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眾生皆苦”的博瓦迪亞與說著“去睡覺”的博瓦迪亞語氣別無二般，甚至不如烤著牛排的博瓦迪亞鮮活明亮。

  一邊是廚房水龍頭里流出的自來水，一邊是山中的清泉。

  但是，黃泉卻認為兩種皆非真實。神明可以隨意從眾生的星海里摘取自己想要的那顆，而屬于神明的書本卻從未被放入書架中。

  博瓦迪亞本身就是世間最無法相信的真實。

  別墅里平時都很安靜，只有風的聲音。博瓦迪亞所說的“祈愿”，黃泉一次也沒聽到。

  不過后來，它有看著博瓦迪亞實現(xiàn)愿望的全過程。大致就是翻翻書頁，然后看祈愿者一眼，儀式的最后是拉著黃泉在事發(fā)地到處閑逛。美其名曰，“散步”。

  而博瓦迪亞也不是每次都會回應(yīng)愿望，黃泉問起時，總會回答，“看心情”。三個字堵得黃泉無話可說。

  他的心情就像雷陣雨，不知何時就鋪天蓋地，又不知何時天氣晴朗。不過黃泉還是從中摸索出了一些規(guī)律。

  有關(guān)生與死的界限，博瓦迪亞不會輕易打破。所以很矛盾不是嗎？口稱沒有心的家伙，卻總是會對一些故事產(chǎn)生憐憫與愧疚。

  “有沒有死而復生的情況？不依靠你�！�

  “有。依人類對‘死’的定義，成為不死族與魂魄就約等于死而復生。而且有些世界，復活術(shù)、復活儀式也十分普及。還有奪舍、重生之類的�！辈┩叩蟻喴还赡X數(shù)了幾種復生方法，而一般他先行解釋這么一長串，就意味著后面有轉(zhuǎn)折，也就是博瓦迪亞的小課堂要開課了。

  開過幾次課的黃泉靜靜等待著那個“但”字。

  而那個“但”字很快來臨。

  “但在我這里，死的概念可完全不是一回事。性命的死亡并非真正死亡，真正的死亡實為劇本完結(jié)之時�！�

  其實就是命運的終結(jié)的意思？不知為什么，博瓦迪亞總喜歡將一個人的命運轉(zhuǎn)化為書本。據(jù)他所說，人一出生，其命運的劇本就已經(jīng)完成了。而接下來的人生，不過是在各個劇本里跳來跳去。

  【像有數(shù)萬條選項的avg游戲�！�

  不知何為“avg游戲”的黃泉保持沉默。

  而當那個人的所有劇本都合上，再無后頁可翻時，他的命運就已走到盡頭。他就會死。

  所以，所有的劇本結(jié)尾都是一樣的。

  根本沒有什么“有趣”和“無趣”的差別，博瓦迪亞不先翻到最后一頁的理由是他早已知曉了結(jié)局。

  那么，神明是否可以完成真正意義上的死而復生呢？不是將英雄復活的那個意義上的復活，而是以神明的意志續(xù)寫劇本。

  博瓦迪亞聽了，“啪”地合上書，闔眼道，“可以。不過……”

  不過……？

  博瓦迪亞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他眼里的烈陽被眼皮阻攔，露出一點沉郁之色。這還是黃泉第一次見到他是這種神情。

  所以，沒有心什么的，果然是謊言。

  之后的幾天，博瓦迪亞都沒有主動與它說話。

  他只是靜靜望向窗外。

  魚、花、水、風……也似乎隨著神明的沉寂而沉寂。魚停止了游動，花葉停止了搖曳。再沒有微風拂過窗簾，令其于半空飄揚。

  時間、空間都仿佛被靜止了。唯一能顯示別墅并非照片之內(nèi)世界的證據(jù)便是黃泉。

  黃泉曾經(jīng)很習慣這樣靜止的世界，可如今它卻懷念起被神明當成玩具的時日。

  在沉寂了數(shù)天之后，博瓦迪亞突然道，“跟我去一個地方�！�

  他們來到一個城市，停留于該城市最高層樓的最上方。密密的街燈于夜空下閃爍，排成一串銀河。自調(diào)色板上摘取而來的霓虹燈也不甘寂寞地上下左右滾動。擺設(shè)于店鋪外的音響激動地震起了磚塊。

  看上去很熱鬧，但是沒有人。

  黃泉知道人類的城市是什么模樣，也知道城市的夜景該是什么模樣。它可以沒有高科技的射線與游覽車，也可以沒有霓虹燈與音響，卻不能沒有人。

  這個城市什么都有，就是沒有人。

  而且……風中彌漫的……這些紅色的光點是什么？

  黃泉抬起右臂，它剛來到此世界不到一分鐘，鱗片上就貼著一層紅霧。乍看之下，是像套了層薄紗�？牲S泉能清晰地看到那紅霧，其實是密密麻麻的紅色小光點。

  它們一個接一個不斷尋找著鱗片的縫隙。一點輕微的、連風吹過臉頰的感覺都不如的細小觸感一層接一層。這群光點比黃泉曾接觸過的所有能量都要猛烈。曾擊敗過的巨獸病菌不及它們千分之一。

  黃泉的眼瞳散發(fā)著暗金色光輝，全身的鱗甲也更為緊密。赫然進入了戰(zhàn)斗狀態(tài)。

  “啊，抱歉、抱歉。”不著調(diào)的語氣強制插入進戰(zhàn)場。然后黃泉發(fā)現(xiàn)自己的力量被覆了層什么別的。最直觀的體現(xiàn)就是鱗甲的顏色更亮。黃泉以前的鱗片是一片漆黑，現(xiàn)在它依然是黑色，可遠遠望去卻似有流光滑過。

  而那些紅色光點就被這層流光攔截在外，不再被侵蝕。

  不用博瓦迪亞開口，黃泉就開口問道，“它們是什么？”

  “鬼�！�

  “鬼？”黃泉見過鬼，約等于魂魄的別稱�？涩F(xiàn)在充斥于城市上方的紅霧可不是魂魄。

  “我給它們?nèi)〉�。”博瓦迪亞慢慢的、猶如吟詩一般，說道，“這是我給你講的最后一個故事�！�

  黃泉驀然回首，眼里全是質(zhì)問。

  這可能是它情緒波動最為起伏的一天。

  然而神明一向是任性的，神明不會聽從任何人的挽留。

  “你該離開了，不……”博瓦迪亞笑了笑，“是我該離開了�！�

  黃泉不由地開口，“理由。”

  “我曾跟你說過我是許愿機對吧，但那是謊言�！�

  博瓦迪亞轉(zhuǎn)過身，正對著黃泉，盯著它的眼睛說道，“我的任務(wù)只有一個�！�

  “那就是幸福�！�

  我也并非神明。

  只是因我替神明實現(xiàn)了人類的愿望。

  他們才奉我為神。

  什么是真實？

  什么是幻想？

  如若擁有力量便可為神，那么黃泉你可為神。

  如若擁有智慧便可為神，那么人類也可為神。

  如若能做到眾生無法做到之事便可為神，那么世間便從未有神。

  因為我也并不能賜予每個祈愿者幸福。

  因為我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