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會如此?”
“宮中又無宵禁,我們不過回來晚了些,她憑什么抓我娘!”姬玉植的臉色陡然一變,在那時怒聲言道。
俞婆婆的臉色難看,在那時言道:“皇后娘娘說,瑤兒公主已經(jīng)十一歲了,卻還認不夠八百字,三皇子連金剛境都未入……”
“候妃娘娘管教失職也就罷了,還放縱皇子公主,故而應當受罰……”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姬玉植聞言,雙目泛紅,咬牙言道。
他生來身子就弱,宮中好些御醫(yī)看過,都束手無策,這事宮中上下都是知道的。
而姬瑤與姬玉植卻截然相反,腦子不靈光,卻怪力駭人。
人說揚長避短,可項蓉卻揪著二人的痛楚犯難,這幾乎已經(jīng)是明擺著告訴他們就是要欺負他們燕歡宮一脈了。
無論平日里裝得多么冷靜沉穩(wěn),但姬玉植畢竟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此刻聽聞母親被拘,心頭怒火翻涌,牙關緊咬,雙拳握緊。
“走吧。去看看!崩畹で嗟穆曇魠s在這時響起,他伸出一手輕輕的拍在了姬玉植的背上。
熊孩子在那時一愣,側(cè)頭看向李丹青,卻見對方神情平靜,那樣的神情,莫名讓心頭一團亂麻的姬玉植也平靜了不少。
小麋鹿也拉緊了李丹青的衣角,睜大了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李丹青:“師父,救阿娘!
“嗯!崩畹で嗯牧伺氖荏@的小麋鹿言道:“放心,出不了大事!
可就這時,那本該趕忙引路的俞婆婆卻面有難色的看向李世子,言道:“世子……此舉不妥啊……”
“嗯?”李丹青有些困惑。
老婦人卻言道:“這里是后宮……世子沒有宮人引路來這燕歡宮都已經(jīng)算是失禮,但畢竟是陛下冊封的少傅,多少說得過去,可凈女宮是皇后娘娘處置妃子宮人之地,世子一個外臣沒有皇命在身,隨意去了,可是要殺頭的。”
聽聞這話的李丹青臉色一變,事態(tài)緊急,他倒是沒有去多想,此刻聞言才意識到其中的不妥。
他不免多看了一眼眼前這老婦人……
雖說她身在宮闈多年,清楚宮里的規(guī)矩,是不奇怪的事情。
但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老婦人還能如此條理清晰,可不像是一個尋常宮女能做的。
不過李世子也沒有時間去多想這茬,他更關心此刻自己該如何幫到自己這兩個徒兒。
畢竟小麋鹿那一聲聲師父叫得能甜化李世子,受了這禮,李世子可就不能見死不救。
但這么前去也確如俞婆婆所言,怕是兩句公道話沒有說出口,就得被那小肚雞腸的皇后娘娘砍了腦袋。
想到這里,李丹青也犯了難。
身旁的姬玉植眉頭緊皺,他不愿在等下去,咬牙道:“這樣等下去,娘親不知道還要受多少皮肉之苦,我得去攔著!你幫我照料好阿姐!”
少年如此說道,就要邁步朝著凈女宮的方向走去。
李丹青見狀趕忙拉住了他的手臂,言道:“你去頂個屁用,在這里等著,我去看看能不能尋到宮外的人幫忙!”
李丹青思來想去,也只有去麻煩殷無疆那老頭子。
只是這天鑒司的大司命可不是一個好惹的主,能不能請他出面,李世子的心底也有些打鼓。
“等那時娘親都被打得不成人樣了!”姬玉植的雙目通紅,掙扎的想要掙開李丹青的手,但他孱弱的身子骨如何能與李世子相提并論。
倒是一旁的小麋鹿看著二人這幅模樣,烏溜溜的眼珠子中寫滿了驚慌,甚是可憐。
而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時,一個清澈的聲音忽然從二人身后傳來。
“我?guī)雷尤グ!?br />
……
凈女宮位于后宮中庭,門外樹立有兩只白鹿雕塑,白鹿揚蹄,鹿角如刀。門楣上涌青色木板寫著凈女宮三字,與白玉雕像相得益彰,意味清清白白。
但外表的光鮮亮麗,卻并不意味著凈女宮是個什么好地方。
事實上對于宮中的宮女妃子而言,這地方便等同于——地獄。
后宮。
便是皇帝的家。
里面的宮女和妃子犯了事,自然不能送到提御司。
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那還是皇帝的家事。
于是便有了凈女宮。
平日里凈女宮由一位紅袍宦官與掌事司儀掌管,對于宮中的宮女有著生殺予奪的大權(quán),手段素來殘忍,武陽的律法在這兒可不奏效。
而今日。
要審的是候妃,自然輪不到他們。
宮中入門便是一處大廳,兩側(cè)擺滿了刑具,此刻幾位黑袍宦官分立兩側(cè),眉眼冷峻,高居其上的項蓉坐在鳳椅之上,眉目含煞的盯著跪在堂下的柳青兒。
兩側(cè)站著主管凈女宮的紅袍宦官曹淵與掌事司儀喬鶯鳴。
在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后,兩位黑袍宦官退到一旁。
柳青兒匍匐在地上,十指之上的拶指血跡斑斑。
拶指是這凈女宮為入宮的罪人準備的刑具之一,以繩索套著六塊木板,仿佛手指之間,拉動活扣,便可讓木板收攏,十指連心,在兩位宦官的合力之下,其力道在很多時候,足以讓人昏厥過去。
柳青兒雖然未有落得如此下場,但此刻也是額頭上滿是冷汗,臉色慘白。
“柳青兒,本宮對你很失望!”高坐在堂上的項蓉寒聲低語道。
“你得陛下寵幸,誕下兩位龍子,那是天大的福分,你不思感恩戴德好生教導也就罷了,怎敢如此放縱他們?”
