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緋瀾擦干凈石壁上嵌入碑文的泥土,神色不禁迷茫,所刻的文字皆是用千年前的古篆寫成,字體繁復(fù),含義晦澀,如今的修仙界已很少見到這種字體,或許只有藏在大海深處的鮫人還在延用古篆。
經(jīng)過歲月的蝕刻,很多字大多已經(jīng)模糊,無法辨認,燕緋瀾逐字逐句看了個遍,也只能猜出大概的意思:
許多年前,有個天賦極高的修士被魔氣入侵,他一旦成魔對修真界的后果不堪設(shè)想,為了拯救修真界,許多大能聚集在一起,以此城為法陣,修士們?yōu)榧榔罚陨鼮榇鷥r聯(lián)手鎮(zhèn)壓了那個修士,換回了修真界的和平。
燕緋瀾神色更加迷茫,史書中似乎并沒有提過這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她看了眼一旁埋葬著無數(shù)法器的礦坑,心中一陣發(fā)冷,莫非里面的法器都是那些大能留下的?
可那個被剜去舌頭的腐尸又是誰?
燈籠柔和的冷光灑在她的眼上,顯得燕緋瀾神情震驚而凝重,她提著燈籠沿著石壁轉(zhuǎn)了一圈,上面還殘留著前人留下的法訣,卻是不完整、破碎的符咒,沒什么用。
倒是最下面的一條法訣引起了燕緋瀾的注意,那是一個修士所刻,上面記載了他所創(chuàng)的瞬移術(shù),能讓使用者瞬移到她最親近的人身邊。
她最近親的人不就是她爹——燕徽嗎?
燕緋瀾垂下眼簾,能逃去爹爹那,總比當(dāng)夜離的禁臠強,她將法訣默記在心中,隨后抹平了石壁上的痕跡。
但她自從違背醫(yī)道殺了人后,修為一再損失,又長時間缺少修煉,如今丹田已空,根本不足以支撐這個強硬的法訣。
燕緋瀾咬著下唇,帶著輕微的惱怒,要想運用這個法訣,必須閉關(guān)修煉十幾年,重新積攢她的法力,可夜離那廝能同意嗎,她性子一向高傲,不會可以隱藏情緒,比如對夜離的憎恨厭惡,現(xiàn)在為了得到他的同意而討好他,可真叫人難堪的。
但想逃離的欲望大于薄薄的面子,她回到宮殿耐心的等著夜離回來,沒過多久,夜離果然如約而至。
燕緋瀾僵硬的站起來迎接他,明明是求人的話,在她嘴里卻顯得冷漠:“我想要閉關(guān)!
說完后,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萬一惹惱了夜離可怎么辦,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夜離有些驚訝的望著她,眼角含笑:“你這是在求我?可一點都不向求人的樣子!
夜離覺得她故作堅強的模樣有些可憐又有些好笑,相比之下,他格外喜歡打碎她冰封起來的面具,露出她柔軟無邪的內(nèi)在。
“我我的確在求你,這是我第一次求人!毖嗑p瀾垂下頭,藏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發(fā)抖,無精打采的說著,“你要如何才同意我的要求。”
他收回了笑容,面色漸漸沉重下來:“怎么突然想要閉關(guān)了!
“我是個修士,夜離,況且我還折損了許多年的修為!
“你可以與我雙修,保你事半功倍!
燕緋瀾白皙的臉頰染上了菲薄的胭脂色,許久才吐出兩個字:“不行。”
“迂腐。”夜離微微冷笑,他靠近了她,單手撫摸著她的肩膀,低低說道,“你需要閉關(guān)多久?”
“十五年。”她盯著夜離如墨沉靜的眼睛,在他探究的注視下,她心中一陣憋悶。
“好,這是你第一次真心實意求我,我怎能不答應(yīng)你。”夜離頷首,他撫摸著她略微迷惘的臉頰,以為她閉關(guān)只是想逃離自己,可修士生命漫長,十五年不過彈指一瞬間。
燕緋瀾頗有些意外,她以為夜離至少會要求她做些什么,現(xiàn)在的他實在是好說話的過了頭。
夜離見她疑惑的樣子,說道:“怎么,覺得我不正常了是吧!
