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斐是個聰明人。
至少跟那位太子比起,他覺得算得上是個聰明人。
在他的府上,就如他邀請說的那般,他似乎真的只關心李丹青在應水郡的經歷與那壺不知從何處得來的玉逢春。
他就像個翩翩公子,安靜的傾聽著李世子夸張的講述,從不打斷,只在偶爾某些關節(jié)處提出問題,讓這場談話能夠在雙方都覺得愉快的氣氛下進行下去。
這場只有兩個人的宴會一直持續(xù)到近于亥時之末方才進入尾聲。
末了,他只是將李丹青送到府門,囑咐一句:“世子日后若有什么困難,大可來尋我!
旋即便沒了下文。
整個過程甚至沒有去討論半點時政,唯一與武陽城與關系的談話,也無非是緬懷一下那位死去的天策上將。
若是李世子再年輕一些,說不得真的會把這位二皇子當做知己,對他感恩戴德。
只是如今的李丹青很明白。
在這武陽城中。
正真正人君子,要么已經死了,要么就在死在的路上。
這事無一例外。
秦向鋒與夏乾就是前車之鑒。
故而除了暗暗驚嘆于這二皇子不過十八歲的年紀,便有如此城府之外。
李世子的心頭倒是并無太多的波動,相較于次,他反倒更關心,燕歡宮到底與朱紫甲有什么關系。
不過這事也顯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弄明白的事情。
李世子很快就將之拋諸腦后,他去了一趟方岳齋,見到了那位掌柜朱錦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李世子回來的原因,這位掌柜的身形比起以往又圓潤了幾分。李丹青付了些銀錢,訂了份八寶雞,讓他明日午時送到宮門前。
小太監(jiān)泰平會在那里等著,把這東西送到小麋鹿的手里。
再苦不能苦孩子。
小麋鹿還在長身子,得多吃些。
明日三府九司休沐,這幾天言真她們都忙得焦頭爛額,李丹青看在眼里,心底多少有些心疼,想著明日好生陪陪她們,便不去宮里了。
回到府中時,眾人都已入睡,李世子也不好打擾,他獨自一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了一個多時辰。
然后便睜開了眼,喚醒了體內的烈陽星靈。
開始了每日的必修課——凝聚《思無邪》中的羽軀。
這幾日李世子白天都陪著小麋鹿與熊孩子在武陽城的賭坊中胡作非為,到了晚上休息個把時辰,然后就要開始全神貫注于此事之中。
足足七日時間,李世子已經凝聚出了九具羽軀。
雖說每日辛苦萬分,但得來的成果也甚是顯著。
好在李世子肉身強悍,休息時間少上些許,對于他而言無關痛癢。
看著自己神河中那些不斷吸收靈力,如雕塑一般站立在那處的半透明的身影,李丹青便覺自己未來可期。
當然,強大的肉身,帶來的麻煩是他體內的血氣之力太過旺盛,哪怕是九巨羽軀十二個時辰不知疲倦的運轉,給李丹青帶來的修行速度上的提升也并無法達到引起質變的程度。
李世子暗暗算過,要讓自己的修行速度得到顯著的提升,起碼得有百具羽軀。
只是李丹青夢想著美好的未來,可身為打工人的星靈卻顯然對于自己被李丹青屢屢白嫖的處境頗為不滿,幾次提出抗議。
無奈之下,李世子只要答應,將從羽軀中得來的靈力依照著七三開的比例,分出三成給烈陽星靈,這才算上讓這個并不平等的勞動協(xié)議,可以繼續(xù)運行下去。
大抵是熟能生巧的緣故,今日第十具羽軀凝聚完成之后,天色還未放亮。
李丹青著實有些不好意思讓烈陽星靈加班加點的再凝聚一具羽軀——誠如之前所言,凝聚羽軀對于烈陽星靈的消耗極大,每完成一具都需要修整一日的光景。
李世子想著自己這幾日也未有好好休息過,索性便在一陣千恩萬謝,加上各種 馬屁滔滔不絕之下,穩(wěn)住了又心生怨言的烈陽星靈后,也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
