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琪從哭泣不止的佟嬪口中得知,玄燁的舅父、她的伯父佟國綱已經(jīng)陣亡,大抵是怕動搖軍心沒有宣揚(yáng)出來,嵐琪每日獲悉前線消息的途徑上,并不曾提及此事,此刻聽聞心內(nèi)震驚,一時沒有緩過神。
佟國綱是清軍悍將,一生戎馬戰(zhàn)功無數(shù),創(chuàng)下皇帝外祖一家足以傲視其他貴戚家族的輝煌戰(zhàn)績,不啻是佟佳氏一族的頂梁支柱,如今大廈缺一棟梁,前途未卜令人堪憂。
但是佟嬪告訴嵐琪,她父親佟國維要她著手對付平貴人,并非近日才有的事,早在平貴人復(fù)出,孝懿皇后薨逝后,父親就再三進(jìn)言,要她對付平貴人,貴人與嬪位僅一步之遙,她不能讓平貴人后來居上越過自己,彼此都是差不多的出身,而皇帝對佟嬪的恩寵一向爾爾,佟嬪本身也無心博寵拉攏圣心,既然她不能在皇帝身上動心思,就只能遏制小赫舍里氏了。
“那為什么,這幾天你才開始對付她?”嵐琪不解。
“她有身孕了,阿瑪說過*私通是最容易做到也極具打擊傷害的事,他有了身孕,有些事更加說不清了,我想先弄得她屋子里不干不凈的,等阿瑪回來再做后續(xù)的打算!辟宕故,抽抽搭搭地說,“而且她果然還是來欺負(fù)我了,我再軟弱下去,她一定會變本加厲的。”
嵐琪輕聲道:“照你這樣說,平貴人肚子里的孩子,你是一并要處理掉嗎?”
佟嬪淚眼朦朧地抬起頭,貝齒咬著紅唇微微顫動,松開牙齒哭著道:“娘娘,阿瑪傳回來的話說,我大伯父是被索額圖害死的,他們家害死了我大伯父啊!
嵐琪心頭一顫,佟嬪眼底的恨意讓她心驚膽戰(zhàn),伸手將佟嬪摟在懷里,等她安靜下來,才勸道:“好妹妹,你若把我當(dāng)姐姐看待,能不能聽我說幾句?”
佟嬪無聲地點了點頭,嵐琪舒口氣,緩緩道:“你不是能做這些事的人,這條路不適合你來走,也許你能走下去,可這條路注定萬劫不復(fù),注定不會有好結(jié)果。以惡制惡不是長久之道,更何況你強(qiáng)撐出來的惡,到最后只會反噬你自己的心,終有一天平貴人她們還沒怎么樣,你自己先崩潰了。好妹妹,你罷手吧,不要被家族擺布,那是你做不到,也是皇上不愿看到的事!
嵐琪輕輕推開佟嬪,擦掉她臉上的淚水,神情凝肅地說:“除非是皇上讓你做的事,若不然不要輕易讓自己走上這樣扭曲的道路,后宮的日子注定不能平靜,可是想要為自己尋一片清凈天地,也不難。妹妹,皇后娘娘雖不曾囑托我,可我待你的感情與旁人不同,我會好好照顧你,咱們不要走歪路,咱們在正道上長長久久地走下去,好不好?”
佟嬪哭得渾身抽搐,失去姐姐的痛苦一直沒從她身體里散去,皇帝對她的感情也不足以彌補(bǔ)傷痛,姐姐雖然一向?qū)λ龂?yán)厲苛刻甚至不親近,可她知道,那是姐姐對她另一種愛護(hù),只有親姐妹彼此間才能體會,不論如何,姐姐都是她在宮里最大的依靠,這一刻她崩潰了,大哭著說:“娘娘,我不想做這些事,我真的不想的……”
懷里的人哭泣了好一陣才平靜,嵐琪宣召太醫(yī)來開了安神的藥給她服下,照顧她睡著后,已是深夜,傳來太監(jiān)宮女一路亮堂堂地將自己護(hù)送回到永和宮,一進(jìn)家門就累得動也不想動,軟軟地靠在炕上,環(huán)春端來熱水給她洗漱,她也擺手道:“不想動,讓我靜一靜!
