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羽同澗緩緩的睜開了眼。
他恍若做了一場噩夢,在一瞬間被驚醒,他起身抬頭嘴里驚呼道:“父親!”
可除了漫天的風(fēng)雪聲,周圍便再也沒有任何的聲音回應(yīng)他的高呼。
他眨了眨眼睛,愣愣的看向周圍,入目的是一位頭戴面具渾身包裹在黑袍之下的身影。
隔著那金屬鑄成的黑色面具,山羽同澗并看不清對方臉上的神情,但那雙透過面具所注視過來的目光,卻讓山羽同澗在一瞬間清醒了過來。
他記起了之前發(fā)生的一切……
因為他的懈怠,本應(yīng)該布防的大軍卻沒有及時的完成自己的任務(wù),讓武陽人趁虛而入,將中軍大營攻陷,自己又被奸人迷惑,將自己父親的行蹤暴露,以至于他們父子二人在那時身陷重圍。
而在最后的關(guān)頭,他的父親卻忽然施展出了一道法門,將自己傳送到了此地,也就這兇陰山之上,青狼部大軍所在。
想明白了其中就里的山羽同澗頓時淚流滿面。
他趕忙起身拉住了身前這黑袍男人的手,嘴里大聲言道:“木先生!快救救我父親!他正被武陽人圍剿!”
他的神情急切,臉色通紅。
但相比于他的這番作態(tài),身前穿著一身黑袍的木先生卻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對于對方表現(xiàn)出來的急切視而不見。
他只是安靜的看著有些發(fā)狂的山羽同澗,既不阻攔也不勸解。
直到半刻鐘的光景過去,嘶吼著的山羽同澗漸漸平息了下來,他方才看向?qū)Ψ,說道:“山雨將軍已經(jīng)死了,請小將軍節(jié)哀!
他的語氣那般平靜,就好像在訴說著一件無關(guān)痛癢的小事。
山羽同澗在那一瞬間卻頹然的坐在了地上,他就像是被人抽干了所有氣力一般,呆坐在地,動彈不得。
他何嘗不知道,木先生所言的就是鐵一般的事實,他很清楚自己的父親,根本就已經(jīng)走到了油盡燈枯的那一步,所以才會在最后關(guān)頭用盡所有的力量,擺出一副要置李丹青于死地的架勢,以此來吸引武陽人的注意力,這才給他爭取到了逃出升天的機(jī)會。
山羽同澗明白自己的父親的性子,若不是自知已無生路,以自己父親那般孤傲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卻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只是……只是不知道怎么去面對這樣的事實。
他幻想著或許,自己的父親還有些別的什么辦法,可以再支撐下去,只要自己帶著大軍可以足夠快的殺到中軍大營,或許就有辦法救到自己的父親……
而此刻木先生的話,無疑是擊碎了他心頭最后一絲幻想,也擊碎了……
山羽同澗的信念……
山羽同澗在那時神情迷茫的舉目四望,忽然心頭一震,雙眸之中燃起火光,他再次起身抓住了木先生的手,言道:“那就請木先生快些調(diào)集兵馬,我們傾我青狼部之兵,定要斬殺李丹青,為我父親報此血仇!”
木先生低頭看著這神色癲狂的山羽同澗忽然問道:“將軍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大將軍在最后關(guān)頭拼盡一切,也要將你救出來?”
聽聞此問的山羽同澗一愣,看向木先生。
平心而論,他并不喜歡這個終日帶著面具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
但他不得不承認(rèn)的是,木先生的擔(dān)憂是對的,無論是對于武陽人的推論,還是對于李丹青的防范,都是無可挑剔的。
只是這樣的認(rèn)知來得太晚了一些,而他也為此付出了太過昂貴的代價……
他的腦袋一團(tuán)漿糊,更是無法回答出對方的問題。
“是因為你是他的兒子?”
“還是因為事已至此,能活一個是一個?”木先生倒是并不急著得到答案,反倒慢悠悠的繼續(xù)反問道。
山羽同澗愣了愣,想說什么,卻又不知道如何說起。
“大將軍胸懷大志,終其一生都在為大遼國的興衰而憂慮!
“他知道出兵武陽,是大遼國一勞永逸,讓天下蒼生從此不再遭受兵戈的最好辦法,所以他為此付出了一切!
“而同樣的,這個計劃太過宏大,以至于經(jīng)不起半點變數(shù),今日他龍游淺灘,虎落平陽,沒有生機(jī)可循。但大遼國的四部卻不可一日無主,否則,生起內(nèi)亂,反倒被武陽人逐一擊破,那大將軍半生的心血也就付之一炬了。”
“他知道,他死了,對于我們大遼國而言,需要的是一位能夠接過他大任的明主,而小將軍就是他認(rèn)定人選!”
