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側(cè)此時已經(jīng)是人心惶惶,不光是遠處的官軍旌旗招展,城中的守軍也都鼓噪了起來。吳大看著這軍心大亂的情況,高聲喊道“穩(wěn)!吳某來了!別慌!有兄弟們在呢!”
幾個還算懂事的兵頭也都紛紛喊起“吳將軍來了!”來穩(wěn)住軍心。吳大看這遠處的禁軍,敵人毫無疑問是步兵偏多,而且多數(shù)身著重甲,肉搏可以說是完全不占優(yōu)勢。他想了想,高聲道“把重弩準備好!”
他們實際上準備了些完全就是用來充樣子的重弩,本來是用來威懾城中守軍的,沒想到這個時候居然真的需要拉出來用。
六張重弩很快被拉到防線邊上,對著遠處的溫哲軍隊,放出了六根極為有力的弩箭。而吳大也高聲喊道“放箭!弓弩手都給我放箭!朝內(nèi)的就往城內(nèi)放!朝外的往遠處的官軍那邊放!快!”
他必須壓住城內(nèi)的部隊,只要城墻北面和西面開始進攻了,那么至少敵人為了守住大營,也會分許多人手過去,到時候至少包圍網(wǎng)被內(nèi)外夾擊的力度會小上很多。
他這樣想著,但是沒想到,營中的守軍竟然直接沖了出來,徑直殺向包圍網(wǎng)的內(nèi)側(cè)。
“他們瘋了?!大營不準備守了?!”吳大大吼出聲,隨后看了看周圍“讓北側(cè)圍攻部隊直接過來夾擊敵人突圍部隊,東側(cè)進攻大營。我們這邊穩(wěn)住陣腳,準備迎擊官軍!”
溫哲很快就出現(xiàn)在了吳大的視野之中,他身穿重甲,如同一個鐵巨人一般坐在馬上。而他身邊也是同樣一身鐵甲的騎兵。而他的部隊中,騎兵實際上并不多,總共數(shù)下來也就三四百人,原因無非是因為江南這邊的戰(zhàn)馬稀缺,而且他堅信叛軍不可能有大量的馬匹和他們抗衡,所以只需要準備少數(shù)針對步兵的重騎兵就好。
雙方的距離漸漸縮短,吳大已經(jīng)聽到了背后傳來的廝殺聲。喊殺震天,讓朝著西側(cè),準備迎擊官軍解圍部隊的士兵們更加恐懼。
“弟兄們!沉穩(wěn)下來!想想,到底是誰讓你們吃了糧,領(lǐng)了餉?想想是誰讓你們能夠討到老婆,吃飽喝足!”吳大看著周圍顫抖著的那些士兵們,大吼起來“官軍的狗畜生想要消滅我們!想要把我們踩在腳底下!你們甘心被那么踩在下面么?!”
吳大四處看了一圈,似乎自己的話有一些效果,但是官軍所帶來的恐懼,那種直面鋼鐵部隊的恐懼是實打?qū)嵉。他能夠緩解這種恐懼,卻不能消滅這種恐懼。
喊殺聲,弓弩手小校的命令聲,還有巨弩箭矢離弦的聲音,在官軍那伴隨著甲片碰撞的腳步聲中,是那樣的不堪一擊。而就在雙方的距離,縮短到五丈左右的時候,官軍,開始沖鋒了。
槍兵、刀牌手,一起朝著他們沖來。官軍沒有多少騎兵,但是這灰黑色的鐵流,對于甲胄都無法統(tǒng)一顏色樣式的奉義軍來說,毫無疑問比騎兵更為令人恐懼。雙方碰撞的一瞬,吳大的目光掃過整個防線,他能夠感受到一種松動。
仿佛他們的軍隊,僅僅是松軟的土塊,而對方則是真正的潮汐一般。
潮汐撞擊著他們的軍隊,那些嘗試突圍的敵軍腹背受敵,已經(jīng)幾近被消滅,但是他們看到溫哲的部隊時,又紛紛亢奮了起來。他們?nèi)缫粭l條被逼入墻角的老狗一般,狂吠著,歇斯底里地揮舞著手中的武器。
他們死了。
但是在最前線,被官軍正面硬撼的奉義軍士兵們,也在不斷死去。他們的刀刃砍不穿甲片,他們的長槍,嵌在敵人甲胄的接縫中。高大的騎兵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不斷地戮殺著那些奉義軍的民兵。
溫哲揮舞著手中的長柄大刀,高聲喝道“受死吧受死吧!賊人!你們需知道,狼群永遠是狼群!兔子永遠是兔子!”
