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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寒意在這盛夏的夜晚朝他襲來,就算家里的燈全打亮了,眼角卻還是蒙上了層暗影,他關(guān)掉電視,覺得肯定是今天太過疲倦,早點休息會好一些,于是跟正在準(zhǔn)備晚餐的妻子道了晚安,并沒有理會隨之而來的抗議,

  經(jīng)過嬰兒房時他一陣哆嗦,明知道是間空房,卻還是停下腳步開了門往里頭瞧,一如往常,只有木頭與棉布的氣味,但總有點不太對勁,他說不上來,

  為了消除疑慮,他開了燈進到里頭,四處繞繞,回想起這個溫馨的小空間是一年多前,為即將出世的孩子所準(zhǔn)備的,但小生命沒有順利來到人間為他們夫妻倆的生活捎來光彩,

  他搖了搖粉紅色的小床,咿呀作響,長久積累的灰塵揚起害他嗆了下,他轉(zhuǎn)頭避開,看見了獨角獸娃娃旁的相框,

  透明壓克力下的照片中隱約看得出有兩個人,他以拇指抹開塵埃,露出了公園的綠地與藍(lán)天,他的臉貼在老婆微凸的肚子上,看起來是全世界最開心的男人,

  為什么還要騙自己,他自問,夫妻早過了能孕育新生命的年紀(jì),流掉一個不夠,還想再發(fā)生一次嗎?得找一天把這房間收拾乾凈,或許改建成一間書房,忘掉這一切。

  他放回相框準(zhǔn)備離去,卻發(fā)現(xiàn)嬰兒床還在搖晃,咿呀聲變得更大且急促,他抽了一口氣,立刻奔向出口,但門自己重重地關(guān)上,他的生路與心緒全被這道巨響給打散,

  他的妻子很快地趕過來關(guān)心,門把卻轉(zhuǎn)不開,但那是不可能的,當(dāng)初為了安全起見,這間房間故意拿掉了鎖,

  他安慰自己,或許只是門框歪掉所以卡死了,然而燈泡也在此時熄滅,好像刻意在證明這一切并非巧合。螢白的路燈灑進窗簾縫中,這是僅剩的光源,房間頓時失去了色彩變得漆黑慘白,而小床仍在一旁不停發(fā)出刺耳的摩擦聲,

  妻子在外頭敲門、叫喊,他很想回應(yīng),但眼前的異象,讓他什么話也說不出口,房間內(nèi)的影子似乎有了實體,填滿了每個角落,并形成了高大的人形,

  它雖有臉孔,卻沒有五官,兩眼的位置只有凹陷的窟窿,那不是他女兒,不可以是…

  影子沒有朝他走來,緩緩地往反方向離去,理所當(dāng)然地豪不費力就穿過了厚實的木門,留他一個人在嬰兒房內(nèi),

  而他的妻子也不再說話,只是用力搥門,越來越大力,到后面,幾乎像是名壯漢拿著鐵棒試圖破門,好像怕節(jié)奏太過單調(diào)似的,同時還傳來了有如猛獸撕抓門板的聲響,

  一直到他終于抑制住恐懼,開口說了他沒事后,所有的聲音才停了下來,房間變得靜悄悄地,和剛進入時一樣,世界彷彿停滯在原地。

  片刻后,他鼓起勇氣開門,但這不應(yīng)鎖上的門仍然拒絕讓他出去,他報了警,幾分鐘后窗外傳來了警笛聲,警消人員費了番功夫才幫他脫困,

  但門一開男子立刻就后悔了,他恨不得永遠(yuǎn)待在房內(nèi),死在這、葬在這,那樣就不會看見妻子碎爛的頭顱,以及四處噴濺的腦漿與鮮血。

  晴巧撐著頭,攪拌著剛送上來的咖啡,想將心靈放空,但不如預(yù)期,昨晚的夢似乎不甘心消失在記憶的洪流中,不時閃現(xiàn)出破碎的畫面,

  她試圖拼湊這些碎片還原夢境,卻只搞得腦袋發(fā)癢作痛,不安的情緒隨之而來,晴巧從二樓看著底下的行人來來往往,想轉(zhuǎn)移注意力,但整面毫無遮掩的落地窗使她更不自在,尤其那片毫無遮掩的藍(lán)天給予了過多的光亮,像個爛好人似的令人討厭,但不知為何,這么多位置她仍選擇這里,

