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壞。
她一點(diǎn)都不想聽他講話。南衣扭頭就走,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么大的膽子。
謝卻山的聲音戛然而止,硬生生將后半句話吞了回去——她這是給他甩了臉子?
是她瘋了還是他瘋了?
他張了張口,想喝斥一聲,把她吼回來。但那不就顯得他很在意,落了下風(fēng)嗎?
他腦中一時有些空白,就這么盯著她的背影看,忽然發(fā)現(xiàn)這個從前走路東張西望、鬼鬼祟祟的少女不知何時挺直了脊背,走得這樣端正。
她蹲下了身,不知道在搗鼓什么,然后氣鼓鼓地回頭,狠狠地朝他扔了個雪球。
他太驚訝了,以至于忘了躲開。
她扔的雪球又準(zhǔn)又狠,砸了他滿臉狼狽。
寂靜了幾秒,謝卻山咬牙切齒地抹了一把面,揉碎了的雪在他臉上糊開,活像個小老頭。
雪白的眉毛下卻有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將晨光也溺在其中。
他周身騰起不加掩飾的殺氣。
南衣理直氣壯地跟他對視著,氣勢卻被他一浪一浪地碾壓,壓到覺得腿下發(fā)軟,后知后覺地慌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拔腿就跑。
他直接跳窗來追。
謝卻山像拎小雞一樣就著衣領(lǐng)把南衣拎了回來,隨手抓起一把雪就往她后頸里塞。
“你這個吃里扒外的東西!是誰讓你活下來的?為了個外人來打我?”
他素來講究得很,很少罵這種大白話,看來是真的氣急敗壞了。
南衣被鉆進(jìn)后背的雪冰得尖叫起來,也不知道哪來那么大的力氣掙脫,本能地一把推開他,彎腰抓了一把雪在手心里一攥,便朝他扔了過去。
“謝卻山,你才是個吃里扒外的狗東西!你的親人好友們哪點(diǎn)對不起你!誰沒點(diǎn)傷心往事!就你矯情!就你要報復(fù)所有人!”
要論放開了對罵,南衣這個街頭長大的小潑皮,可沒輸過誰。
“嚯,合著你也想被我報復(fù)是吧?”他怒極反笑,仗著身量高,直接抓了樹枝上的一抔雪,在手心揉搓成一個實在的雪球,“賤命就是賤命,好吃好喝供著你,也堵不上你的嘴!
他揮臂一擲,南衣立刻躲開,緊接著眼前一白,被雪球兜頭砸中,才意識到他剛才是個假動作。
發(fā)髻也被砸松了,渾身都沾上了雪,也沒什么好躲的了。
南衣咬牙切齒:“來啊,有本事你就弄死我!不然你就給老娘等著!”
謝卻山彎腰撿雪,南衣趁勢沖過去扔雪球,兩人在雪地里打成一團(tuán)。
什么招式,什么武功,一點(diǎn)都顧不上了,都是左右手開弓,連矮墻上的雪都要薅了去。
肉搏,是人類最原始的動作。透過層層衣冠,宣泄出內(nèi)心最深處的情緒。
憤怒和委屈。
她是憤怒的,怒他一身惡人皮,而他是委屈的,這份委屈深到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每每發(fā)作出來都偽裝成了惡毒。
他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竟把她按在雪地里,胡亂往她臉上埋雪。他半個身子傾在她身上,她的手還在地上亂掃,將能抓到的雪全攏在手心。
她的碎發(fā)垂在臉上,衣襟松松垮垮,衣下風(fēng)光隨著她的喘息起伏,腰帶上鵝黃色的結(jié)也散了一半,像是一只停歇著的蝴蝶。他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她有著這樣窈窕的腰肢。
哈出的白蒙蒙熱氣,若有若無地噴在她的臉上,他的眼睛就這么朦朦朧朧地望著她。
她捏著雪球剛要朝他腦袋狠狠砸去,動作卻也頓住了。
姿勢曖昧得很。
手里的力氣松了,雪球滾到地上。剛才還張牙舞爪的人,這會竟有些無措。
所有的知覺都回來了。后背是冰涼的雪地,身上卻是滾燙的人。
有點(diǎn)冷。
鬼使神差地,她停留在半空的手,竟伸到了他的脖子后。那是最暖和的地方。
剛摸過雪冰涼的手指,激得他后背一緊,一股怪異的滋味流過全身,肌肉立刻列陣,緊梆梆地伏在她的指下。
此刻他溫順得不可思議。
他在出神地看她的眼,但是看不清,他輕輕一吹,酥酥軟軟的風(fēng)拂過眼,晶瑩的雪花從她睫毛上飄走了。
這雙清澈的眼一覽無余。
有什么流淌著的情緒,似乎在他們之間呼之欲出。
像是冰川之下,一個誰也沒見過的黑色怪物遙遙地壓了過來,在那怪物即將破冰的那一刻,他忽然側(cè)身一倒,就地躺在她身邊的雪地上,然后安靜地看天。
一切戛然而止。
卻是酣暢淋漓,芥蒂全消。
南衣等著自己莫名激烈的心跳平息下去,輕輕地側(cè)過身,看他的側(cè)臉。
“我知道,龐遇是自己撞到劍上死的。你勸過他,你是想保下他的,然后找個機(jī)會把他放了。還有宋牧川,你也不想傷害他,對不對?”
他還是睜著眼看天,沒回答。
“我不會告訴謝小六的!彼苷J(rèn)真地說。
他笑了一下,這個笑很干凈,他側(cè)過臉看她,眼里卻好悲傷。
“你知道了我的很多秘密!
“那怎么辦,你要?dú)⒘宋覇??br />
她今天的膽子出奇得大。
他伸手去拂她臉上的雪,到底是個習(xí)武的男子,手心一下子便熱了起來,觸碰過的地方,像是野火燒過枯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