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直到今天,王七娘進了班房,看見姚澤蘭時,說了和夢里一模一樣的話。
夢里畢竟過了十年時間,許多細節(jié)都記不清楚了。
可王七娘說出那句“要不是你把我的手醫(yī)壞了,害得我天一冷就疼得沒辦法干活,我王七娘會有今天?”時,她卻立刻想了起來!
她不僅想起了王七娘說過的這句話,還記得王七娘接下來說得每一句話,更清楚知道,接下來并不會像她母親所以為那樣,會出去,會離開,會沒有人質疑她的醫(yī)術。
恰恰相反!
馬上,就在王七娘說完這些話的下午,張伯就來了,班房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江少言拋棄了洛家,不會再有人為洛家出頭,而很快獄卒也開始因為王七娘的話懷疑起她母親的醫(yī)術,稍微有任何問題,都推到她母親身上,開始刻意為難她們。
洛家的處境變得異常艱難,正是這種極度交困,才讓他們在流放路上斷糧少藥,備受欺辱。
面對這樣的未來,恐懼布滿了她的全身,所以在王七娘開口給姚澤蘭潑污水時,她忍不住大聲反駁起來,和王七娘起了爭執(zhí),王七娘抬手就用藏在袖子里的瓷片劃破了她的手臂。
姚澤蘭和蘇慧把她拉回來時,她一直在抖。
她們都以為她是被王七娘嚇壞了,但其實不是,她怕的不是王七娘,是這和她夢境一模一樣的現實。
她好怕,好怕真的會像夢里一樣,江少言會放棄他們,她的親人都會死在流放路上,只留下她一個人。
可這些話她都不能說出來,只能在稍稍冷靜后,不斷安慰自己。
一切是巧合,都是巧合,噩夢而已。
這樣勸說著自己,洛婉清閉上眼睛緩了緩,讓自己不要太過害怕。
那是她的少言哥哥,她不能用一個夢,就去懷疑他們的感情。
子不語怪力亂神,圣人之言,她當謹記。
洛婉清深吸一口,穩(wěn)住心神,低頭給自己吹了吹繃帶上的灰塵。
旁邊姚澤蘭看著這貌美柔弱、似是不知世事的女兒,滿眼無奈。
就在這時,旁邊傳來一陣著急得腳步聲,蘇慧的聲音殷切響了起來:“來了!娘,婉清!少言派人來看咱們了!”
聽到這話,洛婉清動作一僵,姚澤蘭趕緊站起身來,高興道:“誰?派誰來了?”
“洛婉清!”
班房門口,傳來獄卒一聲大喝:“有人要見你�!�
洛婉清不敢動,她僵著身子,滿腦子都是那個夢境里的畫面。
畫面里,張伯滿臉歉意看著她,無奈道:“公子說,判決已下,他無能為力,雖未成親,但已將小姐視為妻子,邊境長路漫漫,還望小姐,為他守貞。”
“婉清!快��!獄卒在叫你!”
蘇慧的聲音急急響起來,姚澤蘭也上前推她,忙道:“婉清?你發(fā)什么呆?快去��!”
洛婉清沒說話,她克制著顫抖,用盡全力,逼著自己抬頭看向大門。
大門前,一張帶著憂慮的臉出現在她眼里,和她夢里一模一樣。
她雙唇微顫,不可思議喚出一聲:“張伯?”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洛婉清:“我花了一輩子想逃出嶺南�!�
廣東人:“???我廣東噶荔枝唔好食咩?”
第二章
在那個夢里,她在獄卒叫她的第一時間,就站起來沖了過去。
這次她一遲緩,反而是張伯先向她行禮,恭敬道:“小姐�!�
“你還愣著做什么呀?”
見洛婉清不動,姚澤蘭等不及,一把拉起她,高興道:“趕緊走啊�!�
洛婉清說不出話,她看著恭敬站在門口的人,感覺自己似乎是走向虎口深淵。
夢里的每個細節(jié)都在她腦海中反復,洛婉清站在張伯面前時,感覺自己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拖著她的姚澤蘭察覺她異常,疑惑轉頭:“婉清,你怎么了?”
“沒事�!�
洛婉清逼著自己鎮(zhèn)定下來,抬眼看向張伯,壓住所有恐懼,用夢里她的回應試探著道:“張伯,是少言讓你來的?他人呢?”
“公子事務繁忙,無暇抽身,特意命老奴前來探望小姐和夫人,”張伯笑著朝著姚澤蘭行了個禮,一字一句吐出和洛婉清夢中一模一樣的句子,隨后看向洛婉清,“順道給小姐遞個消息,還望小姐做好準備�!�
聽著這話,洛婉清震驚抬眼。
張伯沒有遲疑,他每一個動作都在洛婉清預料之中,他重復著夢境里的每一個細節(jié),他先是拿出一個剛好握在手掌中的金瓶,又拿出一把通體黝黑的匕首,隨后將兩個物件一左一右拿在手中,遞到洛婉清面前。
“這是什么意思?”
