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公!我敬您一杯!”
孟倫宅邸的花園中,此刻,一場酒宴正進行著。
今年三十多的孟倫,作為大內侍,并沒有很多人想象的那樣,日日夜夜都要在皇宮之中。他每天在皇帝五點起床之前趕到皇帝就寢的地方,皇帝只要離開書房,作為大內侍的他,就可以離開了。很多事情,都是由他安排在皇帝身邊的貼身內侍向他通告,這也就讓他的生活安逸了許多。
比如這一天,孟倫和許多他在朝中的擁躉坐在他家的花園中,聚會飲宴。
孟倫笑著舉起杯子,對著那站起來的男人一點頭,微微啜飲一口杯中澄澈的酒液,然后放下杯子,掃視了一圈“吏部朱遏是吧,看著挺年輕的嘛!
那敬酒的男人笑著連連點頭“都是廠公指導提點的是,要不然也沒有下官的今天。”
孟倫看著朱遏那副諂媚的笑臉,笑了兩聲“我提點固然是我提點,要是你不爭氣,也不行,將來,大家都要互相扶持的!
幾人聽了孟倫這話,紛紛點頭“廠公說的是!廠公高見!”
孟倫掃視了一圈,拍了拍巴掌“讓那幾位過來,助助興!”
旁邊的下人一點頭,小跑著離開。孟倫看幾人的神情有些奇怪,開口解釋道“前幾天西域番邦獻了幾位胡姬過來,我直接請了過來!
孟倫話音剛落,就看到幾個高挑的年輕番邦女子穿著輕飄飄的舞服,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而其中簇擁的一位略微有些矮的女孩,有幾位眼尖的一眼就看出了,那似乎是前幾天免罪留用的李梅臣的女兒,李晴。
幾人顯然都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情,不過顯然都沒有直接說破。李晴顫抖著,身穿那套舞服,她站在那里,臉上似乎強撐著一股子微笑。等樂隊班子一到,李晴和幾個胡姬伴著樂聲,便舞動起來。
他們幾個孟倫的擁躉看到這景象,沒有半點觀賞曼妙舞姿的想法,只覺得渾身發(fā)冷。李梅臣雖然不是什么呼風喚雨的人物,但是在朝中姑且還算有些名望。前幾天被抄家發(fā)配,結果又官復原職,現(xiàn)在他的女兒卻被安排在孟府里做一名和奴才無異的舞姬,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不難想象。
幾個舞姬舞罷,紛紛湊到坐在桌旁的幾人身邊,而李晴則毫無疑問地被孟倫摟到懷里。另外幾人訕笑著,飲著酒,但是心中卻滿是恐懼。
戶部侍郎李梅臣,在朝中無門無派,跟江南、東海、廠衛(wèi)三大派都靠不上關系,是基本不和這些派別沾邊的老清流。他能被孟倫這樣玩弄,那在座幾位完全倚仗孟倫的普通文官,如果孟倫想要把他們安排到遠州惡軍或是直接讓他們狼狽下獄,幾乎易如反掌。
孟倫看著幾人眼中時而閃過的懼色,知道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這幾天,他一直在把各種無門無派的官員請到自家宅邸。每次都要讓這幾個胡姬加上李晴上來舞上一曲,目的顯然就是威懾他們,朝中最重要的兩個山頭一個是孫正然的東海派,多數是前朝三大征的時候有軍功的人,而江南派則是以江南郡為中心,整個泓州還有泓州周邊幾個郡的士子為主體的。
這兩者一看經歷,一看鄉(xiāng)黨,都不是很快就能加入的派系。而無門無派,被不知哪邊的人偷偷絆一腳是很常見的事情。被請過來之后,又看到李梅臣的女孩,很難不聯(lián)想到自己的未來會怎樣。
“我給各位介紹一下,這位是李梅臣李大人的長女,現(xiàn)在已經和我的養(yǎng)子定下婚約,”孟倫看著在座的幾位,表情顯然都有些僵硬,隨后他又一口干了手中小酒盅里的酒液,因為酒勁兒的緣故滿臉通紅“各位,要不,今日就在寒舍住下,為各位準備客房還是沒問題的。”
幾人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這是不是什么孟倫給他們下的陷阱,而孟倫則直接站起身,搖搖晃晃地倚著李晴“各位,我不勝酒力,先回房歇息了。晴兒,扶我回去!
“是!
孟倫倒在床上,懷里抱著李晴,簡單地將外面的幾件衣服脫去,便倒在床上,整個人失去了意識。
仿佛沉入黑色的深海中的他的意識,在某一個時間點,突然被從大海中扯了出來。他睜開眼,坐起身,聽到了敲門聲和外面的叫喊聲。
“廠公,廠公!”
