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赦又做夢了。
那個曾幾何時被他幾乎忘記的夢,夢中,他能夠嗅到那種味道,那個山中的大空洞的味道。
煙塵、熱、還有無窮盡的慘叫聲,相比于他一切其他更為寂靜卻也更為恐怖的夢來說,這個夢境未免顯得過于喧鬧了,帶著一種天仿佛塌下來的末世感。但是他面前卻什么都看不到,一片漆黑。
他嘗試著朝前撞了下,面前傳來了清晰的門軸的吱嘎聲,他似乎是被關在了什么地方。這撞得兩下讓他肩膀生疼。他又嘗試著推了推面前的那個門,上面鐵銹的觸感格外清晰。
他似乎是被鎖在這里面了。
外面?zhèn)鱽淼募饨新暫蛻K叫聲足以透過鋼鐵傳到他的耳邊,他想要出去看看什么情況,因為每一次夢境他都有額外的收獲,而這個夢境,則一直讓他感覺無比迷茫,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又撞了兩下,門軸和掛鎖似乎都有些松動,這松動的感覺給了他些許希望,但是他卻又聽到了別的不祥的聲音。
鐵鏈振動的聲音。
似乎他所在的這個地方,被鐵鏈捆起來了一樣,他透過門縫能夠看到外面微弱的光,似乎這個房間里面還沒有著火。他似乎能夠看到遠處的臺子上擺著的一本本厚重的大書,而地面上,則擺滿了某種看不清是什么的白色小碎片。這一切,與外面痛苦的慘叫仿佛處在兩個世界之中。
就在這時,他聽見了聽見了那個令他毛骨悚然的聲音。
就像是鋸子鋸動著骨頭的聲音,很慢,但是也足夠清晰,與之同時響起的,是少年或是少女的哼唱聲,他第一次如此近的聽到了那個聲音,那聲音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慶祝,里面雜糅的情感,裹挾著他的思緒,讓他突然睜開眼。
他醒了。
自從從東?せ貋碇,他做怪夢的次數(shù)明顯增加了,有好有壞,其中有的夢很普通,似乎就是坐在深海中,一動不動地看著周圍游弋著的魚群和其他生命,而有的,則多少有些令人驚懼諸如之前在謝丫村碰到的那些墻壁上的人,他時而會夢到她們對他尖叫嘶吼著。
平和的夢做完了,醒后神清氣爽,甚至覺得身體有些輕盈,而那些可怖的夢,則讓他腦中混沌不堪。
這難道是真血的用處?
他不知道。
莊赦緩緩坐起身,到臉盆邊上洗了把臉,看著旁邊的日歷,今天是他侄子殿試的日子。如果能夠中了進士,入朝為官,那他也會清閑許多。
不過現(xiàn)在的情況,實在說不上是清閑。
從東;貋碇螅瑢堊舆@個擔子就落到了他的身上。幾乎所有地方,朝廷中的所有大小地方,都為他大開方便之門。借閱文牘的時候今天說要看,明天就能送過來一份抄本。
當然這重擔也意味著他需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精力去尋得龍子的線索。他在東海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證明了龍子一說并非空穴來風,他必須要盡快找到其他龍子的蹤跡,才能挽大廈于將傾。
于是,他又開始了在酒館雅間翻朝廷各部送來的文牘的一天。
這些重要的文書居然能夠讓他帶出欽天監(jiān),就已經(jīng)是個奇跡了,沒想到居然還能拿到酒館看,更讓他感嘆欽天監(jiān)為了龍子真是什么都做得出來。不過仔細想想,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直接出欽天監(jiān)的錢,把他家邊上這個酒館的一間雅間買下來,專門用來堆這些文書,還拉了一個兩個西陵衛(wèi)日夜不停地看著這里的書籍,想必也是不太放心的。
他翻著手頭高祖周晝的實錄,既然龍子有著能夠匡扶天下的能力,那么最有可能接觸到龍子的,也就只有高祖時候的人了。
很快,他發(fā)現(xiàn)了幾條極為矚目的話語。
“母瀠嘗夢三千神鳥入懷,遂生高祖!
