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想哭。
她從來都是個不被重視的人,她也習(xí)慣了如此。她曾有過一絲念頭,如果她是謝小六,就會狠狠地臭罵章月回,放下永遠(yuǎn)不原諒他的狠話,瀟灑地給他一個背影,可是她不是。就算被傷害了,就算守了三年的承諾宣告是個騙局,她還是大度地原諒了他。
因為她習(xí)慣了自己的位置就是如此,她甚至下意識就理解了章月回——就算他對她有實實在在的感情,她也確實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野丫頭,她再好,能好得過潑天的富貴嗎?能好得過欺世的野心嗎?
她的前半生就是在被輕視,放低自己,不斷被輕視,不斷放低自己中過來的,即便現(xiàn)在處境好了些,一些根深蒂固的念頭是留存在意識深處的。連她也不覺得,對她的承諾,是要去遵守的。
尤其是謝卻山,他太有資本輕視她了,又沒有簽字畫押,說過的話當(dāng)放屁就好了?伤麤]有,完全沒有。
這是遠(yuǎn)超一切的尊重和禮遇。
“宅子已經(jīng)不安全了,要走就得盡快。明日辰時,我會把周圍所有的眼線都引開,你便出門吧!
他并不安排她,給她海闊天空的自由。她想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但他也生了小小的私心,希望她不要那么討厭他。
南衣本已干澀的眼睛又變得酸脹起來,心里感動,又不想說什么矯情的話,勉力調(diào)笑著道:“謝卻山,你突然這么好,我都要誤會你是個好人了!
聲音里,隱隱含了幾分壓抑的哭腔,說到最后一個字,眼淚還是落了下來。
她低著頭,淚水砸在手背上,他垂眸看到了,假裝不知道。
只是笑道:“我這人在有限范圍內(nèi),還是有點情誼的。畢竟,你也幫我成了一些事!
“還不是被你嚇出來的。”南衣的哽咽聲更明顯了些,手背上滴滴答答濕了一片。
原來女孩子是有這么多眼淚的。
他極力讓氣氛更輕松一些:“不會一出了門,就去投奔章月回吧?”
她終于破涕為笑:“我看起來有那么傻嗎?”
謝卻山仍是笑著的,可燭影籠罩的臉上悄然爬上幾分落寞:“別回頭了。”
南衣也察覺到,有種奇怪的氛圍在蔓延,但那看起來像是遠(yuǎn)處奔涌而來的潮水,會沾濕人的衣襟,她下意識地開始一步步往后退,用玩笑話讓自己看起來很輕松:“我才不回頭,我會撒腿就跑,吃香的喝辣的……你不是說還要讓我安穩(wěn)過余生嗎,是不是還得給我銀票。俊
“……你還挺敢要啊。”
“謝大人您看著給吧,反正給多給少,全看您是不是大氣了!
小人得志,卻也可愛得很。
“滾去睡覺!
“得嘞大人——希望第二天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被銅臭味給熏醒的!
南衣麻溜地鉆進(jìn)了被窩,閉上了眼。復(fù)雜的情緒仍在她的胸膛翻涌著,讓她難以入睡,可她只能假裝睡著了,給她和謝卻山之間留出足夠體面的距離。她聽到他很輕很輕地滅了燈,腳步退了出去。他好像在帷帳外站了很久,她并不確定,等她悄悄睜開眼望出去的時候,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
——
那廂,章月回還在籌劃著怎么從謝卻山手里把人搶回來。
謝卻山已經(jīng)很警惕了,鶻沙的人能跟過來,是他在暗中推了一把。
他知道這個宅子一旦暴露,謝卻山就會立刻轉(zhuǎn)移南衣。只要出了這個密不透風(fēng)的宅子,謝卻山不能掌控的事就變得多了,這樣他才有機會帶走她。
世上的事,都去講道理是爭不來。坑蒙拐騙,方是在亂世之中的開路之道。他根本不在乎什么破鏡難重圓,一面鏡子碎了就碎了,他便去打上成千上萬枚完好的鏡子,告訴她世上根本沒有破鏡。
他就是要得到她,那是他在這個世上最后的家了。他們有過那么好的曾經(jīng),他不相信他們之間再無可能,罵他偏執(zhí)也好,頑固也罷,他就想再為他們造一個夢。
他希望她會喜歡。
果然第二日清晨,一輛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馬車從宅子里離開。
外頭鶻沙的人立刻跟了上去。
章月回還很警惕,認(rèn)為這有可能是障眼法,果然如他所料,又有一輛送菜的車進(jìn)入宅子,再出來的時候,板車上的竹筐已經(jīng)蓋上了蓋,隱約透出一截衣角。
章月回這才跟了上去。
……
而南衣醒來的時候,宅子是寂靜的,謝卻山已經(jīng)離開了。床頭果然壓著一疊銀票。
滿滿當(dāng)當(dāng),空空蕩蕩。
她稍作喬裝,從后門離開,踏出門檻的時候,覺得前所未有的輕松,又有莫名的失落。
她腳步不敢停,一直向前。
城中有間“梁記米行”,是秉燭司和禹城軍的接頭點,這是南衣知道的,唯一一個能聯(lián)系上秉燭司的地方。
第82章 老狐貍
雖說當(dāng)下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的時候,可自由了的南衣一抬頭,發(fā)現(xiàn)自己的海和天也不過就是方寸之大,她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但她還記得宋牧川對她說的話,宋牧川希望她能為秉燭司幫忙,她當(dāng)時也答應(yīng)了的。她逐漸意識到說出口的承諾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準(zhǔn)備去履行自己的承諾,至少要幫宋牧川一直到平安護(hù)送陵安王出城為止。
所以南衣正在前往梁記米行的路上。在禹城軍的時候,她知道梁記米行是秉燭司的接頭點,每隔一段時間,他們就會往山里送一些物資,他們也是能直接聯(lián)系到宋牧川的。她怕直接去他家或是船舶司尋他太過顯眼,反而引來麻煩,就準(zhǔn)備先去接頭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