李丹青睡得很沉。
……
李丹青從不覺得自己是什么好人。
但他卻從來沒想過要做什么壞人。
而在他看來,不做壞人的第一要務,就是問心無愧。
姑娘們留在了武陽城,可以想象的是,以劉言真等人為首的大小姐們,平日在各自家中是如何的被嬌生慣養(yǎng)。
而來到這武陽城,入了各個司府,麻煩事少不了,因為他的關系,各種為難也少不了。
并且……
日后會有什么威脅,是可以預見,卻無法預料的。
這些,她們都知道。
但自從入了司府之后,李丹青從未聽見她們抱怨半句。
至少從未當著他的面抱怨半句。
這是為了什么,是顯而易見的。
李丹青知道趕不走她們,而憑心自問,李丹青也舍不得她們。
這里面自然有男女之情,有師徒之誼。
但更多卻是有她們在,李世子不會覺得孤單。
人就是這樣奇怪的東西。
當你習慣了某些東西后,便不想失去,便害怕失去。
哪怕原本沒有這些的時候,你其實也可以活得好好的。
他打心眼里感謝她們,也打心眼里想要保護好她們。
所以李世子這些日子,很努力的凝聚羽軀,他想要自己能變得強一些,再強一些。
讓那些還未有發(fā)生的,不可預料的事情發(fā)生時,自己有能力去做些什么。
……
大抵也正是因為這樣的辛苦,當李丹青決定好好睡上一覺時。
腦海中緊繃的弦忽然松了下來,以至于這一覺,他睡得很沉。
直到陽光將整個房間照得透亮,直到府門口傳來的爭吵聲越來越大,李丹青終于睜開了自己朦朧的睡眼。
世子府很大。
旁人家在這王都若是有個三進門的院子,便已經算得上是富貴人家。
世子府嚴格來說,雖然只有五進門,但每一道門楣后的院落都大得嚇人。
從入門處的狼王殿,到足以住下上千位客人的廂房,以及十余個各有特色小院,還有專門大招的園林亭湖,以及后院處用于演武的演武臺。
每一處都極近奢華。
只是隨著李牧林的戰(zhàn)死,這院落中好些個地界都已經荒廢,周秋申的年紀畢竟大了,獨自一人根本沒有辦法將這些地方都打理干凈。
如今李世子等人為了不讓周秋申太過勞累住的也都是前院的廂房,但饒是如此,李世子也只能隱約聽見那些爭吵聲,卻難以聽清其中的內容。
總不能又是誰上門來尋麻煩了吧?
李丹青在心底暗暗想著,麻溜的從床榻上站起了身子,穿戴好衣衫,快步朝著外院的方向走去。
從當初在應水郡的大風院,到如今的世子府。
這被人找上門來的麻煩,李世子倒是已經記不得遇見了多少次。
他對此也算是輕車熟路。
無非就是對方作威作福,自己上去罵上兩句。
若是能以理服人,那便以理服人,若是不能,那就打上一架。
抱著這樣的心思,李世子的腳步快了不少,很快便來到了世子府的府門前。
遠遠的便看見劉言真青竹等人站在府門口,府門外也擁堵了一大批人。
“陣仗不小啊!崩畹で嗖[著眼睛這樣想著。
是郢相君還是項蓉?亦或者莽桓?
李世子在心底暗暗揣測著是哪個仇家上門,心底也分別為對付這些家伙打好的了腹稿。
好不容易盼來個休沐,還不讓本世子過一天安生日子!
李丹青的心頭多少有些怒氣,他這樣想著,走上前去,周圍的青竹夏弦音等人也紛紛側頭看向李丹青,眉宇間寫滿了憂慮之色。
李世子將自己的胸膛挺得筆直,他知道這又是一次繼續(xù)鞏固自己偉岸形象的機會,他沉聲道:“別擔心,有我在呢!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沒人能傷到你們。”
放在以往,李世子這番話出口,這些姑娘們大都會投來仰慕的目光,亦或者含情脈脈。
但這一次……
似乎有些不一樣。
眾人的目光依然落在他的身上,但眉頭卻紛紛皺起。
嫌棄、鄙夷,甚至還帶著些許惱怒。
擺出一副威武架勢的李世子心底暗暗奇怪——什么意思?難道出門時太急,發(fā)型有問題,還是衣衫穿反了?
