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這么一打岔,還是自家人,他的怒氣已經啞火了一半。
又看見他黑色棉衣上一大片不知道是油還是什么的污漬,沒好氣地問道:“程浩?你干嘛去了,把個車開得飛快!”
程浩眨眨眼,目光變得活泛起來,就是聲音還有些發(fā)虛,有氣無力的:“是軍表哥啊!
他也認出了程勇軍,指指后面的車廂:“店里來了個車,學徒工修不好,找我去看看,回來路上二伯母說禮炮不夠了,讓我?guī)c回來!
程勇軍順著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堆了半個車廂的鞭炮。
雪越來越大了,他下來的時候忘了穿外套,站了這么一會兒凍得直跺腳。
“落雪了,今天是沒出事,又是你!彼咽稚爝M車里,照著程浩胳膊來了一下,拍得程浩哎呦一聲,“以后開車好生些,記到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哥!
程勇軍重重看了他一眼,轉身往車里走:“你先開,我跟在你后頭!
車內,虞雯莉已經從小藥箱里找到了藥酒,正在給程素揉額頭。
“誰?冒冒失失的!
“程浩!
虞雯莉抽出濕紙巾擦擦手,想了一會兒:“四叔家的?”
“嗯,”程勇軍一手握方向盤,一手操作著換擋桿,想起了剛剛拍程浩時的手感,笑了一下,“程浩這小子,看著瘦,膀子還蠻硬的!
虞雯莉看他一眼:“人家二十多歲,你以為像我們呀,四五十了!
程勇軍又笑了兩聲,沒說話。
車子發(fā)動。
開了一會兒,程勇軍像是突然想起來什么:“剛剛那里,是不是大巴出事的地方?”
這句話說完,車里沉默了。
程素一直豎著耳朵聽她爸媽講話,別的不提,但大巴的事她有點印象。
薄紗又掀起了一點點。
還是她讀幼兒園的時候,當時村子里出行很不方便,想去鎮(zhèn)里除了叫摩托車,只能坐一天一趟來回的私人大巴。大巴車有些年頭了,但司機技術還行,跑了幾年都沒事。
直到那天,車子失控撞到了樹上,死了一個人。
具體哪天她不記得了,過程她也不清楚,只知道大人們都在傳,除了出事的那個,其余人一點傷都沒有,甚至車上的一籃子雞蛋都沒破一個。而且那人也沒磕著碰著哪,坐在座位上就死了。
總之說得很邪乎。
后來司機賠了錢,大巴不開了,遠走他鄉(xiāng)很少回來,有人請了道士去那里做法事,那個路口開始事故不斷,但再沒人出過事。大家也對這些事諱莫如深,就好像它從來沒有發(fā)生過。
過了許久,虞雯莉才出聲:“說這些干嘛,自己嚇自己!
程勇軍有些訕訕:“我就是突然想起來了!
幾分鐘后,車子下了一個小坡,停在山坳里一個兩層自建房前,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聽見聲音,打著傘出來迎接。
程勇軍拉開后備箱,拿出來兩個箱子,虞雯莉提出來幾盒蜂王漿和各類補品。
楊淑君彎腰想幫忙,被虞雯莉攔住了。
“媽,您歇著,”她轉身朝車里道,“素素,別磨蹭了,你自己的東西你自己安排。”
“哦!背趟匾豢跉鈱⒂鸾q服的拉鏈拉到底,背著包下了車。
“奶奶!”
雖然她很久沒回老家,但每年爺爺奶奶都會去c市住一段時間,過年也會接進城里,她和兩位老人十分親近。
楊淑君將程素拉到傘下,捏了捏她的手:“素素在學校過得好不好,是不是瘦了?手怎么這么涼呀!
“挺好的,沒瘦,我還胖了兩斤呢。”
程素把自己的箱子提起來,跟在后面進屋。
走到門口時,她下意識往后望了望。他們剛剛走過的小路一直延伸,沿著農田,向上攀爬,匯入被山林掩映的大路。她記得以前路兩側是低矮的茶樹林,如今已經被高聳的竹林取代,成片的竹子在風中輕輕搖晃著,切割出鋸齒狀的深藍夜空。
天地正在被夜色侵吞。
失神一瞬,她穿過實木大門,進入寬敞的堂屋。堂屋位于一樓正中,左邊墻上掛了十字繡的牌匾,上面繡著天地君親師五個字,下面釘了神臺,放著香爐與雜物。堂屋左右各有兩個房間,左邊的房間關著門,右邊一間房是客廳,另一間是餐廳。
“爺爺呢?”
“你爺爺在祠堂里幫忙呢,沒回來!
程素跟著上了二樓,二樓格局和一樓差不多,只不過堂屋變成了大客廳,裝修更像城里的商品房。
楊淑君將她帶到二樓朝南的房間,伸手拍了拍床上厚厚的被子:“這是你的房間,被子前幾天出太陽的時候我曬過了,睡著特別暖和,空調遙控器在床頭柜里,要是缺什么就和我說。”
程素說了幾句乖話,把箱子放倒,正準備打開,虞雯莉進來了。
“先別收拾了,我們趕緊去祠堂吧,天都黑了。”
楊淑君也反應過來:“是得過去了,今晚坐大夜,不能遲了!
祠堂就隔了幾百米,程勇軍沒有開車,一行人撐著傘走過去。
程家祠堂是一座二進的老院子,幾年前各家出錢修繕過,沒有什么破敗的氣息。用的木頭程素叫不出名字,涂了桐油,黃橙橙亮堂堂的,散發(fā)出淡淡的特殊香氣,并不難聞。記憶里有些腐朽的木頭柱子都換了新的,花樣應該是找人照著雕的,她看著有幾分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