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邊的路基上,旁邊經(jīng)過的車輛濺起水花,泥濘打濕了卡洛斯的褲腳。
不知走了多久,天邊雷聲漸漸響起,白色的毛衣濕漉漉的,懷中簽著作者名字的新書也浸了水,邊邊角角糊在一起。
一輛出租在他身后放慢了速度,“滴滴滴”的喇叭聲驚醒了他。
出租車司機搖下玻璃,在里面喊他:“小伙子,要去哪里啊?我送送你,雨一會兒下大了,上車吧!
卡洛斯眼眶微紅的望向他,終于停下了腳步,低頭望著濕漉漉的自己,抬頭望向出租車干凈的座椅,搖頭拒絕對方的好意。
“沒事,上來吧,免費幫我洗洗坐墊。人啊,就沒有什么過不去的坎,沒什么大不了的。上來吧,你還是個孩子呢!苯j腮胡的大叔笑呵呵的說著,停下車,探過身給他打開副駕駛的門。
卡洛斯猶豫一下,抱著書彎腰坐上副駕駛。
“謝謝!彼Y貌的道謝,嗓音嘶啞而干澀。
“想去哪里啊?雨天沒生意,你隨便哪兒,我都有時間帶你去!贝笫宕笾ぷ诱f,穿著一身灰綠色的格子衫,棕色的卷發(fā),還有有些曬傷泛紅的臉頰,看起來就是一個樂觀的人。
卡洛斯望著前方擺來擺去的雨刷,窗玻璃上雨水不停地落著,又被雨刷刷去,周而復始。
他張張口,閉上眼,低啞著嗓子報了一個地址——
他曾經(jīng)的家。
橘黃色的出租車穿過下著雨的街道,車窗內(nèi),司機瞥了眼神色空茫的少年,感覺他悲傷得像是被整個世界拋棄。
大叔一路上都在開解卡洛斯,無非是一些老生常談的勸解,卡洛斯恍惚的回應著,心里卻沒有被開解半分。
纖細的手指撫過書上暈開的筆跡,毛毛的觸感落在指尖。
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曾經(jīng)羅西手把手教他寫花體字的場景,字跡那么熟悉,而那如父如親,將他從地獄拯救上來的英雄卻再也不記得他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不再有人記得他,是不是說他哪怕有一天死去了,也沒有人會記得他。他的肉體會被燒成一捧灰塵,放在骨灰盒里,然后放進“無名氏”的柜子里?
卡洛斯摩挲著書脊,又在心中否決——若他要死了,他會到一個所有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會到時間與空間都不存在的地方,靜靜地死去,靜靜地腐爛……
他寧愿他無人知曉,也不愿自己的身上被刻上“無名氏”這樣可笑的名字,那是對他一生的否定。
橘黃色的出租車漸漸減速,停在了一個帶著院落的庭院門口。
別墅中,衣香鬢影,酒會上穿著禮服的男男女女端著酒杯言笑晏晏。
卡洛斯伸手打開車門,步到圍欄外,心情如此刻的天氣越發(fā)陰沉。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
越過圍欄,他的目光落在庭院的一角,他曾經(jīng)在那里種了一圃玫瑰,歐文哥哥給他搭了一個秋千,在他抑郁的時候天天哄著他玩,他們一起養(yǎng)了一只叫“球球”的小哈士奇,一起第一次給“球球”搭了個丑丑的家,旁邊的石子路因為他下雨天磕了一跌被換成了木板路,門口他掛了一只白色的貝殼風鈴,窗邊被他用小刀刻了小貓小狗……
然而,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
沒有開得絢麗的紅玫瑰,沒有滿載笑語的秋千,沒有丑丑的狗窩,也沒有那個蹦蹦跳跳、整天傻乎乎的球球……
石子路上雨水積聚,精致的別墅上沒有可笑幼稚的涂鴉,別墅內(nèi),衣香鬢影,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意。
虛偽的笑意,像一張張一摸一樣的面具!