李丹青正要低頭審視自己的著裝,前方卻走來一人,低聲道:“勞煩,讓一讓!
態(tài)度極為客氣,讓素來樂于助人的李世子下意識的點了點頭,退到一邊,但旋即便覺得不對勁,在這時趕忙抬頭看去。
只見兩位壯漢,正合力抬著一個紅木柜子,走入府門。
“這是干什么?你們誰買的?”李丹青回過神來,如此問道。
這紅木柜子光鮮亮麗,上面雕工細致,一看就不是個便宜貨,以李世子常年肆意揮霍的狠辣目光看來,這么一個紅木柜子,價格起碼在兩百兩開外。
如今的世子府可比不得以前,生活雖然說不得是拮據,但消費兩百兩買個柜子,多少有些奢侈。
更何況府中這些玩意要多少有多少,花錢購置這些東西,無異于是畫蛇添足。
李丹青想到這些,不由得勃然大怒,心頭暗暗想著,自己定要糾出誰是那個罪魁禍首,這樣的敗家娘們,可要不得!
只是這樣的詢問,換來的卻并不是某個人怯生生的回應,而是周圍眾人愈發(fā)嫌棄與鄙夷的目光。
不對勁……
李丹青從眾人古怪的反應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而下一刻,隨著兩位抬著木柜的壯漢將木柜放在了院中,緊隨其后的是四個抬著一張金絲楠木床的男人,李丹青定睛看去,那金絲楠木床的木料極佳,上面的雕飾工藝復雜,鋪著的薄衫被褥一看便不是凡品,這一套下來沒有個四五百兩銀子,休想買下。
若說方才李世子還覺得那紅木柜子是敗家之舉……
那這金絲楠木床,可就是實實在在的要他的命了。
“小心點!”
“別磕著了!”這時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府門口傳來,只見一位穿著碎花黃,模樣俏麗的小姑娘正快步走入府中,對著搬運著家具的男人們有些不滿的指揮道,說著又看向府門口,那里更多的男人提著各種木箱家具在外面排成了長龍……
“不是……咱們有必要買這么多東西嗎?”看清此景的李丹青咽下一口唾沫,暗覺喉嚨有些干澀,他粗略的看了一眼,那些排在府門外的各色事物,足足恐有近百件之多,且沒有哪一件看上去是便宜貨,這要給包圓了,沒有個萬兩銀子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姑奶奶們,我知道這些日子,咱們是辛苦了些,但報復性消費可不可!”李世子哭喪著臉哀嚎道。
青竹聞言瞟了一眼李丹青:“我們這些庶民可買不起這些東西,院長可太高看我們了!
青竹的語氣不善,李世子心頭一凜,聲音頓時小了幾分,縮了縮脖子道:“那……那這時誰買的?”
“我家小姐買的!倍驮谶@時,一旁指揮著眾人搬運貨物的丫頭側頭看向李丹青言道。
李丹青一愣,問道:“你家小姐是?”
“吶,她來了!毙」媚镌谀菚r伸手指了指府門口。
李丹青循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一位穿著白色紗裙的身影在這時緩緩走到了府門口,正用自己那雙無辜的雙眼忽閃忽閃的看著李丹青。
是曲未央!
……
在看清曲未央的一瞬間,李世子便想明白青竹等人對自己這番惡劣態(tài)度的根源。
只是這曲未央買這么多東西送到自己府上是為了什么?
難不成色誘不成,改成以財誘惑本世子就范?
李丹青側頭看了看這不斷被搬入府中的物件,雖然確實價值不菲。
但想要靠著這些就得到他李丹青,曲未央未免太天真了一些。
這……
得加錢!
他想著這些的時候,曲未央已經邁步來到了李丹青的跟前,她盈盈的朝著李丹青行了一禮,旋即便似乎有些羞澀的低下頭,不敢去看李丹青的眼睛,只是細聲喚了句:“李郎!
