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騫丞的話里,有恨,更多的卻是冷漠無謂。想到寒旗給她留下的資料上他對他這兩個兄弟三個下屬的介紹,夜天星忍不住暗自搖頭,這一個個都是有故事的人。
誰能夠想得到,無名組織除了寒旗之外的最高管理者之一,竟然就是墨家人呢?
“你不會被仇恨燒得痛苦萬分,然后再做什么就好!币固煨堑木媪艘痪洹
巫騫丞如果想要殺掉墨竹尤,那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到他沒有利用的價值之后,巫騫丞想用任何手段任何方式殺掉他都可以。就算是他現(xiàn)在說他不想看著墨竹尤活下去,那她也允許他去報他的仇,就算是得不到墨竹尤的幫助,她也不會怪他。但若是巫騫丞現(xiàn)在因為墨竹尤剛才說的能夠給她提供幫助的話而說不會殺墨竹尤,過兩天又發(fā)現(xiàn)自己實在是無法忍受仇人在他的眼前晃來晃去還安然無恙,然后他又偏偏不跟她說自己心里面的難捱,自己心里面轉(zhuǎn)些鬼點子,那她的態(tài)度可能就不會怎么好了。
聽著夜天星淡淡的聲音,巫騫丞的思緒回到了十年之前。這么多年,他不怎么回想那段時間,之前在看到墨竹尤的時候,他想了一番,想過之后,他沒有殺他,而是照他的要求帶著他回了阜市,帶他來找夜天星。這一路上,他的情緒已經(jīng)沉淀了下去,他本來已經(jīng)不想了,但是剛才夜天星又問了一句他為什么不殺墨竹尤,這讓他又忍不住想起十年前的那段日子。
“我不會的!痹傧脒^一番之后,巫騫丞搖頭,低低地這樣說。
他真的不會的。
的確,以前,這許多年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他在再一次遇到墨竹尤的時候,還能如此的心平氣和,放他一條生路。他曾是墨長安的弟弟,他曾親眼看見自己的親生兄長死在狂怒的墨竹尤劍下。他以為再一次見面的時候,他也會狂怒的拿劍刺向他的?墒,之前他在舟谷的入口看到墨竹尤時,他看到他那跛掉的腿,他看著他那晦暗的眼,他在他身上再也找不到半點往日的威風(fēng)神采,他覺得就算那一刻他動手,他也不會有任何反抗的時候,他只覺得悲哀,都不知道是在為誰;蛘呤菫楹芏嗟娜,因為那悲哀真的太多了……
他想到了小的時候他一聲一聲的叫墨竹尤師兄,對他的崇拜一點兒都不比那個時候是所有隱世家族之中年輕小輩當(dāng)中的絕對第一的寒先生少;他想到了小的時候他偶爾會冒出他有三個哥哥的念頭;他想到了十年前,嫦柳師姐的死,墨竹尤的歇斯底里,幾近癲狂……他想了太多太多,最后就不忍動手了。
他當(dāng)然還是恨他,因為他眼睜睜的看著他的長劍沒入他親生兄長的喉嚨。但是他不會殺他了,他已經(jīng)得到足夠多的懲罰,命運幫他報復(fù)了他。他的一條腿瘸了,他失去了所有,他所信仰的愛重的一切,在一瞬間化為煙霧泡沫……足夠了,足夠了,至少他要比他慘得多……
當(dāng)年,哥哥死后,他曾發(fā)了狂的想要報復(fù),他想要殺掉墨竹尤,還想要殺掉這一切悲劇的源頭,也就是寒先生?墒撬來不及報復(fù),寒先生就已經(jīng)從舟谷逃了,他所有的仇恨只能轉(zhuǎn)移到墨竹尤的身上?墒撬矆髲(fù)不了墨竹尤,因為他太優(yōu)秀,家族會保護(hù)他。他殺不了他,所有人也都在勸他,也都在小心的防備他哪一天會突然跑去和墨竹尤拼命。他等于是變相的被家族給控制了起來,那個時候,他連家族也一起恨起來。
他一定要給哥哥報仇,所以他忍耐,他等著一個成功的機(jī)會?墒菆蟪鸬臋C(jī)會沒有等到,他卻在一個偶然之下,知道了寒先生在逃離舟谷之前,墨家的那幾百條人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解到了家族拼命想要掩埋的真相之后,他心里面那一點點對家族的愧疚再也沒有了。他感覺到憤怒,他覺得自己被欺騙,他同樣覺得自己失去了一切,他真正的開始仇恨起了家族,這個生他養(yǎng)他,讓他成長,他的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
沒有了對家族的那一點點愧疚,他又實在是被仇恨折磨的再也無法忍受。兩年以后,他再也忍不住,冒險動手,結(jié)果他預(yù)料到了,是失敗?墒撬桓市模桓市牧,哥哥是那么好的人,卻就這樣死在別人的操縱之下。在他的心里面是一座巍峨刺天的高塔的墨家,揭開了面紗之后露出的本來面目,竟然是那樣的丑陋。
