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這一覺睡到天亮又天黑,雨停了。
阿貝爾混沌的腦殼終于得到片刻清醒,她翻了個身……好吧,沒翻動。這小男孩什么時候力氣這么大了。
菲姆斯的眼神沒離開她,此刻也正緊緊抱著她,手腳并用,一條腿橫在她肚子上,壓得她有點喘不過氣。
還有那條尾巴,纏著她的手腕,怪癢的。
……………………等等。
尾巴???
菲姆斯用額頭抵上她的,她的睫梢拂過他側(cè)臉,又是一陣心顫。好在她的溫度降到正常,菲姆斯懸著的心落下了。
阿貝爾猛地被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貼這么近,目瞪口呆。
說他熟悉,那丑陋的燒傷確實是菲姆斯;說他陌生,因為這張臉更像是他長大的模樣。
人類會一夜之間生長嗎?像竹筍那樣?
“菲姆斯!卑⒇悹枎捉дZ,干巴巴地叫出名字。
“嗯?”菲姆斯的聲音帶著點鼻音,態(tài)度自然,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
“你……額,這個、”阿貝爾解開繞在手腕上的叁角形尾巴,拎到兩人中間,“這個是什么?”
“什么?尾巴?哪來的?”
菲姆斯還在狀況外,困惑地去摸那條黑紅的尾巴,一捏上去,卻不想痛覺傳遞反饋給自己,他當場傻了。
他呆滯地用幾分鐘面對現(xiàn)實,甚至想辯解說這根本就是個夢——可無論是一扯就會痛的長尾巴,還是阿貝爾溫暖的體溫,都在明明白白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更別說,阿貝爾還摸到了他腦袋上、那只代表著罪惡的角。那個、如同魔鬼化身的罪孽……
菲姆斯瞬間臉色蒼白,驚慌失措地解釋:“我、我也不知道……”
阿貝爾抽著氣,輕輕捏住另一只角,沒想到引得小男孩渾身顫抖起來,揚起脖頸,喉間泄出隱忍的低吟。
她嚇得立刻撒手,連聲道歉。
順便一提,他此時的模樣,應該是大男孩了。
一個看起來非常純情的大男孩,像只八爪魚一樣掛在她身上,他的眼眶通紅,受極了委屈似的,紅寶石一般的燦爛眼眸中流光閃爍,漂亮得像只魅魔。
而他在她的耳邊斷續(xù)淺吟,呼吸間是彼此的味道,他的唇一張一合,勾得她心臟亂跳,血液涌上耳尖,紅得快要滴血。
純潔與妖艷同時糅雜于一個生物體上,此刻的他是惡魔的完美造物,引人踏入深淵的使者,當他盡情散發(fā)魅力的時候、沒有人能抵抗他的誘惑。
沒有人能夠違背自己的本能。
她的腰忽然有點發(fā)軟。
菲姆斯卻沒有勾引她的心思,鋪天蓋地的絕望涌上心頭,他一把捂住自己羞恥的臉,崩潰地大聲哭泣。
阿貝爾登時清醒,霎時間什么想法也沒有了。她能體會菲姆斯的心情,正因此,所以她心情也很復雜。她知道,一直以來,菲姆斯都懷抱自己是個普通人類的信念生存,只是運氣比別人差了點,他能坦蕩無愧地面對所有人,哪怕被拋棄、被毆打、被火焰燒毀一切,潰敗的生活依舊沒能擊垮他,只因他心安理得。
而現(xiàn)實卻如此殘酷,繃斷了他賴以為生的最后一根弦,讓他的堅持徹頭徹尾是個笑話。
誰都無法接受這樣的落差。
正因理解,她才能迅速丟開被美色勾起的欲望,摟住他,安慰地拍他后背。
可憐的男孩泣不成聲。
他不明白,令人生厭的疤痕、父母的嫌惡、鄉(xiāng)民們的排擠、受過的鞭笞和從未順遂的苦厄……這一切,竟是他應得的么?
他的淚落了好久好久,浸得她衣領再次濕透,后來她的手拍酸了,哭聲也變得虛弱。
雨后的黑夜格外沉寂。一片寂靜中,她聽到男孩自言自語般的呢喃:“我不存在的話,會不會更好……”
“不會哦!卑⒇悹栒f。
菲姆斯一愣,然后悲哀地問:“我果然是不被期待降生的嗎?”
阿貝爾想了想說:“這個我講不清。但是菲姆斯,你要知道,你的不被喜愛,只是因為你與他們不同!
“你是放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被察覺到的孩子,”阿貝爾繼續(xù)說,“他們害怕這樣的你,你如此與眾不同,就像雞窩里的那只鴨子——很抱歉使用這樣的形容詞——可你確實在一群平凡人中異常不同。
“不,我不是在說你的傷疤,我是指你的堅強、你的努力、還有你那天向我求助的勇氣,都是他們嫉妒你,從而排擠攻擊你的原因。
“他們畏懼你的與眾不同,他們害怕你,也是在害怕哪天會處于相同境地的自己。
“如果他們身陷你的困境,在絕望中度過每一分每一秒,有時候甚至會變得更慘,他們會做得更好嗎?會抱著希望期盼明天嗎?我覺得不會。
“說實話,我也很嫉妒你的樂觀。
“你比所有人做得都棒,菲姆斯。
“所以,不用悲傷,為自己感到驕傲!
他逐漸止住哭聲。
“好了,該笑一個了!卑⒇悹栐谧詈蠛莺萦H了一口他的額頭,試圖給予他鼓勵。
菲姆斯呆呆地聽著她說話,就像在聽她說另一個人的故事,他不敢相信那是她眼中的自己。
但,他想要去相信,即便是欺騙。她所說的話,他都愿意去相信。
不去相信的話,他還能怎么活著呢?他只有阿貝爾了。
哭泣的孩子最終露出一個虛假的微笑。
阿貝爾如釋重負,盯著他的角開始手癢,心里想的卻是接下來該去哪里定居。
——也許可以試試遠離村落城鎮(zhèn)的地方,那么,是山野、還是海邊?
就在她分心的時候,菲姆斯忽然抬起頭,回給她一個淺淺的吻。
不摻雜半點欲念,只是單純地貼上去,看得出來他非常緊張,死死閉著雙眼,呼吸亂得一塌糊涂。
淺嘗輒止的一個吻,很快就分開了。菲姆斯親完又竄進她的懷里,她被這純情的小家伙弄得心跳漏了半拍。
見她沒有生氣,那條不聽話的尾巴得寸進尺再次纏上她的手腕。
阿貝爾怔怔地想:要死,這孩子,怕不是個專勾人心的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