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演好一個人。

  這話在這座城市，聽著可著實是一句新鮮話。

  老人畢竟被人救了一命，不再說什么。

  這種牛脾氣的，會被城市的規(guī)則教訓(xùn)，最終就會明白，不聽老人言的下場。

  五九不在意這些事情。

  他其實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這座城市的人，似乎都很刻板。

  他們都在強調(diào)身份這件事。

  仿佛一旦領(lǐng)到了某個身份，就代表著他們必須按照人們對這個身份的傳統(tǒng)印象去做事。

  就好像他是一個廚師，他應(yīng)該待在廚房里，聽那個語氣頗為嚴(yán)厲的主廚吩咐。

  關(guān)于那位主廚，五九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他并不是一個好色的人，不會逢著一個漂亮女人就說，這個妹妹我見過的。

  但看到主廚的時候，五九著實覺得……自己是見過的。

  他出來透了透氣，很快回到了廚房。

  餐廳的名字叫鬼推磨。

  這真是一個見鬼的名字，但生意還不錯。

  老板兼主廚都是一個人，叫阮清韻。

  餐廳規(guī)模，放在整個百川市里，前十談不上，但也絕對是一家不小的飯店。

  招牌菜是處理各種下水，牛雜豬雜，味道很鮮辣，雖然沒有什么高大上的菜，但客人一直不少。

  不過大多數(shù)人，還是沖著老板的美貌來的。

  廚房很大，雖然是將各種牲畜臟器作為食材原料，但廚房的腥味兒其實很小。

  “瞎子，你干嘛去了？”

  很顯然，如果白霧在這里，一定會搗鼓隊長，面對這種霸道女老板，尤其是名叫阮清韻的霸道女老板，二話不說，抱著親就是了。

  但似乎五九畢竟沒有白霧那么可怕的精神力，得到紅殷認(rèn)可的也是白霧，不是五九。

  所以規(guī)則對五九，對這座城市所有人的侵蝕，比白霧要深得多。

  于是在這個世界里，五九不認(rèn)識這個高挑的女人，只是隱約覺得……這個女人我見過的。

  “出去透了口氣�！蔽寰耪Z氣平淡。

  阮清韻怒道：

  “你知不知道客人還等著！”

  “放心，我速度很快。”

  五九的速度的確很快，別人翻鍋是正常速度翻鍋，他翻鍋，能夠一秒翻個幾十次。

  “不準(zhǔn)再擅離崗位了�！比钋屙嵜鎸Σ粶夭换鸬奈寰�，似乎想生氣都生不出來。

  她倒也不是生氣，只是如今倒計時不到兩天了。

  兩天后誰知道會發(fā)生什么？

  自己或許會成為一個富婆？乞丐？司機(jī)？還是繼續(xù)做廚子？又或者路邊攤的大媽？

  她內(nèi)心其實很害怕，雖然自己已經(jīng)竭力經(jīng)營好這家飯店，理論上只會得到更好的身份。

  而歷史也證明，她的確是一步步靠著做好自己的分內(nèi)事，不斷得到更好的身份。

  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惡墮，人類，大家盲從規(guī)則，卻又因為各種與身份的不匹配，而導(dǎo)致規(guī)則錯亂。

