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菡就站在那,看著火焰翻滾沸騰,以一種悲壯的方式覆蓋住駱家大宅,吞噬所有的虛幻、真實、過去以及現(xiàn)在。她黑色的裙擺搖曳,伴隨火焰紛紛,卻怎么也燒不著她的衣角。
她目光一瞬也不瞬將一切收入眼底,如同長久以來所扮演的角色,一個稱職的旁觀者。
灰霾在空氣中瀰漫開來,如輕煙似薄霧,蘇菡聽見里頭傳出幽怨的琵琶聲、妖嬈的小曲聲、男女的調(diào)笑聲、曖昧的低吟聲、憤怒的咆嘯聲……層層疊疊,喜、怒、憂、懼、愛、憎、欲,貪、嗔、癡、慢、疑,混做一堆,剪不斷理還亂。
終是,開不盡的奼紫嫣紅,關(guān)不盡的滿園春色。
「燒吧,全都燒乾凈了才好。」
蘇菡宛若呢喃的低語,衣袖輕揚,衣袖輕揚,火勢變得更盛了,似乎要連那前塵往事、愛恨情仇,一併附之祝融。
就在這個時候,從火中飛出無數(shù)隻青色蝴蝶,一隻隻交纏在一起,凝聚成一抹淡淡的人形剪影。那人形若隱若現(xiàn)看著并不清晰,可從曲線仍能分辨出是一個女人的形體。
「是你?」
「是我!古宿D(zhuǎn)頭,朝她盈盈一笑,明明是模糊的五官,卻讓人感覺極美。
女人名叫崔琬,駱明的妻子也是駱君的愛人,更是蘇菡這次真正的客戶。
在駱君出現(xiàn)的前一晚,她來到蘇菡的店里,懇求她收購那本《金瓶梅詞話》—讓駱君的靈魂自由。
「為了一個殺你的男人,值得嗎?」蘇菡問。
「錯,」她笑得梨花帶雨,「是為了一個我愛的男人!
火光閃爍,那書還再燒,瀲灩的紅舌似乎永遠也無法停止,幾分過分甜膩的香氣傳來,如女人惆悵而沉重的半生。
「謝謝你,如此我們都自由了!顾龑χK菡的方向彎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大禮,聲音很輕,幾乎要聽不見,彷彿風一吹就會散了。
「我并沒有真正做了什么,」蘇菡淡淡地開口,「放了這把火的人是駱君。」
解鈴還需系鈴人,她不過是個旁觀者,一如從前的每一次。
「但你讓他看見了真實,那是我在他身邊二十年都做不到的事。現(xiàn)在我要去找他了,希望你也能早日找到那個人!
那個人,她在說誰?
蘇菡腦中好似要浮現(xiàn)出什么,但隨即被一陣尖銳地劇痛蓋過,待疼痛散去,那片刻的迷茫已經(jīng)褪去,她嘴角噙著一抹溫潤,面上仍是那奪人心魄的媚。
遽然,一張未燒盡的書稿飄起,不偏不倚落在她微張的指尖,上頭字跡已經(jīng)被火燻得模糊,只有最后兩句詩隱約可見:可憐金蓮遭惡報,遺臭千年作話傳!
可不可憐,她不知道,或許誰也無法真正說清,畢竟一個女人深埋的心事,唯有她自己能明瞭。然若要公道的說句話,潘金蓮不過是個女人,也僅僅是個女人而已。
只是,可惜了這樣的一本古物,真正的老東西,以后是再也見不著了。
她吹了一口氣,那紙屑化作蒼白的飛灰散落,似意外落錯時間的雪,荒蕪而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