  「……你出現(xiàn)在我的黑暗中,我們一起遺忘這世界……」晴巧輕輕地哼著歌,但沒幾句就停了,已經(jīng)過了太久,后頭的旋律她記不起來,心想要是能再聽一次就好了,

  她嘆了口氣,抓起杯子打算換位置時,突然來了個人,一屁股就坐在她對面的位置上,晴巧認(rèn)出了是她的朋友,瓊嫚,今天看起來很不同。

  「哪個倒楣鬼要落入你的魔掌啦?妝濃成這樣!骨缜纱蚱鹁瘛

  「你沒注意到頭發(fā)嗎?我為它花了兩千塊!等等有個重要約會。」

  「然后讓我在這餓了半小時!

  「放心,我在柜臺都點好了,等等會送上來。」瓊嫚邊說,邊對著手機擠眉弄眼、撥弄捲翹的金色發(fā)尾,「我?guī)湍泓c了白酒蛤蠣麵,和一碗他們最有名的洋蔥湯,我請你!

  「我不愛喝湯,你自己喝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所有湯都有仇,但他們的很不一樣,相信我,一定會超好喝的!

  「我說不要!骨缜擅碱^皺起。

  「怎么,又跟森吵架了?」瓊嫚在這方面總是很敏銳。

  「別提那豬頭了!

  「還叫得那么親暱,看來沒有真的生氣嘛!」瓊嫚勾起食指、滑過晴巧的下巴,「不想理你們小倆口,先談?wù)拢o你猜猜,誰家的鬼要升天了。俊

  「你找到了?」

  「拜託,我誰?哪有我找不到的人!弓倠犨f出一張名片。

  「太棒了!」晴巧雙眼發(fā)亮,「謝謝,今天這餐我請!」

  「不用,你喝喝看他們的湯就算報答我。」

  「想得美。」

  「很固執(zhí)噎!我都有點同情森了。話說,如果這次還是沒辦法解決怎么辦?」

  「不能怎么辦,大概要做好心準(zhǔn)備被跟一輩子,全世界的神都拜過了,現(xiàn)在也只能把希望寄託在這位網(wǎng)友推薦的大師身上了。」晴巧兩手并用把蛤蠣的肉挖出來,沒花多少時間,因為總共只有四顆,全都乾縮得比指甲還小。

  「到時就知道了!弓倠牭呐喔I也接著送上桌,晴巧只看到兩片模樣可憐的焦黑肉乾,「也太少了,這樣要三百塊!」

  「你應(yīng)該不打算拍照上傳了吧?這次終于可以趁熱吃了!骨缜烧f。

  「怎么可能不拍,我要讓全世界都知道,這間餐廳跟部落客的推薦完全不一樣。」

  晴巧不管她的朋友,大口吃了起來,她實在餓壞了,咀嚼的同時,晴巧妥善的將名片收好,這是她最后一線希望,或許多年來的困擾很快就能解決,也不用再和森吵架了。

  金屬把手彈回原位,晴巧推開門,斜射進來的夕陽刺痛了她的眼睛,眼前一片橙黃,怪異的是房間出奇的涼爽,幾乎就像是…

  「冷氣!」晴巧尖叫。

  她鞋子也沒脫,在旁間內(nèi)東翻西找,幸好不到二十坪大的套房沒多少角落,隨著嗶聲,壓縮機終于停止運轉(zhuǎn),她隨手扔下遙控器后關(guān)上窗、拉起窗簾后,跌坐在床上,

  她拿出名片,黃色的底上寫著『呂安濟公』、店面地址以及一串室內(nèi)電話,晴巧翻了翻,沒找到手機號碼,她嘆氣,并希望等會的通話時間可以簡短些,

  沒多久,有名男子回應(yīng)了,聲音粗啞,語氣也有些不耐,晴巧不覺意外,被稱作大師得總是如此調(diào)調(diào),好像這樣子才能取信于人。

  「呂大師嗎?」

  「姑娘,問事嗎?」大師操著些微的外地腔調(diào)。

  「對,我想問——」

  「姓什么?」

  「呃…楊!