“小將軍在中軍大營中玩忽職守,已經(jīng)致使我青狼部的上萬甲士戰(zhàn)死,大將軍犧牲,現(xiàn)在大將軍以性命作保,求得小將軍茍全,小將軍是要繼續(xù)肆意妄為,頹廢下去,辜負(fù)大將軍的重托,還是要振作起來,完成大將軍未盡之事業(yè),皆在小將軍一念之間。”
山羽同澗聽聞此言,身子一顫,那眸中的火光漸漸熄滅……
……
“武陽人雖然占領(lǐng)中軍大營,但青狼部的主力尚在!
一日之后,山羽同澗與木先生并肩走在兇陰山的山巔之上。
那里遼人的甲士們正冒著漫天飛雪,奮力的修建著神臺。
一塊塊巨大的石料被從山腰處緩緩抬上此處,這些石料每一塊都有一人之高,表面光滑無比,如玉石一般,表面閃動著森白色的詭異光芒,其中一面還被雕刻著血色的符文,不知其具體的含義,但卻透著一股妖異的味道。
這些石料似乎極為沉重,哪怕是在底部安放得有便于運(yùn)送的滾輪,可每一塊石料依然需要十余人一同拉拽著繩子才能緩緩?fù)蟿樱瑫r不時的便會有遼人的甲士在這個過程中累倒在地,但很快又會有新的甲士快步上前,接替他的位置。
而石料被運(yùn)送到山巔之后,又會被一個齒輪組裝而成的裝置,用吊繩緩緩抬上神臺正在修筑的位置,將之安放在其上。
“糧草雖然緊張,但暫時還夠用七八天的樣子,我們完全可以一邊修筑神臺,一邊等待黑絕部的援軍到來,到時候里應(yīng)外合,兩面夾擊,定能將武陽大軍一舉殲滅!
木先生看著這有條不紊進(jìn)行著的一切,嘴里平靜的說道。
身旁跟著的山羽同澗經(jīng)過了一日的冷靜,雖然已經(jīng)從山羽關(guān)的戰(zhàn)死中恢復(fù)了不少,可情緒依然不高,對于木先生所言之物,并不給予太多的回應(yīng)。
只是點了點頭,應(yīng)道:“都依先生的意思!
木先生似乎也明白此刻的山羽同澗并沒有太多的興致去聆聽自己的話,索性也不再給他介紹神臺之事的進(jìn)展,只是轉(zhuǎn)而道:“將軍才蒙大變,心情沉重,這兇陰山巔,風(fēng)雪甚大,不如先回去休息,如今將軍是三軍統(tǒng)帥,四部之首,如果累垮了身子,那必定讓遼人四部群龍無首,于大局不利!
聽聞這話的山羽關(guān)抬頭看了一眼木先生,說道:“木先生是聰明人,我聽了許久木先生的計劃,無論是神臺的修筑安排,還是下一步等待援軍的做法,都條理清晰,萬無一失,有木先生的安排,在下放心!
木先生聞言,點了點頭,那鐵鑄的面具背后,眸中閃露出欣慰之色。
“這些事都是我該做的,大將軍待我恩重如山,我理應(yīng)全力輔佐將軍!
“這些事,將軍整理好思緒,隨時可以來帳中尋我,我一一教給將軍!蹦鞠壬谶@時言道。
他這話說得就頗有玩味之處。
山羽同澗當(dāng)然可以穩(wěn)固遼人四部的軍心,但這神臺的計劃,其核心部分,甚至一些最重要的秘密,卻都只有木先生與山雨關(guān)知道。
山羽同澗雖然如今名義上是遼人的大統(tǒng)領(lǐng),但許多軍令卻都由木先生下發(fā)的。
這老將新亡,山羽同澗尚未完全掌握遼人四部,整個遼人四部多少有那么一種主少國疑又權(quán)臣當(dāng)?shù)赖娘L(fēng)雨搖曳感。
而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不能內(nèi)部生出間隙。
木先生這番話,就是為了讓山羽同澗安心,告訴他只要他愿意,他隨時可以接過大權(quán),不希望他因此而對自己生出間隙。
這時極為聰明的以退為進(jìn)之道,而如今的山羽同澗剛剛經(jīng)歷了父親的死,對于這些事情還是有些意興闌珊,他點了點頭,也不再多言,轉(zhuǎn)身便走入了不遠(yuǎn)處的大帳之中。
走入其中的山羽同澗躺在軟塌上睡了一覺,但這一覺睡得卻不是太安穩(wěn),那關(guān)于自己父親的夢魘總是縈繞不散。
他又一次從夢中被驚醒,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好不容易平復(fù)下來,從床榻上站起身子,準(zhǔn)備出去走走,可腳步就要邁出大帳的剎那,他卻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些什么一步,那邁出的步伐忽然一頓,又回頭看向自己的身后。
那大帳中的案臺上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封信封。
山羽同澗眉頭一皺,走到了那處,將信封拿起,伸手將之拆開,定睛看去,只見那信紙的抬頭上赫然寫著。
大遼國青狼部少主,山羽同澗親啟。
武陽世子,李丹青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