她蹙眉瞥開眼,夜離也冷靜的轉(zhuǎn)過身,但心中始終始終盤旋著一股酸楚,無論如何都平復(fù)下來,無論他是好是壞,燕緋瀾都不會在意,他到底要做到何種地步,她才會看他一眼。
夜離不再言語,帶著她走進另一間密閉的房間,里面除了一扇進去的門,倒是一盞窗戶也沒有。
夜離說道:“你在此修煉,我在外面為你護法!
“嗯!毖嗑p瀾低低的應(yīng)了一聲。
他有些沉迷的看著她低垂的面容,此時的她完全沒有看他,甚至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像藏著不可告人的秘密,讓人忍不住想要冒險探知。
“我會等你!币闺x捉住她的手腕,似是警告的在她耳邊落下一句:“燕緋瀾,別讓我失望。”
這里只剩她一個人了,從里到外都設(shè)下無數(shù)高深的禁制,連一根羽毛都飄不出去,燕緋瀾盤腿閉眼,挺直腰背,雙手結(jié)印運動丹田內(nèi)僅剩的真氣。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很快就過去了十四年,燕緋瀾卻提前一年睜開眼睛,從閉關(guān)中走了出來,她按捺中心口的激動,運用起前人的瞬移術(shù),念完最后一個字,燕緋瀾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手腕上纏繞的血絲發(fā)亮起來,隨著一陣氣流波動,她消失在密閉的石室中。
凡人界,禁幽宮。
一個少年從睡夢中驚醒,他直直坐起身,手腕突然火辣辣的疼起來,撩開衣袖,在黑暗的光線下,一縷狀似血絲的紅線纏繞在他左手腕。
好奇怪,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這種東西,他試著去摸了摸,發(fā)現(xiàn)這根紅線是在皮肉之下,根本觸碰不到它的實體。
與此同時,虛空被劃開,一個白衣女子突然從床榻上方落了下來,重重的砸在了僵硬的床板上,少年忙不迭的從床上下來,連連后退幾步,驚疑不定的看著床上突然落下的奇怪女子。
她嚶嚀一聲,慢吞吞的從床上坐起來,撩開四散的青絲,露出一張如玉般的面龐,燕緋瀾也同樣呆呆的望著眼前俊美略顯青澀的少年,一時間說不出一句話來,神色變化,似震驚,又似憂傷。
他這副容貌竟和厲孤涯年少時有八成的相像,如今十多年已過,算起來在人間歷劫的厲孤涯也差不多這般大了,最親近的人最親近的人,難不成指的是道侶?燕緋瀾捂住額頭,只覺額角疼的厲害。
少年看見了她左手腕的紅線,與他一模一樣,似是不怕她,輕輕走了過來,仿佛怕驚嚇到了她似的,小聲說道:“你的手腕為何也有這根線?”
他舉起自己的左手,眼神帶著疑惑,期望她能給自己一個回答。
燕緋瀾用衣袖擋住手腕上的血線,語調(diào)透著疏離:“我也不知道!
她要離開這里,每次一來凡人界就沒好事,可剛動了一步,她就無力的栽倒在床上,手指無力的揪住錦褥,原來她剛剛動用的法訣是化神修士才能使用的,成功逃離后,留給她身體的是無盡的疲憊,需要重新修養(yǎng)數(shù)日才能恢復(fù)。
少年似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平靜的問道:“你走不了的是吧!
燕緋瀾倔強的仰起頭:“暫時走不了!
少年說道:“你可以留在我這,反正我這里平日也沒有人會來!
少年眼中的孤寂似曾相識,當(dāng)年厲孤涯滿門被滅,來到霄宗時也是成日郁郁寡歡,在燕緋瀾的陪伴下才漸漸振作起來,看著與師兄相似的面容,燕緋瀾苦笑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道。
他從柜子里拿出老舊的褥子,坐在她的對面,用被子裹住自己,說道:“霽琊!