“如今玉植與姬瑤已經(jīng)年過十一,一個未入金剛境!一個識字未過八百!這傳揚出去,豈不讓陛下被天下人恥笑?”
“你就羞愧于你自己!還有你的皇兒公主給皇室蒙羞嗎!”
柳青兒抬頭看了一眼鳳椅上的項蓉,氣息微弱,艱難的言道:“娘娘……”
“玉植……生來染有惡疾,內(nèi)息虛弱,這是數(shù)位御醫(yī)看后的結(jié)果……娘娘是知道的……”
“瑤兒……瑤兒是愚鈍了些,但平日里已經(jīng)很努力的讀文識字了……”
“兩個孩子常年居于深宮,這幾日不過出去走走,何罪之有……”
柳青兒只是個尋常的女人。
身為農(nóng)戶家的孩子,幼年時家中遭難,被父母買入宮中。
她記得在與父母分別時,娘親拉著她的手,淚眼婆娑的告訴她,要聽話,要乖。
記得這些話的柳青兒入宮后小心翼翼,不想惹上任何人。
她覺得只要自己做得足夠好,或許……阿爹和娘親就會回來接她。
到后來,柳青兒漸漸明白,爹娘再也不會回來,但刻在骨子里的逆來順受,讓她哪怕在十多年前那個夜里,都不敢生出太多反抗。
有人艷羨她得了姬齊的垂青,躍上枝頭做了鳳凰。
有人嫉妒她一夜纏綿,便孕有龍種,母憑子貴,登上妃位。
但卻不曾有人問過她,那天夜里,那個只見遠遠見過幾面的男子沖入房門,如野獸一般剝?nèi)ニ囊律,她如何惶恐,如何不安?br />
況且皇子公主誕下后,一個身子孱弱,一個腦子愚鈍,哪怕是姬齊也曾看過一眼。
在燕歡宮的日子,又哪曾好過半點,后妃與皇后的排擠,宮人們的冷眼,哪一樣又不讓人如置身臘月?
就這樣忍氣吞聲足足過了十多年。
這便是她的一生。
哪怕做了皇帝的妃子,也不過寥寥數(shù)筆就能寫完。
誠如前言,她只是個尋常的女子。
也與尋常人一樣。
姿色平平,性子懦弱,又帶著一份與生俱來純良。
她當然可以對于皇后排擠打壓逆來順受,可以咽下很多苦,裝在腹中,埋在心頭,讓時間慢慢消化。
她可以忍受所有。
但作為一個母親……
她唯獨無法忍受,那些對于她孩子的苛責與污蔑。
所以,哪怕明知道說了這些話,等待著她的大抵不會是皇后娘娘的幡然悔悟,但……
她還是要說。
“玉植和瑤兒都是好孩子!”
“他們好端端的活著!本本分分!”
“何曾讓任何人蒙羞!”
項蓉的眉頭一挑,似乎有些詫異眼前這個以往懦弱的女子,竟然敢說出這樣的話。
“看樣子。”
“那位李世子給了你不少錯覺。”
“讓你覺得,你有了忤逆皇室的資本!”
項蓉冷笑著說道,嘴角勾起,讓那張刻薄的臉上,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更加猙獰。
“但錯覺只能是錯覺!”
“掌嘴!打到這賤人認錯為止!”
此言一落,兩側(cè)的黑袍宦官便要上前,可就在這時,站在項蓉身旁的紅袍宦官曹淵卻忽然邁步上前。
“讓咱家來吧!
“好好替娘娘出口惡氣!
曹淵朝著項蓉拱手一拜,如此說道。
兩鬢斑白的老太監(jiān)此刻眉宇間閃著冷冽的寒光,陰毒如蝮蛇。
項蓉一愣,忽然記起那位死在李丹青劍下的黑袍宦官曹讓,正是這曹淵的義子——宮中的宦官,入宮的年紀大抵都是十二三歲,自然無后。于是乎宦官們便會在年紀稍長之后,認下義子,加以提拔,以期自己年老之時,能有人養(yǎng)老送終。
而在曹淵的眾多義子之中,曹讓是最讓他滿意的一個,也是對他最孝順的那一個。
曹讓橫死,曹淵自然咽不下這口氣。
項蓉想明白了其中道理,在那時瞇起了眼睛,隨即微笑著點了點頭。
“也好!彼@樣說道。
“謝謝娘娘!
曹淵拱手言道,然后轉(zhuǎn)過身,邁步走向臉色慘白的柳青兒。
那時,老太監(jiān)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的猙獰。
殊于生人。
近于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