  「知道位置嗎?」

  「知道。我想先——」

  「明兒四點,費用一道問題五百!勾髱熣f完便掛了電話,她錯愕地聽著嘟嘟聲。

  「沒遇過這么沒禮貌的!骨缜晒緡佒P(guān)上螢?zāi),往后一倒,被彈簧床給接住。她甩掉鞋子,碰碰兩聲打在鐵門上,她露出滿意微笑,

  晴巧盤算著該不該脫掉胸罩,換上居家衣,但她想起了森,他們還在吵架,或許得約出來吃個飯之類的,但該是她第一個開口示弱嗎?好像每次都是她,這次要耐住性子才行…

  黃昏很快地結(jié)束,冷氣的涼感卻一直沒有退去,漸漸變得令人不舒服的刺冷,晴巧知道原因,她靜靜地躺著等待,

  而半晌后它出現(xiàn)了,一道黑影朝晴巧走來,模糊的五官近看之下反倒更不清楚,不過輪廓似乎比以往變得更加立體了,加深了違和感,晴巧考慮著是否該幫它換個稱呼,畢竟一般的影子看起來是平面的,不過除了『影子』這個稱呼外,她想不到更適合的了,

  她沒有坐起來,而是翻了身,讓出床上一半的空間,雖然已持續(xù)了一段時日了,但晴巧仍不由自主地發(fā)抖,她拉起薄被裹住自己,好抵御一些寒氣。

  影子爬上床時,她感覺彈簧床下陷了點,漆黑高大的身軀滑過她旁邊、背著窗,雙手抱膝蹲踞在床上,像是個無助的少年。

  晴巧側(cè)過頭看影子,黑暗近得可怕,卻好像又遙遠(yuǎn)至極,影子從來沒碰過她,也沒說過任何一句話,每一次出現(xiàn)就只是這樣待著,像隻害羞的寵物,

  但這次比較特別,它低過頭面著晴巧,只有輪廓看不見五官的臉端詳著她,好像對她有所企圖,影子從來沒有這樣過,她不知該作何反應(yīng),于是撥了另一通電話。

  「晴,我剛到家,等等打給你!股f。

  「出來吃個飯?半小時后在媽鍋!

  「好,那先這樣!股戎,幾秒后晴巧掛掉,這是他們的默契,掛電話是她負(fù)責(zé)的。

  她進浴室快速沖了個澡,穿回同一套衣服,梳理好糾結(jié)的長發(fā)后,穿上鞋子,而這段期間,無論她走到哪,影子的臉都會對著她,

  晴巧刻意拖遲時間,打理比較久,目的是等影子消失,她上了點薄妝,細(xì)心的為頭發(fā)抹上發(fā)油,撫平毛躁,還涂亮了指甲,但影子仍在原地動也不動。

  它生氣了嗎?晴巧心想,因為又想找?guī)煾迪氚阉s走。

  晴巧闔上門,她往房間看了最后一眼,影子也回望著她,晴巧頓時有些不安,影子從來沒有現(xiàn)身這么久,更不用說她已經(jīng)離開了卻還不消失。

  「是我想太多了。」晴巧安慰自己。

  彥森自己喝了些火鍋湯后,覺得晴沒嚐到這份美味有些可惜,但怕燙不是她的錯。

  他趁女友吃飽去洗手間時結(jié)了帳,想藉此感謝晴如此精心打扮,還主動聯(lián)絡(luò),否則他實在拉不下臉破冰,雖然以前都是他先示弱的,但最近不知怎么的,他開始感到有些厭煩,

  不可否認(rèn)晴是個無可多得的好女孩,善良且極富同理心,但喜歡孤立自己的個性令彥森很擔(dān)憂,原以為交往久了就能改變,但最近他覺得,晴也正逐漸把他隔絕在外,

