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寒風如芒。
大風城外,卻戰(zhàn)火焦灼,喊殺聲,嘶吼聲,可謂不絕于耳。
飛箭如蝗一次次的朝著城門外爆射開去,幾乎遮蓋了星月,但卻鮮有能洞開這紫刀衛(wèi)的甲胄。
紫刀衛(wèi)是秦承古在世時,耗費大氣力打造的五萬紫刀衛(wèi)或許論起軍紀嚴明比不得青云軍,但若是只談裝備精良,那放眼整個武陽朝也鮮有能與之比擬的。
紫刀衛(wèi)所穿之甲胄,乃是由精鐵打造而成的鐵甲,堅固無匹,但憑這城門上招募來的壯丁想要破開這鐵甲確實困難。不斷從大風城城門上傾瀉而出的箭雨在很大程度上也只能幫著眾人拖延紫刀衛(wèi)的步伐。而隨著楊通帶著近五千人的部隊殺入敵陣,這些弓箭手還不得不稍稍收斂自己的弩箭,以防他們那剛剛入門的箭術傷到了自家人。
薛云站在城門上,眉頭緊皺看著城門下的戰(zhàn)局,手中銀槍握得死死,他何曾不想縱身一躍跳入敵陣,與眾人一同殺個殺進殺出,但此刻他卻不得不再城門上,指揮眾人,這群招募來的家伙,固然勇氣可嘉,但實力卻參差不齊,若是沒有人在上方掠陣,到時候更是亂做一團。
一旁的老琴師額頭上大汗淋漓,但手指撥動琴弦的速度卻愈來愈急,琴音高亢,綿綿不息。
城墻下,一襲白袍的楊通,手中長劍上下翻飛,身形穿梭于人群之中殺伐果決,每次出手都在敵陣之中拉出道道血痕。
劍爍寒光,游于敵陣。
血迸烈芒,耀于長夜。
人隨劍走,血隨劍出。
春柳院的鎮(zhèn)院絕學——春柳劍法,講究的是心隨意動,而意如春風。
春風過境,潤物無聲。
青鋒過境,則,殺人無形。
楊通的資質算不得太好,若不是四十年前,陽山先烈為抵御幽云賊寇,而死傷無數(shù),這春柳學院院長的位置遠遠輪不到楊通來做。
到了如今已經念過六旬的楊通,修為也才星羅境大成,遠沒有觸摸到神河境的地步,這樣的修為,放在一個二流宗門說不得都只能坐上一個執(zhí)事的位置,但在落敗的陽山,他卻在這院長的位置上,一坐便是數(shù)十年。
這些年來,楊通自知自己天資不足,在數(shù)次嘗試突破到神河境無果之后,楊通便另辟蹊徑,沉下了心思專注于劍法修行,這一手春柳劍法在他的手中已然是爐火純青。這短短不過一刻鐘的時間,他便已經在敵陣中殺了個七進七出,死在他劍下的紫刀衛(wèi)甲士已過百人之數(shù),而他自己卻幾乎并未受到任何的傷害。
楊通的老辣,很快便引起了紫刀衛(wèi)的統(tǒng)領的注意。
一柄裹挾著滾滾刀意的長刀忽然劃破夜色從后方朝著楊通襲來。此刻的楊通正與前方的甲士激戰(zhàn)正酣,似乎并未注意到那襲來的刀刃。
一旁就在楊通身后不遠處廝殺的鶴非白與趙二白二人很快便注意到了楊通的險境,但此刻二人都被鋪天蓋地涌來的紫刀衛(wèi)甲士所糾纏,并沒有辦法在第一時間抽身援助,只能焦急的看著楊通身處險境。
“師尊!小心!”
鶴非白大聲的喝道。
此言一落,楊通的身子一轉,劍鋒穩(wěn)穩(wěn)的攔在了那襲來的長刀的跟前。
鐺!