霽琊,北國不受寵的皇子。
燕緋瀾想起書中厲孤涯在凡人界歷劫的命運,乃是帝星降世,年少因母妃出聲低微而不受寵,父皇不愛,宮人磋磨,霽琊并未因此自棄,而是掩蓋鋒芒,隨軍四處征戰(zhàn),但性情愈發(fā)殘暴強橫,隨著手中的權(quán)力愈大,他的破壞欲也愈大,常常以屠城來警戒那些不順服他的人。
在踏平南國的國都時,他遇上了在人間躲避修真界追捕的九尾狐,九尾狐化身青樓的花魁,被南國國君獻給霽琊,以此用一個妓子來羞辱他,但霽琊對九尾狐一見鐘情,并不介意九尾狐男子的身份,而九尾狐的柔情也中和了霽琊的暴虐,兩人在凡人界相伴數(shù)年,最后霽琊壽終正寢,死在了九尾狐的懷里。
兩人的故事在凡人界成為一段佳話,被史書永遠的傳承下去。
皇宮是天下龍脈的匯聚地,若在這調(diào)養(yǎng),對自己靈力恢復(fù)百利而無一害。
燕緋瀾剛要開口想說些什么,卻被霽琊冷冷的打斷:“你不必告訴我你是誰,我沒興趣知道。”
她不禁笑笑,滿身是刺的樣子真像厲孤涯小時候,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你說得對,我們不過萍水相逢,多謝你收留我!
霽琊靠著墻閉目,燕緋瀾也開始打坐,重新操縱體內(nèi)干涸的靈力。
第二日一早,宮侍來給他送早膳,但霽琊想著房內(nèi)有她,便讓宮侍放在門外,宮侍陰陽怪氣的說道:“大皇子真是長大了,這譜兒也擺起來了,嫌咱家的腳臟了不配踩進你的宮里,行,就給你放”
霽琊猛地推開門,只看了宮侍一眼,這一眼讓宮侍瞬間住了嘴,背心發(fā)寒,忙不迭的拽著拂塵跑掉了。
他提著食盒進來,里面菜肴簡單,只夠一個人。
燕緋瀾也睜開眼睛,看見那乏味的菜肴,說道:“原來宮中的食物不過如此,你天天吃這個倒是為難你了!
“這算好的了,夏天的菜大多都是發(fā)餿發(fā)臭的。”
霽琊見她不動,自顧自的坐下來慢慢品嘗,燕緋瀾瞧他身子單薄,似乎連一柄劍也舉不起,畢竟是一同長大的師兄,看見他如此落魄,心中有些不忍,燕緋瀾突然覺得自己也并不是所想的那樣冷酷無情。
又是一日過去,霽琊回到屋內(nèi),看見桌上的盤子里多了一只烤雞,他詫異的看著一旁打坐的女子,問道:“你從御膳房偷的?”
她眼皮也不抬,淡淡道:“你中午和晚上都沒怎么吃,給你偷只雞算是報答你吧!
燕緋瀾面不改色,頭一次把偷東西說的如此理直氣壯。
“你不餓嗎?”她也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
“我已辟谷多年!
果真如此,他猜得不錯,這個女子是修士,既然是女修的回報,他怎能拒絕,霽琊坐下來,直直的撕下一個雞腿送進嘴里大口嚼咽,填補著早就饑腸轆轆的胸腹。
這樣的日子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有一日霽琊早起看見她的臉驀然怔住,手指指著她的臉,眼睛瞪大:“你得到臉”
燕緋瀾那處銅鏡抬,臉頰兩側(cè)不知何時布滿了青色的龍鱗,連額頭也有了幾塊,堅硬的龍鱗沿著雪白的脖子一直往下蔓延,燕緋瀾甚至不敢看自己全身是否還有一塊好肉。
她顫抖的撫摸著自己的臉,怎么差點就忘了自己還中了蛟龍的毒。
很快,她放下鏡子,對他說道:“我得走了!
不等霽琊回答,她化作一團白煙消失在他的眼前。
霽琊張開了口又無助的閉上,他撫摸著她坐過的床榻,上門還殘留著她的溫度和馨香,而手腕的血線隨著她的離去也消失了,他心口浮現(xiàn)出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卻說不出是什么。
燕緋瀾躲進了凡人界的一個山洞里,她用刀子將手臂上的龍鱗重重的切下,頓時鮮血如注,疼的她渾身發(fā)抖,眼看著是不能再下第二刀了。
她無力的躺在地上,倒在血泊中,人形似丑陋的惡鬼,神識漸漸模糊,恍惚間她看見了一襲火紅的影子朝她走來,他有一雙令人過目不忘的火紅眸子,那張臉與記憶中的琰逐漸重合。
她喃喃說道:“琰,你是來找我索命的嗎?”
他沒有說話,而是用手輕輕捂住了她的眼睛。
這日,妖界出了一件大事,一向不近女色的妖皇突然抱回來一個重傷的女子,女子被面紗遮住了面容,可惜無人能窺得她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