  加上他爸爸,死老頭,逼他逼得越來越兇,說什么家族事業(yè),長子一定要擔(dān)起傳承下去的責(zé)任,很多人需要我們,不接的話同業(yè)會哀號遍野什么的,

  剛開始還好聲好氣,最后卻搬出親情、教養(yǎng)之類的重話來威脅他,彥森有想過放棄抵抗,順從他爸的心愿回家進行訓(xùn)練,然后顏面盡失的離開,但不是現(xiàn)在,他還沒準(zhǔn)備好面對必然的失敗,或許一輩子也沒辦法。

  「要來看我們練團嗎?」彥森牽起女友的手,離開餐廳。

  「我以為練團是早上的事…」

  「阿義今天沒到,他想跑個幾首,以免跟不上我們!

  「沒關(guān)係,你去忙,我想回家休息!

  「但我們今天才吃一頓飯,沒相處到多少時間!

  「反正你練團也沒空理我!骨缜刹粠Ц星榈恼f道。

  「那我送你回家吧!

  「很近,我自己走就可以。對了,晚上別過來,我想早點睡。」晴說完放開了手離去。

  彥森覺得莫名其妙,他知道這時候應(yīng)該要安慰女友,否則后果不堪設(shè)想,但他沒那么做,只是往反方向離開,回自己的住處,晴應(yīng)該可以處理自己的情緒。

  不出幾分鐘路程他就到家了,他上樓前發(fā)了封訊息給女友。幾秒鐘后晴回傳說她已經(jīng)躺平,準(zhǔn)備睡了,別打電話過去免得把她吵醒。

  彥森壓抑住立刻衝到女友家的衝動,他告訴自己,晴真的只是今早上班比較累,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雖然他們住得非常近,而且他有鑰匙,隨時想過去都可以,但他選擇信任,

  他們的住所僅相隔兩條街,不過他住的地方不像晴的大樓有電梯,這全是老公寓建筑,像是被政府官員放棄的次等區(qū)域,

  缺乏管理、交通紊亂,街道巷弄全塞滿了機車、攤販推車和盆栽,甚至雙向道都被違停的車輛給擠成了單行道,每一次走回家的路上都讓他氣憤不已,

  上樓時,他思忖著晴巧當(dāng)初為什么要堅持分開住,彥森遲遲沒有得到完整的答案,他只能猜是因為女友不想住在破舊的公寓內(nèi),而晴的小套房空間又不夠兩個人用,所以暫時如此,

  但藏在彥森心底的則是充滿背叛與謊言的念頭,他不敢往那多想,他們已為了這件事吵了一段時間,才和好沒多久。

  爬了五層,彥森到了最高一層樓,這層樓兩戶公寓都是他的,是爸媽給的成年禮物,目前一戶出租,另一戶自己住,

  兩扇大門之間的樓梯走道,有名男子手肘撐在窗框上,彥森從背影認(rèn)出是他的朋友,阿義,正盯著馬路,愜意地吸著菸,他二話不說一腳往阿義的屁股上踹去,

  沒銜好的菸飛落到遮雨棚上,阿義連聲咒罵,但轉(zhuǎn)頭看見他便閉上了嘴,尷尬地微笑。

  「白癡喔?說了不能在這抽菸,隔壁房客都快被你燻走了。」彥森斥喝。

  「抱歉啦,等太久了很無聊,忍不住就來一根,」阿義說著便關(guān)上窗,把地上的菸蒂踢進排水孔內(nèi),「不過我怎么沒看到你走來,你爸有教你匿蹤之類的靈術(shù)?」

  「我一定要在這裝灑水器…」彥森轉(zhuǎn)開門鎖。

  兩人穿過客廳,來到原本該是后陽臺的地方,但這里被改建成了一間練團室,還有簡單的錄音功能,是團員們合資裝潢的,說是這么說,但有超過七成的費用是他出的,而且不包括后續(xù)的保養(yǎng)與更新。

  彥森從架上挑了一把電吉他,最近剛?cè)胧值模瑒傎I來時覺得前所未有的好,堪稱他用過最完美的一把琴,

  但過了兩三個月,不曉得是保養(yǎng)的不夠勤快,還是新弦相性度不高的緣故,這把琴越來越不順手,彥森大手筆更換過許多高價位的弦,卻仍找不到他想要的音色,一直無法重現(xiàn)它在販賣店測試時的感動,

  「現(xiàn)在連重量也不太對勁了…」他將琴背起時喃喃自語。

  「早叫你不要買那把了,就不聽,有夠丑!