只聽一聲悶響,刀劍相遇。
那長刀雖然來勢洶洶,但在與楊通手中長劍相遇的瞬間,卻驀然停了下來,刀勢難有進寸。
于此同時,那統(tǒng)領的臉色也是一變,沒有料想到楊通的反應如此及時。
“秦元爍,身為紫刀衛(wèi)統(tǒng)領,前方幽云人肆掠應水郡,百姓民不聊生,你不思抵御外敵,反向同胞舉起屠刀,如此行徑與禽獸何異?”楊通瞇眼看著那人,顯然是認出了對方。
如今已經年近四十的秦元爍早些年,在這應水郡也算得上是風云人物。年輕時秦元爍的天賦不凡,不過十八歲便觸摸到了星羅境的門檻,他雖是庶出,但秦家上下在那時對于他極為重視,對其也算得上是悉心培養(yǎng)。只是二十多歲那年,與人好勇斗狠,受了重傷,傷了根基,這些年摸爬滾打,靠著秦家的資源灌注,硬生生把他堆到了神河境初期,但卻難以再有進寸,應水郡的人每每聊起這秦元爍都不免心生唏噓。
而聽聞此言的秦元爍也是眉頭一皺,眸中閃過一抹愧色,但下一刻,這樣的情緒便煙消云散,他狠色道:“成王敗寇而已!楊院長難道就忘了當初如何討好我郡守府的了嗎?今日卻突然跟我將起了大義二字,不覺可笑嗎?”
秦元爍這般言道,雙臂猛然發(fā)力,刀身上傳來的力道讓楊通的臉色一變,身子也不由自主的退去數(shù)步,方才堪堪站穩(wěn)了身子。
而還不待楊通緩過氣來,秦元爍爆喝一聲再次提著長刀朝著楊通殺來。
楊通與秦元爍之間本就有著星羅境與神河境之間的距離,加上身旁不斷有紫刀衛(wèi)的甲士殺出,在一旁騷擾,楊通一時間被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只能不斷提劍抵御。
但楊通卻也不是愿意坐以待斃之人,在短暫的頹勢之后,他借著對方急于求成的心態(tài),佯裝敗退,實則尋到機會,從一側閃出,避開了對方淋漓的攻勢,隨即又主動出擊,劍招凜冽,如春風拂柳,綿綿不絕,但每一劍雖然角度刁鉆,卻都不傾盡全力,只是攻勢綿綿不絕,生生的拖住了秦元爍。
秦元爍在楊通這樣的攻勢下,漸漸顯得有些心浮氣躁。
他明明能清楚的感覺到楊通的修為遠不如他,但卻一時間奈何不了對方,他的刀身被他揮舞得可謂大開大合,卻收效甚微,難以傷到對方毫分。
“別分心!這里交給我!”楊通面色冷靜,甚至還回眸看了一眼一直擔憂著他,時不時將目光看向這處的鶴非白。
鶴非白的修為不熟,加上身為上古血脈的優(yōu)勢,戰(zhàn)力驚人,但紫刀衛(wèi)畢竟人多勢眾,他這頻頻回眸,幾次讓他險象環(huán)生。聽聞楊通之言,他雖然還是有些擔憂,但也明白師尊的囑托并無問題。索性重重的點了點頭,收斂心神,轉身與那群甲士戰(zhàn)做一片。
全心投入戰(zhàn)場的鶴非白頓時將自己身為上古血脈的戰(zhàn)力完全迸發(fā)了出來。
他體質陰寒,本來與陽山至陽至剛的修行法門格格不入,但早年因為身體孱弱患有隱疾,而被父母遺棄,實則是楊通將他撿到撫養(yǎng)長大,而后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上古血脈的存在,楊通更是不留余力的為他尋來適合的法門,供他修行。
一手春柳劍法,鶴非白可謂深得楊通真?zhèn)。劍招凜冽比起楊通不遑多讓,見上體內上古血脈中所附帶的幽寒之氣,每每出招,除劍意洶涌外,亦有滾滾寒意逼人,殺傷力比起楊通亦不遑多讓。
他殺得興起,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過去,便有數(shù)十人成了他的劍下亡魂。
可就在他一劍又將一位甲士砍翻在地的時,紫刀衛(wèi)的后方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悶響。
哐當!
哐當!
……
那聲音低沉卻又刺耳,像是沉重的鐵鏈被拖過地面時發(fā)出的聲音。
在聽清那聲音的剎那,鶴非白的臉色驟然一變。
是紫云刀囚!
這個念頭在那一瞬間涌現(xiàn)他的腦海,但還不帶他做出反應,滾滾的紫色刀氣便已然在那時從眼前這群紫刀衛(wèi)的身后升騰而起。
數(shù)道身影在那時躍起,朝著鶴非白殺來。
鶴非白不敢大意趕忙驅動起周身靈力,匯集于劍鋒。
鐺!
伴隨著一聲悶響,足足五把長刀落在了黑非白的劍身之上。
鶴非白在那長刀上傳來的巨大力量下,眉頭一皺,身子驟然一矮,但他咬了咬牙,還是挺直了自己的身子,雙臂發(fā)力將落在劍身上的五柄長刀盡數(shù)震退!