吳大看著正在緩緩后退的部屬們,心想如果繼續(xù)受到打擊,估計就是一場大潰退,他們會被官軍乘勝追擊,一路逃回盟縣。
想到這,他回頭看了眼莽山大營的城頭,城頭已經(jīng)豎起了一片片寫著義字的旗幟,吳大高聲道“緩緩后退!撤進土城之中!快!快!”
他喊罷,自己也緩緩朝城門口退去,手中拎起一張弓,在亂軍之中,瞄準了那正在揮砍著的溫哲。
溫哲在軍中戮殺著,他原本還對這些義軍保有些期待,沒想到,這些所謂的義軍竟然可以稱得上是不堪一擊。僅僅接觸片刻不到,就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頹勢。
他大笑著,砍殺著,心中已經(jīng)想象起自己帶兵肅清叛匪,一路打到江南郡的景象。而就在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左臉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痛。
溫哲的表情變得十分猙獰,一支箭穿過了他的臉頰,所幸力道不大,僅僅貫穿了左腮而已。他將箭桿折斷,從自己口中把箭頭和剩下的箭桿扯出來,丟在一邊,高聲用已經(jīng)有些模糊的聲音繼續(xù)道“上!給我上!一個都不留!讓他們見識見識天威不可犯!”
溫哲的部隊如同一群虎狼般推進著,奉義軍剛剛被攻擊的部隊也都已經(jīng)撤到了城墻下的高坡左右,吳大見狀,急忙喊道“跑進城!不要回頭!跑進城!”
奉義軍的士兵們本就有退意,聽到這喊聲,更是轉(zhuǎn)頭撒丫子就跑向莽山大營,一股腦地朝著城門口涌去。
官軍的部隊想要追上去,卻因為甲胄太重,當他們幾乎抵達城門口的時候,幾乎所有奉義軍的士兵都已經(jīng)進到城中,正是要關(guān)城門的時候。
溫哲看著那即將關(guān)閉的城門,傷痛讓他更加亢奮起來,他高聲道“抵住城門!掩殺進去!快!快!快!”
而就在這時,一個極為清脆的響聲讓他冷靜了下來。
像是爆竹,又像是鞭子,那響聲,同時還帶著從城頭上噴出的彈丸,落在他的腳邊。
他對這個聲音再熟悉不過,是火銃。
聽到火銃聲音之后,他的身體仿佛被浸入冰水之中一般冷靜,他知道,那東西殺人,根本不分有無甲胄,武藝如何,如果繼續(xù)沖的話,他這個大帥毫無疑問會成為唯一的目標。
他想了想,吼道“撤!準備在后方筑壘扎營!不著急畢其功于一役!”
他的士兵雖然因為這突然改變的指令有些困惑,但是卻也如臂如指,轉(zhuǎn)頭便朝身后撤去。
吳大站在城墻上,看著遠處緩緩撤去的溫哲軍隊,一種無力感,在面對死亡的恐懼消退之后,像是一只在冬天凍得冰涼的大手,伸進了他的脖頸。
“老吳,你沒事吧。”
吳大看著旁邊拿著一桿火銃的白禿子,顫抖著,他抱著腦袋,大聲嘶吼著。僅僅是發(fā)出了大吼的聲音,而非任何有意義的內(nèi)容。
他感覺自己之前的努力,林得勝之前的努力,都白費了。他們的部隊,是那樣的不堪一擊,在面對朝廷軍隊的時候,是那樣的脆弱。
他的懊悔,他的無力,他的憤怒,匯集成吼聲,從他的喉嚨中噴出。
而懊悔、無力和憤怒,終有噴盡的時候。他看著周圍表情格外驚詫的士兵們,他頓時后悔了。
他的嘶吼會被認為是主帥的崩潰,如果連主帥都崩潰了,那士兵,又有什么堅持的意義呢?
他明白了這點之后,迅速地大笑起來,站起身,站在城墻上,對著正在包扎傷口,正在休息歇憩的士兵們大笑起來。
旁邊的二蛋一副驚詫的面容,在旁邊朗聲問了句“將軍因何發(fā)笑?!”
“我笑,我笑這官軍也不過如此!軍械甲胄優(yōu)良至極,卻被一聲火銃嚇退!弟兄們!你們豈不見那溫哲,如吠日之犬一般。弟兄們!我們此敗,沒有別的原因,全因軍械不如官軍!若比勇力,你們豈又不如那些,被爆竹聲嚇死的雞仔!”
他說完這番話,城中一片沉默,幾個兵頭紛紛應(yīng)和起來。兵頭開口后,士兵們也都紛紛罵起官軍,氣氛頓時從慘敗變得活躍起來,而吳大看到這場景,渾身一陣脫力,直接跌坐在城垛邊,無力地看著旁邊的白禿子。
“老白。。。盡快,管林老大,要支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