姚澤蘭察覺不對,面上起疑。
張伯沒有理會姚澤蘭,他只看著洛婉清,眼中帶了幾分憐憫,嘆息道:“公子說,老爺的案子他已經盡力,但鐵證如山,他無力回天,如今洛家判決已下,老爺被判死罪,其余家眷流放,公子如今唯一能為小姐做的,就是多給小姐幾個選擇。這一瓶是劇毒,見血封喉,沒有任何痛苦�!�
和夢境中一模一樣的話出來,姚澤蘭睜大了眼,洛婉清卻慢慢冷靜下來。
張伯又將匕首探了探,遞到洛婉清面前,繼續(xù)道:“又或者是選這一把匕首,削鐵如泥,小姐拿著,可作防身�!�
洛婉清沒說話,她靜靜看著這兩樣東西,只覺世事荒謬。
姚澤蘭反應過來,著急開口:“張伯,這是什么意思?少言是不管我們了嗎?張伯,你讓少言過來,洛家沒做這些事,我們還有回轉的余地!你讓他過來……”
“小姐�!�
張伯根本沒有管姚澤蘭,他看著一言不發(fā)、平靜得近乎詭異的洛婉清,語重心長:“您別太過傷心,其實公子心里有你,他給你這些,也是為你好。他讓我為您轉達一句話……”
“在他心里,雖未與我成親,但已經把我當作妻子�!�
洛婉清徑直出聲,張伯一愣,隨后就看面前這個清麗女子抬眼,眼里仿佛是壓了火,咬牙一字一句詢問:“邊境長路漫漫,還望我替他守貞?”
“啊……對!”張伯震驚點頭,疑惑開口,“您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
恐懼徹底淹沒她,她終于覺得這不是夢了,她忍不住死死抓住袖子,克制住自己過于激烈的情緒。
那個夢里,她就是信了這句話,拿著那瓶毒藥,走了千里的路,一生困死在嶺南,用這條命等了他一輩子!
等到家破人亡,等到自己疾病纏身,像冤魂厲鬼留存于人間,日日夜夜在等他江少言不得好死的喜訊!
可她等不到。
她一生都沒能等到,甚至沒能離開嶺南,再見他一眼。
“我要見他!”
恐懼和憤怒一起涌來,執(zhí)念脫口而出。
張伯無奈一笑,試圖繼續(xù)敷衍她:“小姐,若是能來見您,公子就來了,只是他的確事務繁忙……”
話沒說完,洛婉清驟然伸手,從張伯手中一把搶過匕首。
眾人大驚,獄卒瞬間拔刀,只是還沒來得及出聲,就看洛婉清拔出匕首,卻是抵在了自己脖子上,與周邊人拉開距離,大喝出聲:“讓我見他!”
“小姐�!�
看見她以命相逼,張伯卻也不懼,仿佛是看一個孩子一般,無奈道:“你不要使性子了,把匕首放下。”
說著,張伯甚至將那瓶毒藥往前推了一些,溫和道:“您若要尋死,用這個,不疼�!�
“你說這什么胡話!”
聽得這話,姚澤蘭反應過來,怒喝出聲,隨后轉頭看著洛婉清,小心翼翼道:“婉清,你不要沖動,一個男人而已,你還有爹娘,別做傻事。把匕首給我�!�
“你去告訴他——”
洛婉清沒有理會姚澤蘭,盯著神色淡定得張伯,咬牙開口:“他江少言,五年前為我洛氏所救,我洛氏將其視為半子,從不曾有半點怠慢,我與他乃媒妁之言定下的未婚夫妻,如今我洛家判決未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應來見我。若他不來,我便當他移情別戀,心中有愧,無顏面見我。我今日便自戕在此,以告他寡廉鮮恥,忘恩負義,今日在場數百來人皆可見證,”說著,洛婉清驟然提聲,“日后廟堂青史,他江少言都沾著我洛婉清的血,休想干干凈凈!”
聽到這話,張伯面色巨變。
其他人聽不明白,他卻是清楚知道。
若江少言是個普通人,洛婉清這番話自然沒什么分量。甚至可以說,沒有什么邏輯。
可偏生,江少言是皇子。
現下這件事已經送往東都,江南高層許多官員都已知曉,說江少言見不到洛婉清,怎么都說不過去。而且現下江少言與鄭璧月的確又已經見了面,日后或許還會成婚,洛婉清今日若是因為見不到江少言死在這里,日后這必定是政敵瘋狂攻擊江、鄭兩家的巨大污點。
畢竟洛家有恩于他,這一點確鑿無疑,就連圣上都已經知曉。
張伯稍微一想,便知道這事兒他拿不了主意,忙道:“小姐稍安勿躁,我這就去找公子問問,看看有沒有其他辦法讓公子進來見您�!�
這話開口,洛婉清心中一沉,便知自己拿著夢里的信息賭對了。
“我只給半個時辰�!�
洛婉清微微抬頭,刀刃一抵,鮮血就流了下來,張伯臉色微變,就聽洛婉清壓低了聲,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警告:“半個時辰,他若不來,我必以命污他!”
張伯神色一震,他不可思議抬頭,不明白一貫溫和的洛婉清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咄咄逼人。
看著面前女子篤定中帶了幾分瘋狂的神色,他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慌忙點頭:“是,老奴這就去請公子。”
說著,張伯同旁邊獄卒打了個招呼,急急轉身離開。
等張伯一走,洛婉清松懈下來,姚澤蘭趕忙上前,一把抓住洛婉清握著匕首的手,急道:“你這是做什么呀?就算你氣惱他,也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聽到這話,洛婉清一頓,她抬頭看著面前眼中帶著責怪和憂慮的母親,想起夢境里她倒在自己懷中的模樣,嘴唇顫顫。
好久,她才沙啞開口:“對不起,娘,可我必須見他。”
她要見他。
是真是假,她都得見他。
是假的她要問清楚。
是真的……若是真的……
洛婉清眼中閃過一絲狠意,她握著手中匕首,恨恨咬牙——她必手刃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