那聲音清嫩,帶著綿綿的情意,只是聽上一耳,便讓人覺得如沐春風。
只是李世子此刻卻無心享受這綿綿細語,因為在這聲親昵的稱呼出口的剎那,數道殺機洶涌的目光已經將李世子鎖定。
李世子的心頭發(fā)憷,趕忙在那時咳嗽一聲,言道:“曲姑娘,買這些東西作甚,太破費了,無功不受祿,在下可不敢受用,還勞煩曲姑娘辛苦一下,讓兄弟們把東西都抬回去吧。”
李丹青的心頭暗暗滴血,這些玩意都是十成新的好貨,以市價八折售賣出去絕不什么麻煩事,到手的那可就是八九千兩銀子,這樣一筆巨款,對于如今拮據的李世子而言,可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感受到周遭那些目光,李丹青還是很識趣的選擇了拒絕。
可聽聞這話的曲未央卻眨了眨眼睛,很是困惑的看著李丹青,言道:“可這些東西本來就不是給世子的啊!
李丹青一愣,腦子里飛速運轉。
也對,這些東西看上去都是給女人用的玩意,確實不像是送給自己的。
這曲未央難道是準備圍魏救趙?
先買通我身邊的人,然后再接近本世子?
念及此處的李世子一個激靈,想到了當初在武陽城時,讓自己與曲未央結下了這段孽緣的事情,他趕忙搖了搖頭。
“大可不必了,我世子府應有盡有,弟子們所需之物,我自然會給他們配齊,不勞煩姑娘費心!崩畹で喔尚χf道。
曲未央聞言在那時抬起了頭,雙眸有些委屈的看著李丹青,卻不言語。
李丹青被她看得有些發(fā)慌,而就在這時,跟著曲未央來此的那位黃裙丫鬟卻快步來到了曲未央的身旁,沒好氣的朝著李丹青言道:“這可不是賣給你們的,這些東西,都是小姐自己用的。”
“嗯?”
“自己用的?”
“那搬到我這兒來是做什么?”李丹青困惑的問道。
但這個問題方才出口,某種不詳的預感便涌上了李世子的心頭。
“日后小姐就住在這里了,不買些東西怎么方便?”那丫鬟倒是不覺有他,在那時看著李丹青笑嘻嘻的說道。
“什么!”這話方才出口,青竹與夏弦音等人便臉色一變,在那時高聲言道。
李丹青也是心頭一驚,他趕忙看向脾氣火爆的夏弦音等人,朝她們遞去一道讓她們稍安勿躁的眼神,然后這才磚頭看向曲未央。
“曲姑娘,這不合適吧?”
“怎么不合適?”曲未央眨了眨眼睛,一臉無辜的看著李丹青。
“這怎么能合適呢?”李丹青有些莫名其妙,雖說他多少了解這女孩的本性,可這堂而皇之的住進來,怎么也說不過去啊。
“曲姑娘身份高貴,又待字閨中。我李丹青名聲不好,這住在一起,難免外面會有些閑言碎語,污了姑娘清白!崩畹で嗄椭宰尤绱搜缘。
“可我不在乎。”曲未央看向李丹青的眸中,秋水流轉,那濃郁的情意幾乎就要溢出雙眸,看得青竹等人是咬牙切齒,恨不得當場把李丹青生吞活剝了一般。
李世子雖然未有去看眾人,但卻覺自己此刻如芒在背,他知道在這樣拖下去,說不得就該拔刀了。
他趕忙擺出一副強硬的態(tài)度:“這名不正言不順的,容易叫人誤會,曲姑娘還是請回吧。”
李丹青這番話說得已經算是很清楚明白的擺出了自己的態(tài)度,而眼前的曲未央聞言,她那雙清澈的雙眸頓時有晶瑩的光芒閃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這樣嗎……”
她低聲喃喃言道,又側頭看向周圍眾人投遞來的帶著明顯敵意的目光。
曲未央的頭在那時緩緩低下:“那既如此……就請李郎,把這銀錢結一下吧……”
說著她看了一眼一旁的黃裙丫頭,名為瑩兒的丫頭見狀,從懷里掏出了一張寫這些字跡的白紙遞到了李丹青的跟前。
李丹青暗覺奇怪,但還是在那時接過了那白紙,定睛看去:
今,百花樓,將李丹青欠于百花樓的四千八百兩酒債,轉讓于曲未央姑娘。
百花樓與李丹青不再有任何債務關系。
以字為據。
……
李丹青看完了上面所寫的內容,臉色頓時變得古怪了起來。
他倒是記得才回武陽城的那天晚上,自己確實去過百花樓,也確實花了些銀錢,當然也確實沒有銀子去擋債……
只是這債務怎么就一轉手,落入了曲未央的手里?