酒會中,珍妮姑姑被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歐文堂哥帶著一副金絲眼鏡,端著酒杯,一副斯文敗類的模樣。
沒有人記得他了。
真的沒有人記得他了。
天邊雷聲猙獰,烏云翻滾,“轟嚓”紫紅色的閃電從云頂劈下,巨大的聲響打斷了熱鬧的酒會。
“雨下得越來越大了,我先回去了,以后多關(guān)照!”陸陸續(xù)續(xù)客人離場。
穿著華貴禮服的婦人提著裙角,路過呆愣在雨中,直勾勾的望著別墅的卡洛斯,畫得格外精致的眉毛微微皺起,視線瞥到一旁等候的橘黃色出租車上,嫌棄的啐了一口,好像望見垃圾一樣別開眼,仰著頭頗有優(yōu)越感的提著裙子上了昂貴的豪車。
一輛輛不常見的豪車好像廠家清倉特價一樣,一輛接一輛的路過,偶爾還有好事者專門湊近他,車輪碾過水坑,混著泥巴的濁水飛濺,潑在他身上,為原本已經(jīng)濕漉漉的毛衣染上污濁之色。
出租車里,女廣播員沉穩(wěn)的聲音傳出來,“各位市民朋友,臨時插入一條消息:經(jīng)氣象臺發(fā)布,近日,臺風卡斯特即將在紐約登陸,紐約局部地區(qū)將有大到暴雨,并伴隨雷暴大風等強對流天氣,請市民們出行注意安全……”
“轟嚓”一道閃電穿破烏云翻滾的天空,大風裹挾著暴雨劈頭蓋臉的降落。
“小伙子,快來臺風了,上車,回家吧!彼緳C大叔在車內(nèi)揮著手喊他。
卡洛斯抹了把臉上的水,順手將貼在臉上的頭發(fā)梳到腦后,眼眶微紅,轉(zhuǎn)身頭也不回的上了車,橘黃色的出租車在灰暗的街道上鮮明而顯眼。
而就在他離開的時候,正在送賓客的歐文恍若所覺的望向門口,視線中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披風掛雨留給他一個單薄決絕的背影,他伸出手,腳步快走,追到門外,瓢潑大雨打濕了他的眼鏡,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一把摘下眼睛,灰藍色的雙眼追著那遠去的車輛,心口撕裂一般疼痛。
腦海中浮現(xiàn)出一幀幀畫面——坐在秋千上沖著他笑的小孩,捧著玫瑰撲向他的孩子,穿著巫師袍腳踏巨大魔法陣,立于云巔的巫師,王宮中護在他身前的王弟,從高樓墜落的飛鳥……
畫面一閃而過,然后很快消失在靈魂深處,只留下撕心裂肺的疼痛,像是要將他劈成若干瓣,瘋狂卻又找不到根源,全身上下都在劇烈的抽痛。
眼前黑影一閃,視線逐漸模糊,沉重的重力拖著他往下墜落,遠處傳來“歐文!”的驚叫聲。
視野完全黑暗了。
他腦海深處,隱隱浮現(xiàn)出答案。
那是他最愛的弟弟啊。
隔著世界的距離,你再次回到我的身邊。
黑暗、血色,如深淵最深處的泥沼,抓著他往下墜落。
……
暴雨籠罩了整個城市,卡洛斯爬下出租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白色的晴天娃娃和一堆富蘭克林塞到大叔手里。
“快回家吧,小伙子,放寬心,雨后會有彩虹的。”大叔搖上車窗,很快消失在街尾。
卡洛斯站在門口,愣愣的望著高遠的天空,透明的雨滴從天空降落,直到離地面很近才能看清它們的身形,天空好像很大,而人卻無比渺小。
雨打在臉上生疼,他捂住臉,自嘲的笑著,轉(zhuǎn)身開鎖,推開門進去。
紅木的雕花大門闔上,他捂著臉,身子靠著門一點點滑下去,最后曲起腿蜷縮起來,水漬在地板上聚了一灘。
暴雨持續(xù),夜深了——
空無一人的街道,響起零零落落的腳步聲,腳步聲拖沓而機械……
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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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終于快要寫到啾也了!
繼錯過上一周的榜單后,我又上了毒榜……心痛!還好我心態(tài)比較好,要不就炸了。
感謝皮蛋瘦肉粥的地雷~話說我有點想喝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