因為不甘心,他也想要逃走,可是他沒有寒先生的本事,他一個人沒辦法逃出去。當(dāng)然他最后還是成功逃走了,否則他此刻不會站在這里,他能成功的逃脫,很大的原因是因為一個人的幫助。而幫他的人,正是寒先生。
兩年之后,他們再一次見面,寒先生的第一句話,就是——“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所有悲劇的源頭是什么,知道了他的家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他什么都知道了。他不再恨寒先生,他是因為哥哥的死才有了仇恨,而嫦柳師姐的死與他沒有關(guān)系,墨竹尤的幾近癲狂也與他沒有關(guān)系,自然的,寒先生與他哥哥的死就沒有半點關(guān)系。
因為寒先生的救命之恩,因為他幫助他逃離舟谷,因為誤解冤枉他的愧疚和歉意,因為他曾經(jīng)叫的那一聲聲師兄,因為他曾經(jīng)認(rèn)為的他的三個哥哥當(dāng)中只剩下了他一個……或許還有很多很多的原因,讓他在離開舟谷之后,加入了寒先生的組織,然后一步步的走到了現(xiàn)在的高度。
想著那些真的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的事情,巫騫丞的雙眼依然在放空,還是夜天星的聲音讓他恢復(fù)清醒。
“那我就放心了……我聽你之前說,你是在舟谷的入口遇到的墨竹尤?”
“嗯!蔽昨q丞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她會問什么。
“你不是去平州處理事務(wù)了嗎?為什么會在舟谷呢?”夜天星問出了這個她一開始就想問的問題。
巫騫丞沉默了一會兒,抬眼看著耐心的等著他的回答的夜天星,道:“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去平州,之所以說這個謊,是想要幫您拖住麗瑟,而且,我的妻子也能放心一點。離開阜市之后,我第一時間就趕到了舟谷。我想要看看寒先生究竟要做什么,我又能幫他什么。結(jié)果……”
這三個月來,寒先生的命令一個連著一個,全部都是要將組織的重心轉(zhuǎn)往華夏,將他們手中的權(quán)力收回去的意思。寒先生這突然的大動作,讓組織里所有人都有點不安,他自然也是這樣。
幾天前,寒先生將他們除了塔南之外的四人帶進(jìn)了犀蘿界,一番交代之后,他心里面的不安就驟然地多起來。寒先生說他要離開一年,去舟谷解決他要解決的問題,如果不去的話,他恐怕活不久了。他給他們介紹了夜天星,說他離開的這一年,他的位子就由夜天星來坐。他還絕無前例的拜托他們,讓他們照顧好夜天星,他說他一年之后回來,就準(zhǔn)備跟夜天星盡快結(jié)婚。說了這些之后,他又跟他們講了他要冒充夜天星,然后被隱世家族之人抓走的計劃。他說,反正他要去舟谷,那么幫夜天星擋掉這一劫也就是順手的事情。
他交代了他們很多的話,可是他總直覺的寒先生在說謊。以前,他身為齊家人,卻在墨家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最主要的原因,是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墒乾F(xiàn)在,他以齊凌的身份回到墨家……不是他不相信寒先生,他也不是覺得寒先生沒有能力,他只是認(rèn)為,墨家不可能有那么爛。寒先生這一次回去,恐怕沒那么容易再一次的逃出來。
只是,他心里面認(rèn)為寒先生在說謊,可是他還來不及去找支持寒先生說謊的證據(jù),寒先生就已經(jīng)開始了計劃。他心里面再不安,也就只能那樣,認(rèn)為他的確是有可能再一次從墨家逃出來。但他的這種自欺欺人,在他觀察到夜天星對寒先生的這一計劃的反應(yīng)的時候,就再也維持不下去了。
他等不及的不安的跑去舟谷,想要找到寒先生,結(jié)果,他只找到了一個封閉的舟谷入口……
巫騫丞又開始沉默,他那結(jié)果二字之后省略的話,讓夜天星也沉默起來。
寒旗要給他的家人報仇,寒旗要給她變強大的時間,寒旗他自己也有解決不了的有關(guān)于他的問題,這些問題不知道會將他怎樣,他經(jīng)常性的失去自身控制,又不知會有什么后果……墨竹尤說舟谷內(nèi)隱世家族中那些有資格去試一下認(rèn)主這個生命空間的人會拉著寒旗一起去送死,在她看來,應(yīng)該是寒旗拉著他們一塊兒去送死!這樣的話,不是所有的目的都達(dá)到了嗎?不是一箭三雕嗎?