  這樣的一座城市里，演好一個身份就是萬難，談何做人？

  可阮清韻做到了。

  如今還有兩天，她就功成身就，可以得到更好的生活了。

  只是每次換身份，她都不舍那些記憶。

  和別人不一樣，阮清韻不是靠演，她是真的將只有一段時間的身份，當(dāng)成自己永遠(yuǎn)的身份來看。

  阮清韻很清楚，一旦新的身份出現(xiàn)，就意味關(guān)于舊身份的社交記憶會被清空。

  但有一些職業(yè)記憶會保留。

  所以有的人能夠在這座城市如魚得水，有的人則不斷的換更糟糕的身份。

  她覺得眼前這位個子不怎么高的男人，做事很認(rèn)真，明明這個身高就不是.自己的菜，卻偏偏就是看他順眼。

  井世界第五層，其實并沒有具體的構(gòu)建。

  不同的人進(jìn)入第五層，見到的事物也都不同。

  而白霧和五九進(jìn)入第五層，所遇到的，也與他們的經(jīng)歷息息相關(guān)。

  在這個世界里，白霧遇到的紅殷，雖然被重度扭曲的世界折磨，本性卻還是紅殷。

  在這座城市里，五九遇到的阮清韻雖然早已不具備記憶，但二人卻還是會彼此吸引。

  當(dāng)然，這不意味著，這個以白霧和五九記憶構(gòu)建世界為藍(lán)本的世界……就沒有對應(yīng)的歷史。

  就好像在這個世界里，百川市已經(jīng)存在了很多年。

  和白霧記憶里的一樣久。

  所以阮清韻也說不清這種感覺，自己以前的諸多身份里，就算想要談戀愛……

  也不會選一個矮子吧？

  想不起來了，以前的諸多身份相關(guān)的記憶，全部想不起來了。

  還剩最后兩天不到，自己也沒有必要節(jié)外生枝。

  阮清韻這么想的，但卻鬼使神差的開口說道：

  “對了，晚點下班了，我送你回家吧？”

  五九皺起眉頭：

  “這也是你這個身份該做的事情嗎？”

  “我是這家店的老板，我不能送自己員工回家嗎？”

  五九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這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五九在想，自己似乎忘掉了某個很重要的人，會不會就是眼前這個人？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鬼推磨這間餐廳的生意很不錯，一直到下午四點，都還有不少客人，分不清是吃午餐還是晚餐。

  五九原本以為今天一天，就會比較平靜的結(jié)束，直到發(fā)生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餐廳中央的新聞開始報道節(jié)目。

  “一如既往，今天的中心立交橋也發(fā)生了特大交通事故，本次事故導(dǎo)致一百二十二人受傷，十六人死亡�！�

  新聞播報員的語氣很平靜，盡管五九覺得不可思議，但這對于這座城市的人來說，是每天都發(fā)生的事情。

  他忽然想到，也許自己真的該陪這個女老板一起回去，否則她可能發(fā)生意外。

  案發(fā)現(xiàn)場的畫面慘不忍睹，鏡頭里，一個人從撞得變形的車輛里走出，站在夸張的車禍現(xiàn)場中心，面對周圍浩蕩的人群。

  那是一個背影，如果五九能夠看到那個背影，或許就會想起很多事情來。

  但他目前能夠感受周圍環(huán)境，卻無法通過心羅看電視，最終沒有想起來。

  新聞切換的很快，因為關(guān)于車禍，這座城市習(xí)以為常。

  不僅僅是車禍，各種災(zāi)難，人禍，到處都在發(fā)生。

  明明是一個所有人都要按照身份活著的城市，卻發(fā)現(xiàn)幾乎沒有幾個人能夠演好自己的身份。

  “怪臉食人魔再次出沒，在此提醒廣大市民，請不要隨意結(jié)交朋友�！�

  這是第二條新聞。

  五九皺起眉頭：

  “這條新聞是什么意思？怪臉食人魔？”

  “一個吃人的家伙，專門吃掉別人的朋友，很神秘，你最好當(dāng)沒聽見，總之在這個城市，不要有太多牽絆，你就不會遇到他們。”

  五九不以為然，內(nèi)心默默記下這個怪臉食人魔。

  第三條新聞也很奇怪。

  “寵物傷人事件今天又增加兩百四十五起，目前不少傷者呼吁，殺死所有寵物，殺死所有寵物！”