李丹青的心頭泛著迷糊。
“昨日我碰巧閑逛,遇見了百花樓的人,他們在糾集人手,說是要來尋世子要債,若是世子不給就要鬧得滿城風雨。”
“我知道你愛惜名聲,如何舍得你因為這點錢財就被人為難,便偷偷用娘給我存下的嫁妝,給世子擋了債!
“但也知道世子現(xiàn)在拮據了些,一時半會拿不出那么多錢,就想著我近來在修行上遇見些瓶頸,需要換個地方住住,索性就搬來世子府,就拿這租金抵債,一來也算是讓自己換個心境,二來也算是幫幫世子!
“世子若是不領這情,我也就不為難了!鼻囱氲脑挘故墙忾_了李丹青的疑惑。
而說完這話的曲未央臉上那自怨自艾的神情又明顯了幾分,幾乎是將委屈寫在了臉上。她抬頭看著李丹青,清秀的眉頭微蹙,仿佛是在說——我如此為你考慮,你難道就不會心軟嗎?
當然不會!
李世子可是見識過著曲姑娘的心機的。
他可不吃對方這以退為進的套路,在那時板著臉言道:“姑娘的好意我心領了,欠的錢姑娘放心,我一定會盡快連本帶利的還給姑娘!
李丹青的態(tài)度讓曲未央面露失望之色,她凄苦的點了點頭,看向身旁的瑩兒言道:“既然世子不領情,未央也不好再做叨擾了,瑩兒,讓這些兄弟辛苦一趟,把東西搬回咱們府上吧。”
聽聞這話,李丹青長舒一口氣。
如今世子府的情況,李世子可是門清,看似大家和平共處,但實際上卻是暗流涌動。
只是李丹青找不到解決的辦法,就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著不知道。
可這曲未央要是來了,那可就真的是給這已經快要起火的后院,澆上一口熱油……
……
曲未央。
絕非善類。
這一點,李世子是有親身體會的。
那一年曲未央在年關的麟子大會上嶄露頭角。
自創(chuàng)的音律與武道結合的修行方式,加上那本就出塵的容貌,讓她一時間被武陽城的百姓們奉為天人。
坊間關于她的傳聞是神乎其神,而王宮貴胄之中她的追求者也是眾多。
譬如當初與李丹青極為要好的那位搖虛劍宗的少宗主宋子墨便是其中之一。
不過深知那曲滿袖暴躁脾性的李丹青,可沒有膽量卻觸他的眉頭,對于曲未央素來是敬而遠之。
但宋子墨卻顯得極為狂熱。
且不說時常在李丹青與陸闕的耳邊念叨,更是時不時花費重金購買禮物討好。而武陽城中,這樣做法的貴公子遠不在少數。
面對這些狂蜂浪蝶,曲未央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卻也算得上是極為得體。
總是聞言婉拒,從未見她對任何人動怒,甚至沒有流露出過半點不耐煩的神情。
而這般平易近人的性子,更是加劇了追求者們的狂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曲未央無論走到哪里,都會成為焦點!