  「快調(diào)好你的鼓啦!每次都等你!

  「你只有六根鐵絲在那邊轉(zhuǎn)松轉(zhuǎn)緊,我可是要調(diào)整所有組件的角度、高低,還有鼓皮跟鈸的振動頻率噎!你以為這么簡單喔?這完全是維度的差異!

  「就你最龜——」彥森的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是他爸。

  彥森走出練團室,關(guān)上了內(nèi)部的隔音門才接起電話,他知道自己對爸爸的說話態(tài)度不是很好,但也不想在朋友面前裝模作樣。

  「小彥啊,什么時候回家一趟?」

  「最近有演出,忙完再跟你聯(lián)絡(luò),沒事的話先掛了!

  「等下啊!是這樣子,爸想請你幫個忙,」

  「如果是要我回家受訓(xùn),那以后再說!

  「是關(guān)于你附近的惡靈——」

  彥森沒回話,直接按下結(jié)束通話鈕,中斷了老爸接下來的發(fā)言,反正肯定又是同一套把戲,他把手機放在外頭,確實地關(guān)上木門以及隔音門后回到樂譜前,重新背上電吉他繼續(xù)調(diào)整他的音箱,

  「你爸?」阿義問道。

  「是啊,又叫我去搞收鬼之類的事。」

  「其實我不懂你干嘛那么排斥,那可是只有你們家族的人才會,外人學(xué)不來的,像你妹就很積極在學(xué),要是我有那個天賦,絕對會立志成為比一眉道人還厲害的收鬼師!拱⒘x敲出一小段過門,模仿電視節(jié)目的效果。

  「是月靈師,我爸很堅持不能叫錯。」

  「看,你還是有放在心上,」阿義捏著鈸,平息了沙沙聲,「我們不是有在考慮,這次演出結(jié)束后就要暫歇一陣子嗎,或許可以給你爸一點交代!

  「再說吧…」彥森一次撥動一條弦,即興了段獨奏,他覺得這段旋律有點哀傷、孤獨,流浪般的自由,像是不在乎目的地的旅人,

  但這并不是第一次演奏這個旋律,至少感覺不像,彥森想起不知多久前的某個夜晚,他和晴為了情人節(jié)之類的蠢事吃了頓大餐、喝了幾杯,回家后晴似乎不那么怯怯懦懦的,甚至同意和他過夜,那一晚他們就泡在練團室中享受與世隔絕的寧靜,

  彥森彈了許多女友愛聽的歌,或許是酒精發(fā)揮了奇效,他記得自己唱得不錯,而晴那一晚也變得非常主動,他們沒有回到房間,一場難忘的纏綿就在這上演,由于隔音效果太好,他記得那時好像身處空曠的原野上像頭野獸般地嘶吼打滾,和唯美一點也沾不上邊,

  激情結(jié)束后彥森彈了另一首曲子,那時肉慾已退,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曲調(diào)完全是即興創(chuàng)作,歌詞也不例外,晴巧一絲不掛地躺在毛茸茸的隔音墊上聆聽,像個草地上初生的女神,而歌曲正好就是他獻給美麗神祉的祭品,

  他記得開頭幾句,于是輕輕的在嘴邊唱著,「無云的藍(lán)空,而那是晴巧的晴,你出現(xiàn)在我的黑暗中,我們一起遺忘這世界……」

  「新的?以前沒聽過,我喜歡!拱⒘x配合著弦律敲出簡單的節(jié)奏,

  「不算是!箯┥撕箢^的歌詞,只能用哼聲填補。

  「至少我是第一次聽到!