如果只是看到這句話的話,可能更傾向將其當做高祖天生異象的證據(jù),但是仔細一想?yún)s不太簡單。
提及帝王出生時周圍異象的,有神鳥、大光球、神龍、祥云等等東西,但是突然扯出三千神鳥這種有堆數(shù)字嫌疑的異象,屬實和太祖富家公子的家境不太吻合。
他想了想,又拿起旁邊的欽天監(jiān)卦書,夢神鳥入懷生貴人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問題是,三千神鳥這個具體的事件,還和一個古代傳說有點關系。
古帝征舜國,路上碰到暴雨雷云,阻礙大軍五年而不得過,古帝設壇施法,請來三千神鳥斬云破霧,舜國人見神鳥,望風而降,后云“神鳥乃舜人先祖,神鳥從古帝,天命使古帝成事!
這個傳說和古帝征岱國的傳說都同屬于古帝時期的東西,不過征岱國時碰到的螭晵是真實存在的,那這個所謂的三千神鳥,可能也是一種切實存在的“龍子”。
而這樣一說的話,三千神鳥入懷,也就是代表被龍子認可了。
不管這個說法是編出來的還是真實存在的,都證明高祖和龍子有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關系。
既然找到了方向,他便開始大量地搜索起高祖時期的舜州的文獻,翻了許久,不知何時自己手邊多出了一杯溫酒,他喝了口,隨后繼續(xù)讀著,翻遍了幾本高祖時期的書,只找到了一條看上去好像有那么點關系的。
“高祖攻金安郡,陵云山有前朝皇陵,掘之,無獲!
挖了皇陵,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掠過,實在太過奇怪,于是莊赦又拿起前朝史書,找到了修陵云山皇陵的段落,這里更加奇怪,只是說陵云山皇陵是末代皇帝哀宗的父親思宗挖空山體修的一座大陵,里面葬了誰、陪葬什么、工程時間,都沒有說明。
他隱約間感覺到,這個大陵可能和龍子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
一是王朝末期,竟然會單獨挖這樣一座大陵,難免讓人不想到是某位帝王想給王朝續(xù)命。
二是似乎有關這座大陵的信息都被隱匿了起來,無論是前朝還是本朝,都在全力隱瞞這座大陵的真相,讓人難以不想到這里面可能有些什么東西。
他這樣想著,不知為何發(fā)現(xiàn)手邊的酒杯又滿了,皺起眉抬眼一看,才發(fā)現(xiàn)自己對面坐著一個人。
云陟明。
這個比他小不少的姑娘此刻手中正拎著一個酒壺往自己嘴里倒,她看到莊赦看著自己,愣了一下,隨后放下酒壺“看我干嘛?”
“呃,你是什么時候來的?”
“你剛開始翻高祖那段的時候!
“那門口兩個西陵衛(wèi),你怎么進來的?”
“我有清明世的腰牌,而且他們認識我,”云陟明一攤手,隨后又給莊赦空了的酒杯倒?jié)M“你不用在意我,我就是來找個酒友!
莊赦皺起眉看著她周圍已經(jīng)空了好幾個的小酒壇,又看了眼滿面紅光的她“你這么能喝的么?”
“還行吧,這邊酒都差點意思,”云陟明一攤手“你在找龍子的線索?”
莊赦微微皺眉,嘆了口氣“對,你不是查清明世北方倉庫丟的東西么?怎么又跑我這來了?”
“那邊宋叔去處理了,而且已經(jīng)鎖定了目標,”她說道“我可以專注于一些我想做的事情了!
“你想做的事?是什么?”
“喝酒,閑逛,玩,想做什么做什么,”她的笑看上去仿佛和之前在謝丫村的云陟明根本不是一個人,現(xiàn)在她更像是個普通的小姑娘“你是不是過段時間要去舜州?”
莊赦微微點點頭。
“去的時候跟我說一聲,帶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