寒旗,死。
夜天星嘆了口氣,她這已經(jīng)是不知道第多少次將寒旗的名字與這個字放在了一起。每一次她將它們放在一起,心里面就會充斥一種讓她極為不舒服的感覺,夜天星覺得,或許,她不應(yīng)該再想寒旗了,耽擱正事,太耽擱了。
“天星小姐,既然您知道我是誰,那么想來肯定是寒先生給您留下了有關(guān)于組織,有關(guān)于我們的許多資料!边@一次,房間里的沉默是由巫騫丞打破,“那么,他有沒有告訴您,我是否值得信任?”
夜天星看著著急想要知道答案的巫騫丞,想到寒旗給她留下的話:我不敢信任他,我從骨子里面防備著所有的墨家人,但是那是個好孩子,或許你可以去嘗試著信任他。有他做幫手,你想要完全的拿下這個組織,就會更容易一點。
這幾句話中的“他”,就是巫騫丞。
“為什么要問這個?”夜天星卻并沒有直接給出答案。
“您知道嗎?寒先生從來就沒有信任過我。他從來都不信任任何人,更何況我還是姓墨的!蔽昨q丞沒有正面回答。
“何以見得?”
“您沒有注意到,雷凡一直都跟我在一塊兒嗎?”巫騫丞苦笑了一聲,“雷凡比我值得信任多了,他在我身邊,其實是當(dāng)著一個監(jiān)視器的作用!
“其實他完全不用這么做的,我不會背叛他。我以前的小家、大家都被毀了,現(xiàn)在新的小家大家,是他給的。我若背叛他,就會無家可歸,就會失去一切。而且,他是我好多年的像是哥哥一樣的人,他還救過我的命,我不至于那么沒良心。我……我這樣問您,就是想要知道他對我的看法,想要知道您是否會信任我,想要知道我以前沒有辦法幫上他什么,我現(xiàn)在是否能幫上您什么。我……只是實在想要幫他點什么,為他做點什么。”
命是他救的,工作地位是他給的,妻子是他介紹的,孩子也是因為他的相救所以才能夠保住……他能有如今的一切,全部都是因為寒先生。他真的想要報答他點什么,他真的不會背叛他。失去一切的滋味他已經(jīng)嘗過,他不會腦殘到自己讓自己再次失去一切。
因為巫騫丞的這一份坦誠和寒旗的那幾句話,夜天星告訴了他寒旗是怎么給她介紹他的。
在明白了夜天星至少會比寒旗更信任他之后,巫騫丞的神情第一次輕松起來,他開始跟夜天星說起他的那幾個得力助手對她的看法。
聽過巫騫丞完全坦白自己的那些話,夜天星跟他說著她將麗瑟送回去之前的那幾天坐在他的位子上的體驗,整個人也稍微有些放松。
他們二人談?wù)撝,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寒旗。一直到最后,夜天星要離開的時候,巫騫丞才最后問了一句——
“天星小姐,見過了墨竹尤,您是否能確定……”
“我不能確定!等到一年以后,讓事實來幫我們確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