然后他平復體內奇跡正要拔劍御敵,可就在這時,他身后忽然也有數(shù)道磅礴刀氣涌出,數(shù)位紫云刀囚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他的背后,鶴非白心頭驚駭,不得不在這時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攻勢,轉身提劍抵御。
只是后方數(shù)位紫云刀囚的攻勢方才被他擋住,其余方向又是數(shù)位紫云刀囚殺出,紫刀衛(wèi)背后的指揮顯然也看出了鶴非白對于大軍的威脅,足足派出了二十余位紫云刀囚圍攻,哪怕鶴非白戰(zhàn)力驚人,在這樣數(shù)量的紫云刀囚的攻勢下,一時間也只有招架之力,沒有還手之功。
紫云刀囚是紫刀衛(wèi)最主要也最可怕的戰(zhàn)力。
他們皆是秦家從各處死囚營中挑選出來的好手,通過極為殘酷的訓練與篩選,方才有了今日。紫云刀囚所修行的紫云刀氣也極為特別,施展此法者必須心存無畏之念,故而才能將紫云刀氣發(fā)揮到極致。
也正因為這各種苛刻的要求,哪怕是秦家在應水郡經營了三代,但手下的紫云刀囚卻也不過一百余人。
但這百余人的戰(zhàn)力卻不容小覷。
鶴非白一變應付著眼前的紫云刀囚,一變側目看向四周,卻見方才還能穩(wěn)住陣腳的眾人,隨著這一百余名紫云刀囚的殺出,大風院一行人的陣型頓時受到了沖擊,開始呈現(xiàn)出節(jié)節(jié)敗退之相。
趙二白呂染等人更是渾身負傷,情況兇險。
眼看著大軍距離大風城的城門越來越近,鶴非白的心頭焦急。
幾次想要突圍前去援助眾人,但每每發(fā)力,都被那群紫云刀囚攔住,鶴非白嘗試了幾次無果之后,心頭一沉,渾身劍意在那一瞬間猛然奔涌而起,他的劍鋒一震直直的攻向前方的紫刀衛(wèi)。
紫刀衛(wèi)們皆是悍不畏死之人,面對鶴非白這殺機奔涌的攻勢,不但不覺畏懼,反倒被他激起了兇性。
前方的數(shù)位紫刀衛(wèi)爆喝一聲,數(shù)把長刀直直的看向鶴非白。
面對這樣的情形鶴非白眉頭一挑,同樣面露狠厲之色。
他的周身一股龐大的氣機在那時爆開,轟向前方的紫刀衛(wèi),這是靈力外放,乃是星羅境第二境星河境才能做到的事情,鶴非白不知不覺已然觸摸到了此等境界。
那些紫云刀囚顯然也沒有料到鶴非白的境界如此之高,面對襲來的靈壓,措不及防,身形紛紛一滯。
而就是這短暫的停頓落在了鶴非白的眼中,鶴非白的速度在這時陡然加快,只是眨眼便沖殺到了他們的面前,劍鋒一指,滾滾劍意以及浩大的寒氣都在這一瞬間從鶴非白的劍鋒之中涌出。數(shù)位紫云刀囚措不及防,嘴里發(fā)出一聲悶哼,頸項處頓時浮現(xiàn)出一道血痕。
他們面露不甘之色,可無法止住體內以及斷絕的生機,在這時紛紛栽倒在地。
一擊得勝的鶴非白,臉上浮出喜色,他正要平復體內氣機前去救援處境尷尬的趙二白等人,可這時數(shù)道身影卻猛然從他身后殺出,直直的朝著他襲來。
鶴非白的臉色一變,趕忙回身看去,卻見不知何時數(shù)位紫云刀囚已然從他的背后殺出。
鶴非白當然明白情況緊急,這些紫云刀囚的修為大抵都在盤虬境亦或者星羅境初期,比起鶴非白遠遠不及,但因為他們修行的紫云刀氣的關系,刀身上栽一瞬間所能迸發(fā)出來的力量不容小覷。若是被對方結結實實砍上一刀,哪怕以鶴非白的修為,不死也得脫上一層皮。
只是鶴非白其實也就是前幾日方才抵達星河境,境界尚且不穩(wěn),方才催動靈力外放,看似氣勢洶洶,實則卻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昏招。
此刻舊力已盡,新力未生,面對氣勢洶洶殺來的紫云刀囚一時間竟然提不起氣力抵御,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數(shù)把明晃晃的長刀,朝著他的面門越來越近。
鐺!
