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大廈傾
興元帝居高臨下看著跪在地上的章首輔,心中還有幾分難以置信。
阿柚是他的女兒,這是朝野心知肚明的事。章家吃了熊心豹子膽么,竟敢對阿柚下手?
再想到辛皇后,興元帝心頭一動。
欣欣的死查到裴侍郎那里就查不下去了,他早就懷疑與當(dāng)年政見不合的一些老臣有關(guān)。這章氏一族,看來就在其中了。
“章友明,你說章玉忱對辛待詔動手,是為了替令孫章旭出氣?”興元帝嘴角掛著譏笑,“你當(dāng)朕昏聵糊涂么,會相信因為小輩間一點矛盾就派出殺手?”
章首輔知道興元帝不好騙,可到了這種境地只能咬死不認(rèn),以求一線生機(jī):“章玉忱把小孫當(dāng)親兒子疼愛,見不得小孫受委屈,他又習(xí)慣了走捷徑解決問題,都是臣約束不嚴(yán),臣萬死!”
章首輔咬著牙砰砰磕頭。
他磕頭磕得結(jié)結(jié)實實,很快就磕破了額頭,發(fā)髻也松散了,看起來狼狽又可憐。
興元帝嘴角譏笑收起,抿成一線:“既然你說章玉忱是愛侄心切,朕今日就親自問問他。來人,帶章玉忱前來!”
章首輔跪趴在冰冷的金磚上,已是頭暈?zāi)垦#谛闹心砬笾赫掠癯,不要讓我失望啊?br />
這時賀清宵開了口:“陛下,章玉忱在北鎮(zhèn)撫司中!
看起來半死不活的章首輔猛然抬頭,看向說話的青年。
興元帝也看向他:“在北鎮(zhèn)撫司?”
“昨夜章玉忱喬裝潛逃,被錦麟衛(wèi)抓獲。”賀清宵平靜道。
章首輔眼眶震了震,無法相信自己聽到的。
章玉忱逃了?
昨夜他們分明商議好今日的說辭——
章首輔明白了,昨夜種種,不過是章玉忱穩(wěn)住他的謊言。
這個喪盡天良的畜生!
昨日知道事敗大難臨頭,章首輔雖怪章玉忱沒做好,卻沒有恨。這些年來章玉忱做的那些事他都是知情的,也確實解決了許多麻煩,現(xiàn)在怪罪徒勞無益。
可是章玉忱棄整個家族潛逃就不一樣了。
他怎么會眼瞎重用了這么一個毫無擔(dān)當(dāng)?shù)男∪耍?br />
憤怒與悔恨于心中翻騰,激蕩之下喉間一癢,一口血噴了出去。
群臣嘩然。
興元帝皺皺眉,沒有發(fā)話把章首輔拖下去。
皇上不開口,群臣也不敢吭聲,在令人壓抑的安靜氣氛中時間變得格外漫長,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等到了章玉忱。
這是章玉忱?
看著被帶來的人,許多官員悄悄交換著眼神。
賀清宵開口解釋:“回稟陛下,章玉忱潛逃時做了偽裝,在街上被抓捕回北鎮(zhèn)撫司后還是保持著他喬裝的樣子!
這就是告訴眾人,章玉忱確實是在喬裝逃亡時被錦麟衛(wèi)抓到的,而不是錦麟衛(wèi)上門去把人從家中帶走。
興元帝面無表情看著跪在地上的人:“卸去他的偽裝!
“是!
章玉忱逃得匆忙,偽裝只是浮于表面,很快就恢復(fù)了本來模樣。
賀清宵把搜到的路引等物呈上去。
興元帝看過冷笑:“倒是準(zhǔn)備得周全!”
受過刑的章玉忱渾身無一處不痛,連求饒的力氣都沒了,就這么跪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的慘狀進(jìn)入百官眼中,令百官對錦麟衛(wèi)更生畏懼。
看著他這個樣子,興元帝眉頭皺起,問賀清宵:“可有他的供詞?”
“有!辟R清宵準(zhǔn)備相當(dāng)齊全。
對章玉忱的供詞,興元帝看得就更認(rèn)真了,甚至看了兩遍。
“原來,你是怕辛待詔傳播先皇后的革新之念,才迫不及待對辛待詔下殺手。”
此話一出,眾臣就低低議論開了,有些人悄悄變了眼神。
反對辛皇后革新的,自然不只章氏一族。
“章友明,章玉忱,你二人還有何話可說?”
章玉忱如死狗般一聲不吭,章首輔抖著唇有滿腹的話要講,可最終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整個章家都完了,他說出阻止革新的話,對章家還有什么用呢?
章首輔睜著渾濁的眼睛緩緩看過一個個熟悉的同僚。
有不和的,有交好的,有面上不和實則利益一致的,這些人觸到他的目光仿佛被火星燙到,無不迅速移開視線。
章首輔的視線最終落在辛柚身上,麻木絕望的表情中突然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這笑不是對辛柚,也不是對自己,而是對同僚,對那幾個所謂的同盟。
這個丫頭啊,比她母親敏銳,比她母親心狠,更比她母親善于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
他有預(yù)感,現(xiàn)在這些袖手旁觀的同僚,終有一日會栽在這丫頭手里,要么妥協(xié),要么死。
“來人,把章家上下投入詔獄,進(jìn)一步審理后依法論罪!”