嵐琪所思所慮,并非女人之間的糾葛,而是在想,佟家如今還支持著四阿哥,胤禛偶爾就會來告訴他姥爺們說了什么話,而不論他們會不會永遠(yuǎn)支持四阿哥,佟家終歸是皇帝的外祖家,是朝廷眼下最大的外戚,但若有一日太子即位,赫舍里一族便成了新的最強(qiáng)大外戚,這其中更替所帶來的利益,不是嵐琪能想象的。
而到那時候,新帝在外戚慫恿下,一定容不下昔日輝煌的佟佳氏一族,等待他們的必然是大廈將傾,而今佟國綱陣亡,頂梁柱之一轟然倒塌。
嵐琪眉頭不受控制地挑動,讓她很不舒服,明明對佟嬪說出那些正道的話,可她心里卻浮起許許多多看不清理不清的雜念,整整這樣靜靜地待了兩個時辰,子夜也過了,屋子里的蠟燭一支接著一支熄滅,外頭的人似乎也不敢來打擾再點蠟燭,屋子里越來越昏暗,嵐琪的心卻透亮了。
她知道,她在為四阿哥的前程擔(dān)憂,而此番最攪亂她心弦的,就是太后暗示的那些話,就是惠妃在榮妃佛堂里明說的那些話。太皇太后昔日反反復(fù)復(fù)說的話,她都記在心里,即便此番玄燁凱旋歸來,太子與諸阿哥皆安然無事,可十幾二十年后,兄弟鬩墻在所難免,終有一天,她會面對皇室最悲哀的事,而她的兒子,也一定會被卷入風(fēng)波。
可是這一切,不是她今日勸佟嬪罷手那樣,可以被她所阻止,她可以引導(dǎo)兒子們不要誤入歧途,但將來大勢所趨,兒子們對于人生的憧憬,是她現(xiàn)在無法想象和揣測的,甚至于在她的內(nèi)心深處,也有著不能對任何人說出口的念頭。
自然有一個人,早早把一切都掛在嘴邊,孝懿皇后的眼里,她們的兒子,就是將來要做皇帝的。
環(huán)春進(jìn)來時,見主子緊緊捂著心門口,擔(dān)心地問她是不是不舒服,嵐琪卻舒口氣,長長一嘆后道:“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環(huán)春聽不明白,但那之后主子神情緩和過來,她總算放心些,一夜相安,翌日再與榮妃娘娘一道處理了平貴人院子里的事,之后因前方戰(zhàn)事吃緊,每天有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消息傳來,宮內(nèi)總算繼續(xù)平和安寧,沒有人再敢造次。
可是意外的,七月末時,太子和三阿哥突然回京了,他們?nèi)矶俗匀皇呛檬,可是隨著太子歸來,有些不好聽的傳聞也跟著一道散入宮中,宮里的人都在傳言,說是皇帝不知為何震怒,怒斥太子之后,把他趕回了京城。
這件事,連榮妃都對嵐琪說:“胤祉告訴我了,皇上和太子的確發(fā)生了沖突,皇上隔天就派人把他們送回來了!
嵐琪卻不在乎這些事,她一直再問所有人:“皇上的病呢?好了嗎?”
可榮妃也與旁人一樣,搖頭說:“胤祉說他只見了皇上一次,臉色是很不好,到底是什么病沒有個準(zhǔn)確的說法兒。”
而太子自回京后,一直在毓慶宮內(nèi)閉門不出,連四阿哥也不被允許去伴讀,他不得已回到書房繼續(xù)與兄弟們在一起,時不時聽三阿哥說些什么,偶爾會回來告訴嵐琪。
轉(zhuǎn)眼已是八月,酷熱早已消散,八月初一場陰瑟瑟的秋雨之后,雨過天晴時,隨著金燦燦的陽光撒入紫禁城,一道令人振奮的好消息終于傳入宮廷,裕親王打了勝仗,噶爾丹敗北潰逃了。
這日四阿哥下了書房,興沖沖跑回來,氣勢軒昂、滿面激動地說:“額娘您知道嗎?烏珠穆沁戰(zhàn)敗后,皇阿瑪就急命常寧皇叔速與皇伯會師集中兵力,又命康親王杰書率兵由蘇尼特地方進(jìn)駐歸化城,斷了噶爾丹的退路。噶爾丹深入烏蘭布通后,才發(fā)現(xiàn)他在的地方地勢沒有掩護(hù)不適宜作戰(zhàn),只好在大紅山下,把千百只駱駝縛住四腳躺在地上,駝背上加上箱子,用濕氈毯裹住,擺成長長的一個駝城。他們就在那箱垛中間射箭放槍,阻止我大軍進(jìn)攻!
四阿哥越說越起勁,抓了碗茶一飲而盡,繼續(xù)道:“可是咱們有火炮呀,福全皇伯用火炮火槍對準(zhǔn)駝城的一段集中轟擊,炮聲隆隆,響得震天動地,駝城很快就被打開了缺口。咱們的步兵騎兵一起沖殺過去,皇伯又派兵繞出山后與康親王一同夾擊,把叛軍殺得七零八落,紛紛丟了營寨逃走。額娘,我光聽三哥他們說,就渾身熱血沸騰了!
嵐琪早就得知大軍得勝的消息,現(xiàn)下聽胤禛說得繪聲繪色,不免笑他:“什么炮聲隆隆響得震天動地,你看見了,聽見了呀?”
胤禛臉上露出只有對著母親才有的憨態(tài),往她身旁親昵地一坐,興奮地說:“額娘,可惜噶爾丹這次沒被剿滅,讓他給跑了。額娘您等著,皇阿瑪一定不會放過他,下一回我也要上戰(zhàn)場殺敵,給皇阿瑪帶回那賊子的腦袋。”
“不要喊打喊殺的,天下太平才好,額娘是不懂的,只盼著你阿瑪和我的兒子們平平安安!睄圭鳒厝岬卣f著,心中喜悅難以言喻,聽說圣駕已經(jīng)在回京途中,她滿心期盼的,就是早一天見到皇帝。
五日后,皇帝率先凱旋歸來,裕親王恭親王仍留守在烏蘭布通,圣駕在清晨時分進(jìn)宮,因知道皇帝就到京城外了,嵐琪等消息一夜未眠,果然玄燁連夜進(jìn)城,一清早進(jìn)了皇宮。
此刻環(huán)春正說:“萬歲爺一定先去給太后報捷請安,不如娘娘去寧壽宮等著,好早些看到皇上!
不想環(huán)春話音才落,門口小太監(jiān)飛奔進(jìn)來通報,說圣駕往永和宮來了,嵐琪不顧一夜不眠的憔悴,立刻迎出門外,可乍一眼見到玄燁,丈夫消瘦的身形讓她吃驚,等她走上前要行禮,玄燁突然走近,雙手搭著她的肩膀說:“嵐琪,我回來了。”
“皇上……玄燁!”
可嵐琪只見玄燁朝自己撲來,卻不是擁抱,而是玄燁整個人朝她倒下,雖然瘦了許多但依舊高大的身體不是她所能承受的重量,兩個人一道跌了下去,她感覺到玄燁失去了意識,而周遭也陷入了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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