  又是一條奇怪的消息。

  一個城市每天會有兩百多人被寵物咬傷？

  這又是什么鬼東西？

  五九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阮清韻看著五九，嘆道：

  “你有一副多管閑事的心腸�！�

  她和五九早上救下的那個老人一樣，本質(zhì)上認(rèn)為五九不該多管閑事。

  雖然內(nèi)心其實一直很關(guān)心下屬，關(guān)心鬼推磨的每個人，但阮清韻始終克制著。

  在這座城市生存久了，就會明白，命運不屬于自己，分配到了什么身份，就是什么身份。

  試圖僭越的人，往往只會焦頭爛額，最終淪落到更加艱難的地步。

  所以晚些時候，阮清韻準(zhǔn)備送五九回家路上，好好和五九聊聊，趁著自己的記憶還沒有清空，跟這個頗有眼緣的小男人講一講，如何在這個城市里生存。

  她這么計劃著，卻不知道變故已經(jīng)到來。

  打破下午平靜的第二件事，就在這個時候發(fā)生。

  在五九和阮清韻收聽完各種奇奇怪怪的新聞之后，二人回到了廚房，開始為晚餐高峰期做準(zhǔn)備。

  但就在這個時候，用餐區(qū)傳來了掀桌子的聲音。

  砰！啪！

  瓷盤碎裂的聲音伴隨著客人的驚呼。

  這一個瞬間，明明還在廚房里的阮清韻，忽然抖了一下。

  眼中瞬間布滿恐懼。

  “怎么回事，外面是有人鬧事嗎？”

  五九的表情很陰沉，雖然他覺得自己不該做個廚子，覺得自己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但是和阮清韻在一起，他還是很開心。

  忽然間安靜的時光被打破，讓五九頗為不悅。

  他走出了觸發(fā)，看到一群穿著白袍，帶著夜叉面具的人聚集在用餐區(qū)。

  這些人手里帶著武器，鐵錘，電鋸，刀，鋼管，球棒。

  為首之人的手里，甚至還有槍。

  在他們白色的袍子上，刻著自由的字眼。

  阮清韻走出廚房，看到這群人的瞬間，眼里的恐懼更盛。

  不僅僅是阮清韻，還有店里的伙計們也一樣。

  “是……自由人……該死，我還有兩天不到就熬出頭了，怎么會遇到自由人……”

  伙計嚇得自言自語，聲音很小，卻還是被五九過人的目力捕捉到。

  五九雖然看不見這群人的細(xì)節(jié)，但心羅可以讓其感受到對方的輪廓。

  “什么是自由人？”

  阮清韻已經(jīng)嚇得有些腿軟了，整個人仿佛站不穩(wěn)一般，靠在墻上瑟瑟發(fā)抖。

  她沒辦法解釋什么是自由人，因為她現(xiàn)在說不出話來。

  但是五九的這個問題，自由人們聽到了。

  “想不到還有人不知道什么叫自由人啊？”

  “哈哈哈哈哈，那可太好了，我們可得讓他好好明白明白，我們在這座城市意味著什么！”

  一名帶著夜叉面具的自由人，揮舞著流星錘，一個箭步跳了七八米，直接來到了五九的身前。

  雖然面具帶著，但五九能夠憑借心羅，感受到對方那種炫耀的態(tài)度，以及……傲慢。

  “聽好了，我們可以在這座城市肆意殺人，我們也可以在這座城市隨意打劫，我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我們一聲令下，我們就能讓一個身份的擁有者，舍棄自己的身份！”

  “我們是這座城市的主人！通過不斷更換身份，不斷完成晉升，最終得到了最為終極的身份！自由人！”

  “我們所行所為，都是這座城市允許且鼓勵的！”

  “在這座城市里，每個人都努力的活在身份的束縛下，父親，女兒，上司，下屬，司機(jī)，廚子，丈夫，甚至小混混，所有人都被身份所束縛住。”

  “就好像你，小矮子，你是個廚子吧？咦，你早上還有一個臨時身份……路見不平的路人，哈哈哈哈哈哈，大家快來看看，這里有個多管閑事的家伙！”

  所有穿著白袍的自由人，都在哈哈大笑。

  這些自由人，似乎可以直接查閱其他人的身份。

  他們作為不斷完美扮演身份，最終晉級為自由人，已經(jīng)有了超越大多數(shù)人的權(quán)限。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掠奪什么就掠奪什么，想破壞什么就破壞什么。

  諸事皆可，百無禁忌。

  財富，權(quán)力，對于他們來說已經(jīng)沒有意義，因為想要，隨時就能擁有，除了一條規(guī)定，自由人之間必須團(tuán)結(jié)外，他們沒有任何限制。