  不一會,彥森刷起合弦,而鼓也多了變化,兩人的音樂逐漸融合在一起,他覺得心跳得很快,但也平穩(wěn),時間似乎不再流逝,整個世界只剩他與音樂,

  距離上次跟團員一起即興完成新歌已經(jīng)久到讓他灰心了,但他有預(yù)感這次可以,說不定會是最棒的一次,這曲子所吐露的孤傲調(diào)性,令他起了一陣陣皮疙瘩,只要——

  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的鈴聲,有人狂按門鈴打斷了他們的合奏,新曲如夢醒般消散一空,彥森正盡全力回憶剛才的幾分鐘,希望之后能寫出譜來。

  「天公伯喔!是誰想到要把門鈴接進來的。」阿義甩掉鼓棒,抓起一旁的礦泉水猛灌,木棍在地板上無聲彈跳。

  「有時間我會把它拆了…你先把剛剛打的寫起來,等等再試一次!箯┥仓煤眉鋈ゲ榭茨敲懿粫魰r間的訪客究竟是何人。

  他看了手機,五通未接來電,看來老爸今天心情比較好。

  彥森點亮客廳的大燈后,開了內(nèi)側(cè)門,他從鐵門的縫隙中看見來者是名中年男性,驚魂未定的模樣讓他有不好的預(yù)感。

  「請問有什么事嗎?如果是要租房子已經(jīng)沒了喔!

  「他說可以找你,」男子抹了抹臉,樣子更加憔悴了點,好像瞬間又老了十歲,「抱歉…我應(yīng)該先自我介紹,叫我唐先生就可以,我是透過親戚介紹才找到這的,請問您就是…月師嗎?」

  「稱不上樂師,只是個彈吉他的,但如果你指的是另一個,那叫月靈師!箯┥瓑阂中闹械牟粣,不是因為這唐先生不請自來,而是這肯定是他爸搞的。

  「抱歉,是的,我是要找月靈大師!

  「這次算你過…」彥森捏了捏眼角,不想再計較了,「請問有什么事嗎?」

  「是這樣的,大師,我家…」唐先生說著就紅了眼眶,似乎想起了難以言語的傷痛,「我老婆,昨晚被殺死了,有東西殺了她,想請您幫我看看房子,錢不是問題。」

  彥森打量了下這位大叔,看起來只是個普通的上班族,頂多就是個主管,怎么有自信覺得錢不是問題,月靈師收取的費用非常高,客戶基本上都是財團或高層官員,但這都是聽老爸說的,有時彥森覺得,老爸會這樣說只是想拐他入行罷了。

  「你等我一下!箯┥P(guān)上門,打算找老爸講清楚,他不想接任何案子,過去不會,未來的每一天也不可能會。

  他拿出手機,發(fā)現(xiàn)有來自老媽傳來的未讀訊息,老花眼的關(guān)係媽媽很少打字,這么長一串話肯定費了不少功夫,彥森實在沒辦法說忽略就忽略。

  「兒子,你沒有給爸時間說清楚不要緊,我是想跟你說,等等有個唐先生會去找你,地址是我給他的,你先別生氣,先讓我解釋,

  唐先生是媽媽的表哥,兒時有段時間生活在一起,學(xué)生時期也幫了我不少忙,媽媽一直沒有機會回報,這次他來拜託你爸幫忙,但你爸被好幾個大老闆的案子給纏住了,唐先生住得又離我們很遠(yuǎn),真是一時抽不了空,

  媽拜託你,幫你爸先去看看現(xiàn)場,也算是為我還個人情,至少安撫一下唐先生,給他安個心,死者不只是他老婆,也是他的初戀情人,發(fā)生這樣的事有多難過,你們男生應(yīng)該都能體會,

  還有錢如果不夠用別苦撐著,媽知道音樂這條路不好走,該開口就不用客氣,要記得;丶揖秃,媽很想你,這個月找個時間和晴巧回來一趟,媽再煮你最愛的榨菜肉絲麵!