很快錦麟衛(wèi)前來,把章首輔與章玉忱拖了下去。
伴君二十載,謹(jǐn)慎已經(jīng)刻入了章首輔的骨子里,直到被拖出宮外他才對著章玉忱痛罵:“貪生怕死的畜生,你怎么對得起章家列祖列宗”
章玉忱聽著這些咒罵,麻木看了章首輔一眼,眼神有了微微變化。
對不起章家列祖列宗?他在族學(xué)中被欺負(fù)時,列祖列宗可曾庇護(hù)他?
是他自己暫且放下讀書這條路,拼盡全力讓這個族伯看到的。
那之后多臟多臭的事他都去干,可族伯的目光第一個給到的永遠(yuǎn)不是他,而是親兒子。
后來好了,他把那礙事又無能的家伙解決了,族伯就只能看他了。
今日做出這些事的要是他那個廢物堂兄,族伯可會這么罵?
這般想著,章玉忱突然覺得好笑,并真的笑出聲來。
“你怎么笑得出來?畜生!畜生啊!”
章首輔修剪整齊的胡須上沾著血跡,聲嘶力竭罵著似乎隨時都會閉過氣去。
賀清宵看在眼里沒有絲毫心軟,反而章玉忱的反應(yīng)令他覺得古怪。
“把這二人投入一間牢房!
這對叔侄間看來也多有齷齪,就讓二人狗咬狗去吧。
退朝的鞭聲鳴起,百官沉默著走出宮門,各自回了衙門。與章首輔交集深的擔(dān)心著后續(xù),事不關(guān)己的則與相熟的熱議起來。
辛柚在興元帝發(fā)話下,去了乾清宮。
第357章 說服
乾清宮中安安靜靜,便于談話。
興元帝仔細(xì)看過辛柚,嘆口氣:“阿柚受委屈了,朕實在想不到竟會有人當(dāng)街刺殺你。昨日你沒帶護(hù)衛(wèi)嗎?”
辛柚垂眸回道:“臣習(xí)慣了獨來獨往,沒讓護(hù)衛(wèi)跟著!
帶上護(hù)衛(wèi),怎么方便對方下手呢。
“以后不可如此了,再怎么樣出門也要帶上護(hù)衛(wèi)!
“是!毙凌謶(yīng)了,抿了抿唇,“主要是想不到朝廷命官蓄養(yǎng)死士,解決問題的手段是殺人!
這話于興元帝對章家的態(tài)度無異是雪上加霜,令他咬牙切齒:“阿柚你放心,朕不會輕饒了敢害你的人!”
辛柚沉默著,整個人仿佛被哀傷包圍。
“阿柚怎么了?”
“想起娘親了。”
興元帝眼神一緊。
辛柚半低著頭,似乎沒察覺興元帝的異樣:“娘親遇害是因為想推行新政,臣遇襲是因為想傳播娘親的革新之念。陛下,這些世家大族為何視新政如虎,為了阻止新政不惜冒著家族傾覆的風(fēng)險呢?”
興元帝被問住了。
當(dāng)年,欣欣先提開海禁,再提改稅法,還沒有詳說就遭眾臣反對。而他出于江山安全考慮,對民間開海是有顧慮的。
時常騷擾沿海的?軆春冯y剿,一旦任由民間自由來往,?芏〞硬。那些犯了事的人更是多了一條逃亡海上的生路,與海寇勾結(jié)作亂。再就是普通百姓都跑到海上謀生,大量耕地就荒廢了。
他常為欣欣的一些奇思妙想而驚嘆,可在這件事上卻有不同想法。
再后來一連串事情發(fā)生,那日的議事也就再沒被提起。
“娘親對臣提到的稅法新政若能實施,必將造福百姓,穩(wěn)固江山。那些世家大族極力阻止,是因為這新政損害的只有他們的利益。”
辛柚不提開海,只提稅改。
她去沿海游玩時,見百姓因海禁影響生計,曾與娘親談?wù)撨^。娘親說開海有利有弊,在她看來利遠(yuǎn)大于弊,而當(dāng)權(quán)者顧忌的是弊端。
于是辛柚明白,眼前這人更傾向海禁。
她勢單力薄,最大倚仗是眼前人的支持。家事上肆意些無妨,論到國事,與他對著來絕不明智。
開?梢苑乓环,她的重心是推動稅法革新。
這一點其實也不容易。
大夏初建,一切欣欣向榮,沿襲前朝又有所進(jìn)步的那些政策足以令社稷安定。站在一國之君的立場,他沒必要為了數(shù)代子孫后才可能發(fā)生的禍端大力推進(jìn)革新,造成世家大族的動蕩對抗。
一個是眼前,一個是看不到的將來,她的阻礙其實不只那些南方大族,還有眼前人的權(quán)衡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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