可就在眼看著他就要被這幾把長刀斬于馬下的時候,一道身影卻忽然出現(xiàn)在了他的身前,一把長劍伸出,穩(wěn)穩(wěn)的接住了數(shù)把襲來的長刀。
“記得你修行的一天,我教給你的話嗎?”
“在沒有必勝的把握之前,永遠不要傾力而出!”
“春柳劍法,講究的是緩急有序,后繼有力!”
楊通盯著鶴非白,沉聲言道。
鶴非白眨了眨眼睛,有些發(fā)愣,但下一刻終究是從這劫后余生的錯愕與恍惚中回過神來。
他點了點頭,言道:“我知道……”
這話剛剛出口,他忽然臉色一變,只見這時,楊通的前方那位紫刀衛(wèi)的統(tǒng)領秦元爍忽然飛身殺到,刀鋒直指楊通。
“師尊!小心!”他趕忙大聲喝道。
楊通一愣側身回防,但秦元爍的修為本就是高于楊通的神河境武者,楊通之前能拖住對方全依靠著春柳劍法的玄妙之處,此刻見自己的愛徒蒙難,不得不暫停攻勢救援鶴非白,可這也給了之前被楊通打得心頭憋足火氣的秦元爍機會。
他自然不能錯失良機。
在那時周身靈力暴漲,渾身氣力被催動到了極致,將所有力量灌注在一起,瞅準時機朝著楊通揮出這樣一刀。
楊通的臉色驟變,他提劍欲擋。
他的反應當然還算迅速,可這一次,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的秦元爍卻是來者不善。
鐺!
伴隨著一身脆響,秦元爍的刀結結實實的砍在了楊通的劍身上。
而下一刻,楊通的春柳劍在那時豁然崩碎。
時間在那一瞬間在鶴非白的眼中仿佛凝固。
碎開的劍粒,在空中爆開,映襯著穹頂之上的星月之輝,閃爍著奪目的光輝,宛如流螢。
楊通滿目錯愕,秦元爍面露兇光。
鶴非白大聲的怒吼道:“不!”
靜止的時間再次流淌,雪白的刀身在那時穿過了流螢一般的長劍碎屑,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楊通的胸口。
噗。
伴隨著一聲悶響,長刀劃過,楊通的胸口。
那件被老人視若珍寶的烈陽白袍被長刀劃開一道豁口,炙熱的鮮血從其后迸射而出,上前的鶴非白被那鮮血噴濺一身,鮮血中裹挾的溫度,宛如烈火,灼燒得鶴非白疼的撕心裂肺。
他抱住了老人傾倒下來的身軀,嘴里高聲痛呼道:“師尊!”
老人的神情有那么一瞬的迷茫,他側頭看向了鶴非白,蒼白的臉上有些艱難的擠出了一抹笑意。
“無礙。為師只是年紀大了,有些困了!
“睡一會……”
老人低聲輕語道。
鶴非白眼眶突兀一下就變得緋紅,淚水止不住的順著臉頰向下奔涌。
“師尊……不要睡!”
他嘴里帶著哭腔這樣說著,一只手拼命的摁住老人的胸口,想要止住從那處奔涌而出的鮮血,只是這樣的做法并無任何涌出而言,很快從那處涌出的鮮血就將老人的白袍浸透,暗紅色的長袍像極了快要燃盡的蠟燭,火光昏暗,搖搖欲墜。
“師尊你不要睡!你還要給陽山主持大局,還要看著徒兒修成武君,中興宗門!”
“師尊……”
楊通聞言苦澀的笑了笑,他看著眼前的鶴非白,忽然有些釋然。
“算啦!
“那條路太長,太苦。”
“我和你的幾位師叔,走了那么久,那么遠,最后卻迷了路,其實陽山一直都在那里,但蒙了心的人,卻看不見回家的路。”
“非白……你是個好孩子,有天賦,也有心性,武君之路旁人難若登天,于你卻是坦途!
“你的人生,要做什么不做什么,日后都由自己的心意來吧!
“只要你們活著,你們記著,陽山為何而是陽山!
“那烈陽就永不熄滅!
“你我在世皆是烈陽!”
“至于它的事……”老人說著,奮力的側過頭用自己僅有的氣力,看向遠方那座坍塌的圣山。
“我這就和你的幾位師叔,去跟列祖列宗……”
“賠不是了。”
這話說罷,老人的手猛然耷拉了下來,雙目合上,徹底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