  彥森看完后嘆口氣,懷疑媽媽是否越來越愛來這套了,大概是屢試不爽的關(guān)係吧。

  他回到練團室,還沒開門就聽見熟悉的節(jié)奏,是他很愛的一首經(jīng)典重金屬搖滾曲,他扭開把手,逆著音浪前行,對阿義精彩的雙踏點頭讚許,

  「如何,誰來了?」阿義終于發(fā)現(xiàn)他,停下動作,喘呼呼地拿他脫下來的上衣擦汗。

  「放心不是妹子,可以安心甩你的肥油。」

  「你這冷氣沒在轉(zhuǎn)。」治。」

  「你腦袋才沒在轉(zhuǎn)。」

  「什么意思?」阿義拿鼓棒搔搔濕漉的頭發(fā)。

  「沒什么,只是想嗆你,我要出門一下,不知道要多久,離開前記得你總是忘記的事!

  「如果我總是忘記,你覺得這次會記得嗎?」

  「那我絕對不會讓你深夜一個人在家時,在眼角馀光的地方發(fā)現(xiàn)怪東西的,放心。」

  「很好,謝謝,我決定睡在這了,」阿義說完把衣服鋪在地上,下一秒就躺了上去,「沒想到隔音地毯還挺舒服的,錢沒白花。」

  「走了,掰!

  「晚安。」

  他坐唐先生的車,到他家,路程不到五分鐘,但彥森就算努力一輩子,可能也買不起這里最廉價的房子,除非他成為月靈師,但他跟自己說,那是不可能的。

  還沒到達(dá)唐先生居住的樓層,彥森就感覺到了異樣,并非一般鬼怪的氣息,而是更糟糕的東西,它留下的足跡令彥森汗毛直立。

  命案現(xiàn)場仍有不少警員進進出出,蒐證的工作大概還沒結(jié)束,彥森站在封鎖線幾尺之外,讓唐先生先向刑警解釋,為什么有個毛頭小子想進入現(xiàn)場,

  看門的刑警滿臉痘疤,面露不屑,似乎沒有要答應(yīng)的意思,彥森覺得這樣也好,是個離開的好藉口,他實在不想進去,

  痘疤刑警按下對講機按鈕,說了幾句話,很快地就有個襯衫袖子捲起、膚色黝黑的中年大叔跑了出來,看到彥森便過來招呼,自我介紹是河警官。

  「是大師嗎?」河警官的表情敬畏又有些狐疑。

  「不算是,我今天來是想趁著痕跡還沒退,幫我爸稍微看看現(xiàn)場。」他握上河警官的手,頓時覺得自己的手軟弱無力。

  「令尊是宏景大師嗎?太好了,他幫忙破了許多棘手的案子,事蹟在附近的轄區(qū)都有流傳,久仰大名卻還沒有機會見面,您回去時可以幫我打聲招呼嗎?」

  「原來,大伯跑來這了…」

  「宏景大師是您大伯?」

  「是啊,說要退休,結(jié)果還是間不下來,我爸是誰你大概不會聽過,他警界的客戶不多!褂械脑挻蟾乓捕际悄闵纤,彥森心想。

  「不要緊,那您先進來看看吧,現(xiàn)場我們已經(jīng)整理過了,已經(jīng)在最后收尾的階段,物品可以放心拿取沒關(guān)係,只要唐先生同意的話!

  「沒…沒關(guān)係,請自便!固葡壬箲]地摩擦雙手,從他望著屋子的眼神中看得出,他曾經(jīng)的家已不復(fù)存在。

  「我會轉(zhuǎn)告部下配合你們調(diào)查,我還有些工作,得先離開!购泳僬f。

  「感謝!顾俅挝丈虾泳俚氖郑⑶覜Q定要找時間鍛鍊鍛鍊。

  除了揮之不去的陰鬱感,與嚴(yán)重焦黑的爐灶之外,屋內(nèi)看似沒有什么怪異之處,直到他們來到了案發(fā)地點,

  彥森立刻斷定,這里絕對曾有惡靈作怪,雖然它已離去,但殘留的氣息仍差點讓他把晚餐給吐出來,他從來沒有遇過這么強烈的感應(yīng),而惡靈甚至不在這里,他納悶著到底是他的感應(yīng)出錯了,還是真的存在這么恐怖的東西,除此之外,殘留的氣場讓他有些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巷弄中撞見曾經(jīng)咬傷你的野狗。

