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達(dá)因的水族館依舊被昏暗有如黃昏的光籠罩。在這種微醺的光線下，就連談判桌上的聲音都不禁放緩了幾分。本該促使二人爭吵的激動之緒化為游魚的食糧，被它們吃下肚，又帶到深海里。

  多爾比斯·羅德里格斯剛敲定完一份商業(yè)合同，雖然其內(nèi)容與他原先設(shè)想的有所出入，可也算差強(qiáng)人意。至少是足夠拿回去交差了。

  回想起那些臣子貪得無厭的嘴臉，幾乎不插手政事卻熱心于公益事業(yè)的博瓦迪亞卿是多么的平易近人啊。

  “感謝您的配合，博瓦迪亞卿�！�

  “沒什么，清理家中垃圾也算是我的職責(zé)范圍�！辈┩叩蟻喍Y貌地回答。

  “那么，我就此告辭�！�

  “慢走。”

  像這樣在水族館談判，然后博瓦迪亞留下賞魚的做法似乎已經(jīng)成了國際慣例一般的存在。就連水族館的工作人員，都習(xí)慣了時不時放假一天的好事。

  待國王走后，博瓦迪亞才一手抹，露出了屬于阿爾維斯的面容。

  阿爾維斯回身問道，“您是現(xiàn)在回去嗎？”

  他所詢問的對象是阿爾維斯現(xiàn)任主人張帥。在李銘被囚禁一個月后，失去契約的阿爾維斯即將消失。那時就是張帥讓阿爾維斯把自己的數(shù)據(jù)寫下來，然后去買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萬能管家】。

  自那之后已經(jīng)過了一年半。

  一年半的時間發(fā)生了多少事？其實也沒多少。就是張帥升到了lv.7而已。

  沒人逼著他學(xué)習(xí)，沒人規(guī)定好他的作息。于是張帥只剩下了去做任務(wù)。

  可阿爾維斯知道他不過是去找人。

  今天是張帥回來的第二天，按慣例他會停留一個晚上，明天又會投身于任務(wù)世界中。

  而張帥休息的日常很簡單，他就盯著水族館里的魚看。

  游魚里能看到什么？從阿爾維斯的目光里看，只會跳出無數(shù)魚的資料——它的種類、尺寸、習(xí)性。但張帥顯然不是看的這些東西。

  他那雙眼睛游離于水的波光中，分明沒有可供停靠的港灣。

  “你先回去�！睆垘浾f，“對了，游樂園清場�！�

  “已經(jīng)閉館的游樂園還有清場的必要嗎？”阿爾維斯問。

  “快去�！憋@然張帥不會與他解釋什么。

  因此阿爾維斯只好恭敬地行禮，“遵命�！�

  ……

  張帥來到了游樂園。此時游樂園內(nèi)只有他一個。

  這一年來游樂園經(jīng)過發(fā)展，迎來了許多游客，再不復(fù)以前荒涼的模樣。各式小商品店將自己打扮成童話里糖果小屋的模樣，門前還站著穿著卡通服的動畫人物。她們會送給小朋友氣球，氣球則會由于孩子們的一時不慎而飛往天空。四處可見的傳單、糖果紙堆滿街道。

  不過那只是白天的景象罷了。

  夜晚游樂園還是只屬于一人。

  張帥走在空空蕩蕩的游樂園里，旁邊店鋪的主人有好好將店鋪鎖上防止小偷。厚重的卷簾門正對著旋轉(zhuǎn)木馬。旋轉(zhuǎn)木馬沒有通電，放不出浪漫的音樂。馬背上還留著上個游客的蹤跡——一個小熊玩偶。

  那是作為購買糖果的贈品送的，正因為是贈品，沒有花錢，才不會被人珍稀。新鮮勁過去后就會被遺忘在某個角落。

  本來它是會在閉館后被清理的�？山裉鞆垘浱崆跋铝饲鍒隽�，于是游樂園還保持著閉園時的狀態(tài)，清潔人員會在明天開園前過來收拾。

  當(dāng)然，也是沒有電的。保持通電的只有冰箱之類的必要設(shè)施而已。街燈也沒有打開，如果不是天上那點月光，怕是連路都會看不清。

  對普通人而言。

  張帥不是普通人，他能將游樂園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將小熊玩偶扔下地，自己搶占它的位置。而旋轉(zhuǎn)木馬也是不會動的。沒有電怎么會動呢。

  張帥也沒想著它跑起來，他只是靜靜坐在馬上，靜靜地回想。

  他想起李銘跟他玩的大冒險，想起第一次坐上木馬時踢毀的玩具，想起那時李銘柔和又無奈的笑。

  他想起了海盜船、極速漂流、水上表演、搖擺大轉(zhuǎn)錘……

  想起了玩偶服和鬼屋。

  最后，他坐到了摩天輪上。即使沒有電，他也可以站在頂點。剛好有一輛廂間在最頂端，張帥就坐在車廂的頂上。

  高空的風(fēng)將他火紅的頭發(fā)吹得亂七八糟。有些發(fā)絲被吹到眼睛里，引發(fā)一陣刺痛�？蓪ι斫�(jīng)百戰(zhàn)的鬼而言，這點刺痛連被蚊蟲叮咬都算不上。

  他只是靜靜看著。視線停在不遠(yuǎn)處的游樂園的街道上。

  張帥還記得，當(dāng)日李銘就看著同一個方向。

  他在看什么呢？

  如今自己順著那個方向看去，卻只看到了空無一人的街道與喧囂過后的狼藉。

  白天的游客將快樂與幸福帶走了，留下斷肢殘骸給夜晚的游樂園。

  不論張帥看幾次，都只看得到同樣的風(fēng)景。

  他看著看著、回憶著回憶著……

  回憶著李銘的白色休閑衫和米色外套，回憶著他計劃成功后得逞的笑，回憶著他靠著摩天輪往外看的神色……

  “夢幻的場所……”張帥還記得李銘對此地的形容。

  但是不論他怎么看怎么看，都不會認(rèn)為此地與夢幻能沾得上邊。

  是地上的廢墟毀了童話嗎？是黑暗的布景毀了舞臺劇嗎？是天上的星星不夠亮嗎？還是因為他不是李銘呢？

  他看著看著、回憶著回憶著。

  突然游樂園的燈光亮起，不知從何而來的玩偶樂隊吹奏起交響樂，排著長隊從旋轉(zhuǎn)木馬前走過。被經(jīng)過的木馬如被開啟了按鈕，緩緩跑動。綁在木馬軸心的擴(kuò)音器也放出了不同于交響樂的舒緩的歌曲。

  沉睡的游樂園被樂隊喚醒了，玩偶們一個個跑出來工作，它們拉開被鎖上的門簾，露出屬于玩具之國的商品。射靶場也掛上木耙，等待客人瞄準(zhǔn)。棉花糖機(jī)在風(fēng)中呲呀呀地轉(zhuǎn)。

  一同被喚醒的還有那些沉眠于心中的珍藏許久的記憶。

  樂隊的盡頭，站著一個人。

  張帥雙眼倏地睜大。

  啊，他知道李銘在看什么了。

  他在看回憶與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