事情的轉折發(fā)生在宋子墨離開武陽城的那年秋狩。
這是每年武陽城的年輕一輩的保留節(jié)目,由皇室牽頭,在城西的獵場中,放入一只名為“風蠱”的白蛇。
風蠱是來自南疆的蛇類。
這玩意可不是什么洪荒猛獸,也不含任何劇毒。
它不過三尺長,性子懦弱,喜歡以蟲類為食。
但它卻有一種極為可怕的本事——善于逃命。
他的聽覺發(fā)達,感官靈敏,能感覺到即將到來的危險,然后以異于常人的速度逃跑,想要抓到這風蠱,可絕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每年的秋狩,便是將抓住風蠱之人視為魁首。
同時也取個彩頭,預示明年武陽天下,可以五谷豐收。
那一年,二皇子姬斐與太子姬權已經開始暗暗較勁,在秋狩開始之前,便拉攏各個修為不俗的年輕一輩,加入自己的隊伍,以期在秋狩之中多的魁首,能將這風蠱獻給姬齊。
而李世子這樣的廢材顯然并不受那雙方的歡迎,李世子本身對這秋狩也興致缺缺。
對他而言這不過是走個過場。
好些個同樣不會被二皇子以及太子看重的紈绔子弟們自然本能的團結到了李世子的身邊,組成了一個十多人的隊伍,旁人們狩獵,他們就全當秋游了。
隊伍中有幾個家伙,是當時曲未央的狂熱追求者,也不知道用了什么辦法,一陣軟磨硬泡,竟然將曲未央拉入了伙。
秋狩的獵場很大,兩位皇子的隊伍緊羅密布的搜尋著獵物,李世子一行人卻是走走停停。
極為公子哥對著曲未央一陣獻殷勤,曲未央的性子極好,始終滿臉笑意的一一回應,李丹青卻是昏昏欲睡,盼著那兩隊人馬早些分出勝負,自己好回到武陽城,去百花樓聽曲。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刻意與李丹青作對。
他們這群紈绔子弟本來只想著游山玩水,但卻在半道上遇見了獸潮。
這個世界雖然光怪陸離,靈力充沛,確實會偶爾滋生出那么幾只足以與高階武者抗衡的兇獸,但除開兇陰山外,其余地界這樣的情況只是個例。
而皇家的獵場,更是為了保護這些武陽的王孫貴胄,會有意獵殺戰(zhàn)力過高的野獸。
剩下的豺狼虎豹,雖然因為靈力充裕的原因,有的戰(zhàn)力足以媲美離塵境的武者,但再往上走的就少之又少了。
可俗話說得好,蟻多咬死象。
更何況李世子這一隊人馬可都是武陽城里出了名的不學無術之徒。
面對近百惡狼虎豹眾人除了逃就生不出半點心思。
而李世子自然是這群人中跑得最麻溜那一個。
當時的李丹青身無半點修為,也幸好坐下的戰(zhàn)馬足夠賣力,李丹青這才險象環(huán)生的躲過了獸潮,可坐下的戰(zhàn)馬也在逃亡的路上被咬傷了下腹,力竭而死。
更麻煩的是,李世子慌不擇路,跑到了獵場的深處——迷了路。
思來想去,機智的李世子找了個還算結實的樹爬到了樹上去。等著他們遭遇獸潮的消息傳開,然后自然會有人搜尋密林,想辦法將他救出去。
李世子就這樣在那樹上待到了深夜,饑腸轆轆的他睡得半夢半醒,忽然聽見了腳步聲。
本以為是搜救的人來了,正想招呼,可定睛一看卻見來者赫然是那位今日與他們同行,在獸潮中一同被沖散的曲未央。
李丹青的心頭泛著嘀咕,見那姑娘身上的衣衫完好,甚至沒有沾染上半點塵土,與此刻自己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模樣對比鮮明。
李丹青的心頭便起了警惕并無招呼對方,而是貓在樹梢上小心的觀察著這位盛名滿王都的曲姑娘。
奇怪的是遭逢了那樣的大難,曲未央卻沒有半點畏懼之色,而是在一處空地站住了身子,然后從懷里取出了一支玉笛,然后便自顧自的吹奏了起來。
那時夜深,林也深。
曲未央在音律方面的造詣確實無可挑剔,但這大半夜的,在深林中一位白衣女子自顧自的吹笛奏曲場景,怎么看,怎么讓人覺得頭皮發(fā)麻。
而有幸目睹這一切的李世子更是渾身的雞皮疙瘩一下子立了起來。
但之后更加詭異的場景發(fā)生了。
隨著那悠揚的笛聲響起,一只只野獸從林間各處走來,那些平日里看上去兇神惡煞的猛獸,在曲未央的面前卻表現(xiàn)得宛如家犬。
一個個乖巧溫順的匍匐在曲未央的跟前。
夜色太深,李丹青倒是看不清到底這一首曲子喚來了多少猛獸,但粗略的算了算,大抵與今日襲擊他們的獸潮數量相差無幾……
難不成今日的獸潮是這曲未央招來的?
