著您放心!
“果然是這樣,等我見了他再問細的事!睄圭鞣^身,自己蓋好了錦被,長長舒口氣,“我這才是活過來了,要沒有他,再沒有孩子,我怎么辦?”
環(huán)春靜靜地聽主子呢喃了幾聲,見她似乎努力地要睡過去,便熄滅了蠟燭出來,看到梁公公手底下的人往公主屋子里送吃的,既然那邊是梁總管派人盯著,她就不過去了。
而綠珠本以為娘娘醒了要進膳,特地端了雞湯來,環(huán)春卻說又睡下了,讓她們也都去休息,綠珠感慨:“幸好萬歲爺來了,不然咱們永和宮真是要完了,主子哪里還經(jīng)得起再失去一個孩子,這一次公主若是歿了,娘娘恐怕也活不了,現(xiàn)在這樣也是咱們的福氣!
子夜過后,公主那兒也熄燈了,皇帝似乎就睡在公主屋子里的美人榻,梁公公跟環(huán)春說,當年皇上在乾清宮照顧太子出痘時,也是這樣衣不解帶地守在孩子身邊,那會兒他還是跟著李公公的徒弟,沒想到這么多年后,皇上會為了照顧一個公主,千里迢迢從戰(zhàn)場趕回來。
也許戰(zhàn)爭真的不嚴峻,也許他已經(jīng)距離京城很近,不論出于什么原因,皇帝為了一個女兒撂下八旗大軍匿行回宮,這是誰也無法想象的事,可是在永和宮,在德妃娘娘身上,發(fā)生過太多不可思議的事,梁公公他們竟也覺得這沒什么不正常的。
環(huán)春則多嘴問:“聽說太子沒有向前線稟告公主出痘的事,難道是梁公公您送的消息?”
梁總管示意環(huán)春別多嘴,只笑一聲:“咱們就是個當差的。”
隔天清晨,嵐琪精神飽滿地起了身,將自己打扮整齊,再飽餐一頓,等出門時已然容光煥發(fā),只是腳底還有些虛浮,慢悠悠來看女兒時,他們父女正在說話。年幼的孩子有很強的生命力,昨天乍一眼還是奄奄一息的模樣,今天已經(jīng)能睜大眼睛,雙眸明亮歡喜地發(fā)出笑聲了。
嵐琪走進門,正聽見女兒說:“皇阿瑪,我是不是要變成麻臉兒了,以后不能像額娘那樣好看了是嗎?”
玄燁卻拿起孩子的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那里有他年幼出痘留下的疤痕,溫柔地哄著閨女:“結(jié)疤的時候讓額娘把你的手捆起來,再癢癢也不能撓,實在忍不住了,留下一點點疤痕,那就和阿瑪一樣了。你摸摸阿瑪?shù)哪,哥哥姐姐里,可沒幾個能和阿瑪一樣的,所以阿瑪最疼小宸兒。”
閨女卻咯咯笑著:“我才不要和皇阿瑪一樣呢,我要和額娘還有姐姐一樣滑滑的臉!
嵐琪站在門前聽,她上一次聽見女兒的聲音,是夢里溫宸喊額娘,一面喊著一面就跟著胤祚走,她急得哭醒,卻被關在屋子里連看一眼孩子都難,F(xiàn)在聽見父女這樣說話,只覺得若還是夢,那就讓自己睡死過去,再也不要醒來。
但這不是夢,玄燁很快就察覺到她在門前,招手示意她過來,把抱著女兒的位置讓給了她,軟軟的溫熱的小家伙抱進懷里,即便她身上依舊滿目瘡痍,可感受到孩子生命的氣息,溫宸一見額娘就撒嬌,之前那一聲聲催得肝腸寸斷的額娘,此刻聽來卻滿是生的希望。
“你陪著孩子,朕要去歇一歇,過了今晚溫宸若沒大礙,朕明日一早就要走,后面的日子你好好照顧孩子,等朕回來!
玄燁面色鎮(zhèn)定,一切都在心里,沒有因為女兒的病弱和嵐琪的委屈而慌亂,從他得到消息,決定快馬回京起,所有的事都算計好了,哪怕是回來送女兒最后一程,送走了孩子,他還會再回前線。畢竟此番行為是給永和宮招恨的事,即便可能瞞不住,也不能太張揚地讓所有人都知道。
只要在他這兒,根本沒這件事,那旁人要怎么傳,他都不會動搖。
嵐琪沒有糾纏多問,立時就請玄燁好好去休息,自己寸步不離地陪著女兒,等玄燁傍晚時分再來時,他身上的疲倦滄桑也散了好些。而溫宸即便是被捧在手心里長大,也少有這樣阿瑪額娘都陪在身邊的日子,更加嬌滴滴得惹人憐愛。一家三口又安然度過一晚,太醫(yī)終于說公主最危險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康復指日可待。
而這時候,嵐琪就該送玄燁重新離去,她親手為他穿上護身的鎧甲,金燦燦冰涼的甲衣堅硬沉重,嵐琪心中暗暗祈禱這鎧甲保護玄燁周全,皇帝卻器宇軒昂神采奕奕地與她說:“等朕絞了噶爾丹的首級,就回來看你和孩子。結(jié)痂的時候你不能心軟,把她的手腳捆起來,熬過那幾天就好了,若是讓她亂撓,將來可就不漂亮了!
嵐琪一一答應,一路無聲地送玄燁到門前,外頭已有內(nèi)侍衛(wèi)準備好一切,皇帝怎么來的又會怎么離開,而各宮因為避痘極少有人在外頭走動,現(xiàn)下紫禁城里不用設防都不會遇見人,再大的事兒也比不得命重要,永和宮這里公主一出痘,所有人都急著保命去了。
分別在即,她不敢說任何擔心的話怕影響玄燁的心情,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從容鎮(zhèn)定,可還是叫玄燁看透心里,抓起她的手在手背輕輕一吻,笑著說:“別擔心,朕平安回到大營,立刻給你送消息。”
嵐琪頷首,不愿癡纏,請他立刻出發(fā),待望著玄燁迅速離去的身影,心中恍然,匆匆兩日,如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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