  「您還好嗎,需不需要喝杯水?」唐先生問道

  「沒關(guān)係,只是…這很糟糕,你太太做了什么?一般人應(yīng)該不會招惹到這種東西!顾雷约簺]有多考慮唐先生的感受,但當(dāng)事情超出常理時,言語很難收斂。

  「我們流掉過一個孩子,會不會是因為這樣!固葡壬劭粲旨t了起來,「我明知道高齡產(chǎn)子風(fēng)險很高,為什么還會決定嘗試呢…都是我的不好…」

  「唐先生,你不用自責(zé),雖然我不是很有經(jīng)驗,但我還是可以很肯定的跟你說,那東西絕對不是你的孩子!顾罅四筇葡壬募绨颉

  「大師,你說的沒錯,我也是這么覺得!」唐先生眼睛睜得老大,頓時激動了起來,好像深信不疑的荒謬想法得到了證實,「我有看到那東西,像是個身材高壯的少年,雖然全身漆黑看不出五官,但他的憤怒跟殺氣不可能是我的寶貝女兒會有的!

  「你說你有看到?這可能很重要,」彥森拿出手機,打開錄音軟體,準(zhǔn)備紀(jì)錄,「可以詳細(xì)跟我說當(dāng)時的經(jīng)過嗎?我想你明白,這次不用像對警方一樣有所保留,所有你注意到的不尋常之處都必須清楚說出來。」

  接著唐先生一五一十地講述昨晚的經(jīng)過,幾乎是對著彥森宣洩,

  故事中不斷搖晃的小床令他背脊發(fā)涼,而看著這扇被染成深紅的木門、以及上頭凹裂的痕跡令彥森很想立刻拔腿就跑,尤其當(dāng)他注意到幾片指甲就卡在木頭裂出的分岔中時,只想回家把自己灌醉,好忘記這場血案,

  彥森看著餐桌旁掛著的夫妻合照,年輕且快樂的臉龐和如今的唐先生判若兩人,而那名氣質(zhì)高雅的女子,也絕不會令人連想到這怵目驚心的現(xiàn)場,

  他專注在唐先生描述的事發(fā)過程,就算前后不連貫且參雜了過多的情緒,但他仍耐心地聽完了,按下結(jié)束錄音鈕后就立刻傳給他爸,唐先生開始啜泣,幾名刑警投來同情的目光,但或許還有其他疑慮在內(nèi),

  聽警員說,唐先生的太太沒有過任何精神疾病紀(jì)錄,好端端的人前一分鐘還在煮晚餐,一轉(zhuǎn)眼就突然就在老公面前把自己的頭給撞碎,任誰聽了都會感到不安。

  「那東西會不會還糾纏著我太太,」唐先生做了一個深呼吸,試圖平復(fù)心情,「或者說它還在這里…大師,您能幫我處理嗎?」

  「很抱歉,我還沒通過訓(xùn)練!箯┥ㄈヮ~頭上的汗水。

  「但你可以感應(yīng)到它來過對吧,那你可以幫我找我太太嗎?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我真的幫不上忙,剩下的得等我爸來處理!

  「是錢嗎?我這有一些,您可以先拿著!固葡壬艁y地從皮包抽出一疊千元大鈔,硬是要塞到彥森手中。

  「唐先生,我只是來看看,不會收費!

  「不夠嗎?」唐先生將皮包中所有鈔票掏出,「這些全部給您,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拜託了,大師!

  「我真的沒辦法。」相互推拉之下,藍(lán)色鈔票順著門板上的抓痕灑落在半乾涸的血跡上,

  「我只是想知道,我太太她有沒有被傷害…」唐先生雙膝跪地,眼淚又掉了出來。

  「真的很抱歉,但我無能為力。」彥森語畢轉(zhuǎn)身離開,他沒有說出為什么不幫忙,那是他一直逃避的事情,是他不愿承認(rèn)的秘密,

  除了最基本的感應(yīng),彥森不會任何靈術(shù),他曾經(jīng)很努力的嘗試,或許努力過了頭,但仍是家族中唯一無法施術(sh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