這個念頭在那時浮現(xiàn)在了李世子的腦海。
而后他便見曲未央蹲下了身子,挨著撫摸那些野獸,而那些野獸也在這時表現(xiàn)得極為溫順,甚至發(fā)出陣陣甚是享受的低吟。
“王初正那幾個家伙,真是討厭。”
“每日都用色瞇瞇的眼神看著本姑娘,本姑娘忍他們很久了。”
“哼!正愁找不到機會收拾他們,他們倒好,非得拉著一起秋狩,小七你今天干得不錯,要斷了那家伙的一條腿。”
“嗯,小十三也不錯,把童自行那家伙的追得屁滾尿流……”
“大白也可以,直接把周承嚇得昏了過去!
“這次怎么也足夠他們在家里躺上幾個月了,下次若是他們還不長記性,就讓大黑把他們的眼睛給啄瞎了,省得一直來煩我!”
接下來曲姑娘對著那些野獸們的自說自話,更加佐證了李丹青的猜測。
李世子暗暗心驚于這曲未央的腹黑,更驚訝于她這可以馴服猛獸的手段。
至少在李世子的認知里,這天下可沒有這樣的修行之法。他遠遠的看著,曲未央似乎與這些野獸極為熟絡,每一個都取得有姓名,每一個也都似乎極有靈性,能夠回應曲未央的言語。
“哎!
“這幾天,王宮的人可都在獵場狩獵,你們看得躲好了,不準出去!”
“等我把《咒音自然》的法門修至大成,到時候得了陛下賞識,說不得真能封下我一座圣山,到時候你們就不用了這么躲躲藏藏了!
“這法門畢竟是前朝古法,現(xiàn)在可見不得光,你們得聽話,乖乖的知道嗎?”
本來正暗暗驚訝于曲未央這詭異手段的李世子,卻被其后面這一段話,嚇得嘴張得渾圓,幾乎可以塞下一個拳頭。
前朝古法!
對于武陽朝來說,任何與前朝相關的東西,都是禁忌。
而堂堂神合司大司命的女兒,武陽城風頭正盛的曲仙子,修行的卻是前朝古法!
這事傳出去,足以讓曲家家破人亡!
意識到自己聽到了些了不得的東西的李丹青頓時亡魂大冒。
趴在那樹梢上一動不動,生怕弄出些響動,背著曲大小姐聽了去,然后來個殺人滅口。
可惜那一日的李世子似乎真的出門忘了看黃歷。
之前好端端的樹杈,卻似乎承受太多,它不能承受的重量,在李世子于其上待了住一個多時辰的光景后,終于是咔嚓一聲,轟然斷裂。
李世子措不及防,發(fā)出一身驚呼,直直的摔倒在了曲未央的跟前。
那時,李世子的大眼等著眼前曲未央加上周圍百余只猛獸的更大眼,場面一時間死寂得可怕。
曲未央顯然也沒有料到李丹青的存在,在那時愣了一會,待到她回過神來。
這位仙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眸中也寒光閃徹。
沒有半點修為傍身的李世子摔得七葷八素,臉站起身子都做不到,更不提逃命了,就在他暗以為自己今日恐怕就要折在這里的時候……
密林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伴隨著還有陣陣高呼:“世子!曲姑娘!”
是來營救他們的甲士趕到了……
忽然到來的搜救部隊,救了李丹青一命,曲未央驅走了野獸,然后細聲在李丹青耳邊說出一句‘說出去,會讓你死哦’威脅之語后,便變臉一般,換作了一副驚恐之相,朝著趕來的搜救部隊大聲的呼救。
……
也就是從那天后,武陽城里,關于李世子的丑事,又多出了一件。
傳聞秋狩,李世子與曲未央等人遭遇獸潮,軍隊找到李丹青與曲未央時,李世子衣不蔽體,而曲未央哭得梨花帶雨。
至于具體發(fā)生了什么,自然大有讓人遐想的空間。
那位曲姑娘更是因此好些日子未有出門,反倒是她的族兄們接連在李府門口堵了七八日的門,嚇得那位李世子都尋常時候出門都只敢從后門進去,身旁還時常帶著七八人的護衛(wèi),一副做了虧心事,賊怕鬼敲門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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