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沒有懷疑過。
神明是否真實存在。
神父被抓走時,他也曾埋怨神為何不救他。
突然闖入的士兵粗暴野蠻地將他們抓走,他們一路被拖到處刑場后的囚室。
在那里,阿爾維斯被發(fā)現(xiàn)了。
士兵的隊長把阿爾維斯壓了出去,說道,“哼。沒想到能在這里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的余孽。神父大人,您信奉的誠實去了哪里?都帶走!”
他們被關(guān)入了新的囚室,似乎是某位貴族的私人牢室。阿爾維斯在當(dāng)天就被拉出去處刑。
這本不該。因為處刑是教會的權(quán)力。
可這次的犯人不同尋常,這次的罪則不同尋常。
犯人是教會的神父,犯下的罪是私藏死刑犯。
消息一出,滿城嘩然。他們集體走到處刑場前,他們大喊“教會的審判是否不公!”。
許久未見的城主終于出現(xiàn)在教堂門前。他安慰著滿心懷疑與憤怒的群眾。
“神父也是人,也會犯錯。發(fā)生此事,也超出國王陛下的預(yù)料。陛下信任被辜負(fù),他因此十分傷心。陛下認(rèn)為,個人的品格固然重要,卻無法作為是否可以承擔(dān)重任的衡量標(biāo)準(zhǔn)!
“今后,陛下將設(shè)立司信屬,用于監(jiān)管教會。并且,‘神父’將成為新的職位,陛下稱其為‘牧師’,我們都相信,教會的牧師們會公正誠實。因私欲而導(dǎo)致審判不公的情況定然不會再發(fā)生。”
阿爾維斯被拖入處刑場。即使瀕臨死亡,他也沒露出丑惡的神情。貴族的修養(yǎng)已刻入他的靈魂。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歡呼的人群,輕輕“哼”了一聲。
那傲慢的姿態(tài)惹怒了所有觀眾,他們將身邊可以用來侮辱那份傲慢的污穢都丟了上去。
不論他是否有罪,此刻他都是有罪的。
不論審判是否公正,此刻都是公正的。
神啊,您在看么?
神啊,您在哪兒呢?
“別去責(zé)怪,別去質(zhì)問!鄙窀笇λf,神父華美的衣袍被士兵們扯下,因斯蒂不得不撕開自己的衣服,才保留住神父的一點臉面!耙蜃约旱乃接ヘ(zé)怪他人,都是一種錯誤。而去指責(zé)神,更只是罪惡的憤怒行徑!
他擦干因斯蒂的淚水!笆篱g有很多苦難。除去饑餓、寒冷,還有死亡、還需面對來自他人的惡意!
“為什么要面對這一切?為什么神造出了人,又要給人以私欲呢?為什么神造出了生命,又要給他們以死亡呢?”
“因斯蒂,有死才有生,出生于金絲籠的貴族們也不會了解平民的苦難。但他們也因此失去了一碗水所帶來的幸福。一片空白的荒原上長出野草,才會令人感嘆生命可貴。而全是野草的花園卻永遠(yuǎn)是玫瑰的陪襯。所以,因斯蒂,別去責(zé)怪,也別去悲傷。我現(xiàn)在很幸福。因為我的考驗終于要迎來終結(jié)。”
因斯蒂哽咽著,“終結(jié)后有什么?”
神父溫柔地看著他,看著仍在苦難里掙扎的孩子。
“新生!
“您會去哪里?”
“我會去往神的身邊!
“神在哪里?”
神父慢慢抬起手,點在因斯蒂的左胸處。
“神在這里!
因斯蒂木訥地也抬起右手,蓋在神父粗糙的手上!吧窀,您現(xiàn)在痛苦么?”
“不。”
“您現(xiàn)在悲傷么?”
“不。”
神父又撫上因斯蒂的臉頰,“因斯蒂,你其實并沒有為我悲傷,你只是通過我想到了你自己。因為在你心中,死亡是痛苦的,你害怕死亡、你恐懼著死亡。這也是你還在與本能斗爭的證據(jù)。你還在害怕著地獄。因為你并不清楚自己的罪孽是否已經(jīng)被洗清!
“所以你害怕,你恐懼。你認(rèn)為我也在害怕,我也在恐懼。但其實并非這樣。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因斯蒂,看到別人眼中的風(fēng)景、聽到別人耳邊的歌是非常困難的事。那是遠(yuǎn)比求生要難上十倍的事情。人類無法做到,而神卻能做到。所以,并非神沒有降臨。而是你沒有看到!
士兵的腳步聲一點點傳來。在因斯蒂耳里,那是處死神父、處死正義的惡魔的腳步聲。
可神父卻坦然地站起身,任憑士兵粗魯?shù)貙⑵淅隼位\。
“因斯蒂,神來接我了!
那并非害怕的眼神,而是非常幸福、快樂、像是回到孩童時光的目光。
因斯蒂通過神父的眼睛看到了。他看到了神。
于是他也理解了,神父并沒有死去。他只是進(jìn)入了一個循環(huán)。
毀滅、然后新生。
他的靈魂將前往理想鄉(xiāng),在永遠(yuǎn)的安寧里沉睡。
而自己的罪孽還沒有洗清,人類的丑惡還沒有從他心里離去。所以他才只能看見愚昧的群眾,他才會對罪人憤怒,而不能為他們的苦難感到悲傷。
神父也死了。
他是被火刑燒死的。
因斯蒂從士兵口中聽說后,也只是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
而這讓士兵們更為確定,神父,不小心該稱呼他為犯人了。他們認(rèn)為犯人犯下的罪行遠(yuǎn)比私藏死刑犯更多,連帶在身邊的小孩都對他十分厭惡。
因斯蒂也不會為士兵的想法感到憤怒或者被侮辱。因為他已經(jīng)明白,這些士兵同樣處在苦難中,只是他們被心里的惡魔所支配了。他們只能看到罪惡,而看不到美好。
他被關(guān)在牢里一個月?词乩位\的士兵總是以他取樂?杀拮酉氯ブ螅麄兛释臉啡奈吹絹。
因斯蒂沒有搖尾乞憐、也沒有涕泗橫流,僅僅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宛如神俯視著眾生那般。
他傲慢個什么勁?區(qū)區(qū)一個犯人!
憤怒支配了他們的靈魂,他們變本加厲地將憤怒釋放到因斯蒂身上。
罪惡有如瘟疫,會一直傳染下去。
可因斯蒂卻沒有放任其傳染,他將憤怒的鎖鏈埋在了自己體內(nèi),讓它們的連鎖就此斷絕。
但僅僅如此,是不夠的。
僅僅是承受傳染而來的憤怒是不夠的。
士兵們無法從他那里獲得快感,便會將目光轉(zhuǎn)向他人。
必須要掐斷傳染源才行。
因斯蒂刑滿出獄時,原有的福利院只剩下空空蕩蕩的一間房子。
聽說國王陛下發(fā)現(xiàn)了院長的罪行,將之處死了。
“其他孩子呢?”
“不知道。大概也被一同帶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