  這樣的一群人，早已經(jīng)忘了當(dāng)初在各個身份里的初衷，在這個大家都被身份約束的時代，一群人忽然沒了身份，就徹底淪為了縱欲的怪物。

  同時還有一點，在這個世界的每個人，都會默認(rèn)自由人對自己做的一切。

  他們甚至可以隨時上演夫目前犯或者妻目前犯的劇情。

  總而言之，他們是這座城市的君王。

  他們太無聊了，很多樂趣已經(jīng)嘗試過，如今最大的樂趣，就是去摧毀別人的人生。

  就好像阮清韻，她即將修成正果，圓滿完成自己的這個身份。

  可偏偏在這個時候……她遇到了自由人。

  被虐殺，或者被凌辱，又或者飯店被燒毀，都會導(dǎo)致她的身份扮演失敗。

  五九大概上明白了這些人的來頭，點點頭：

  “是，我是個廚師，你們打壞了我們老板的餐具座椅，還有嚇跑了我們的客人，自由人們，能不能把帳結(jié)一下？”

  這句話一出口，直接讓眾人愣了一秒。

  隨即爆發(fā)出更加肆無忌憚的笑聲。

  阮清韻甚至想要責(zé)備五九，怎么能這么說話？

  這個人難道就不擔(dān)心惹麻煩嗎？

  她雖然害怕，但內(nèi)心已經(jīng)想著，如何討好這群人。

  “我可真是好久沒有這么歡樂了，別人見到我們，都是害怕和巴結(jié)，你倒好，居然敢問我們要錢？”

  癲狂的笑聲，瘋癲的言語，還有周圍人的恐懼，五九皺起眉頭：

  “你們打壞了東西，嚇跑了客人，這個損失，總不能讓我們自己承擔(dān)吧？世界上沒有這樣的自由�！�

  其實早上他走出廚房，想要透口氣的時候，他就覺得不應(yīng)該。

  自己是個廚子，廚子就該待在廚房里。

  這種刻板印象不知道怎么來的，但卻就是存在。

  可很快，這種想法就被五九自己的意志給否了。

  他和城市里的所有人一樣，活在某個身份里，但又和城市里的所有人不一樣，他并不局限在身份里。

  那股強大的意志，讓他能夠克服一些“規(guī)則”。

  看五九居然還敢擺出那種渾然不怕的表情，拿著鎖鏈的自由人忽然一陣不爽，他要虐待這個矮子，要讓他臉上流露出所有人見到他們時的表情！

  “好好好，我現(xiàn)在就來教你，什么叫自由！”

  他揮舞手里的鎖鏈，想要鞭撻這個讓他不爽的家伙！

  可就當(dāng)他這么想的瞬間，他看到了那個比自己矮半頭之人的目光。

  那是一種無比銳利的目光。

  身為自由人的他，仿佛瞬間被一把劍洞穿了靈魂。

  帶著些許怒火的丹鳳眼，仿佛美杜莎之瞳一樣，讓其無法動彈。

  他的手，愣是沒有膽量揮舞鎖鏈。

  反倒是五九，步態(tài)平穩(wěn)的走到了他身前，沒有抬頭，只是眼神微微看向上方，一字一句的說道：

  “把錢結(jié)了，自由人�！�

  恐懼在自由人的心里擴(kuò)散。面具里的雙眼開始游移不定。

  怎么回事？

  為什么這個人可以反抗自己？按照規(guī)則……這座城市所有人不都是可以隨意擺布的？

  不能對自由人有敵意，不能對自由人發(fā)起進(jìn)攻，不能在自由人面前做出任何不恭敬的行為。

  這本該是這座城市的鐵令。

  其他自由人也在這個時候，察覺到了不對，瞬間將各種武器掏了出來。

  這座城市有很多伴生之力強大的人，也有很多實力恐怖的惡墮。

  但都被規(guī)則壓制，所以自由人不需要有什么武力。

  他們想要欺負(fù)誰，就能欺負(fù)誰。

  眼下的情況，的確讓一眾自由人驚愕無比。

  阮清韻看向五九，按照道理來說，她應(yīng)該困惑于五九的反應(yīng)，并且立刻讓五九賠禮道歉。

  出風(fēng)頭也不是這么出的，就算要展現(xiàn)男人的強大，也得看時機(jī)。

  她應(yīng)該立刻喝住五九的。

  可內(nèi)心涌現(xiàn)出的那種信任感，卻讓她產(chǎn)生了遲疑……

  仿佛這個人，真的可以化解眼前的危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