“怎么了?”他不耐煩地坐起身,發(fā)現(xiàn)旁邊是蜷縮在那里的李晴似乎還在睡著,便站起身,打開門,看到門口的傭人。
那傭人看到孟倫,一躬身“廠公,安老請您到府上品茶!
“安老?你是說安太師?”
“是。”
“好,我這就去!
躺在床上的李晴此時也已經醒了,她身上本就穿得不多,晚上也沒有脫衣,只是穿著這身舞姬的服裝睡著了。而現(xiàn)在她站到地上,像個侍女一樣,給孟倫穿好了常服。而孟倫看了她一眼,微笑著點點頭,離開了孟府。
太師府地如其名,是安太師安藍的府邸。今年八十多歲的安藍已經不問政事,只是偶爾出現(xiàn)在中書省之類的地方,逛上一圈,跟后生小輩交待些什么。而今天,安太師直接把他叫到府中品茶,顯然是有什么要事。
他坐的馬車來到太師府門前,太師府朱門畫棟,門口兩只石獅子漆金鑲玉,好不神氣,而門口,安太師的長子,參知政事安糾站在門口,似乎是刻意在等孟倫一般。
看到孟倫,安糾臉上掛著笑就迎了上來,孟倫急忙遠遠地躬身一行禮。安糾可是安皇后的父親,這樣迎接他一個大內侍,不和禮法。要么是安太師一家有意巴結他,要么就是在試探他,但是無論如何,這種家主出門相迎的大禮,他身為一個太監(jiān),都受不起。
安糾看孟倫沒有如他想象中那樣膨脹,微微點頭,走到孟倫身邊,扶著孟倫的兩肩“孟公公您別這么見外,家父請您品茶,我這個做兒子的,自然是要把您當高朋雅客的!
孟倫客套地笑起來“安大人,您是當朝國丈,我向您行禮自然不僅僅是敬您,也是敬安皇后,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孟倫這樣一說,安糾的表情又柔和了一些,他扶著孟倫的胳膊“你說的是,這樣,咱們就不說閑話了,家父還在等您呢!
兩人走進太師府,繞過影壁,走過長廊,很快便來到了花園中,遠遠地便看到一個瘦削的老人站在鯉魚池邊上,往池子里撒著魚食。那老人看到兩人,坐回到亭子里的小桌旁。而安糾和孟倫兩人則來到亭子邊,奉著雙手,深鞠一躬。
“父親,孟公公到了。”
“好,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和孟公公單獨聊聊!
安糾一躬身,隨后便離開了留下了安太師和孟倫兩人在亭子中。
“孟公公,坐,”安太師朝著另一個石凳比了個手勢,隨后朝遠處的侍女揮揮手示意可以上茶了。
孟倫欠了欠身,坐了下來,剛要開口,卻聽到安太師先說道“孟大人昨日很是快活嘛!
這一句話就讓孟倫驚出一身冷汗,他不知道安太師到底得知了什么,突然說出這樣的話語。便訕笑起來“和年輕人聚一聚而已!
“哦,我還以為您把教坊那些胡姬請走是為了給令郎采陰補陽呢,”老人笑起來“誒對,令郎我沒記錯的話,是今年考?”
孟倫愣了一下,一點頭“承蒙安老關心,的確是今年考!
“那以茶代酒,祝令郎高中,”老人舉起茶杯抿了一口。
“借您吉言!
安太師放下茶杯,又喝了一口“孟公公,我想和您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聽到這樣一句話,孟倫整個人的身體都緊了起來“安老,您的意思是?”
“我知道有關你的所有事情,”安太師古井無波地喝了口澄澈的茶湯“不過我并不準備關心這些事情!
“那您,準備關心些什么呢?”孟倫大概也已經看出了安太師的意思,他并不是想要和孟倫敵對或是怎樣,他可能只是想和孟倫拉開距離。
“我關心什么,不重要,”安太師那張蒼老的臉如同覆著一層無形的鐵面具一般,沒有半點的感情或是別的什么“重要的是,你關心什么?我看,你似乎是一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
孟倫聽了這話,渾身一個激靈,強撐起一股笑“此話怎講?”
“無根之樹,無花無果,這道理你自己也清楚不是么?”安太師笑起來“不過我說的根,倒不是你有的那個‘根’就是了。”
孟倫當然知道安太師是什么意思,安家的根系扎在大胤已經不知多少代了,比起安家,他孟倫說什么也不是,也不過分。
“您一直在尋根,想要確認你的確在朝廷里扎下了根,常戚、李梅臣,都是你選擇的對象,”安太師喝了口杯中的茶水“不過安公公您,要是有一日從我安家的門生故吏那尋根,恐怕,您那本就不深的根系,恐怕就要被整個拔出來了!
孟倫明白了安太師的意思,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讓孟倫遠離安家人和江南派。這并不算是什么大事,不過他看著安太師的表情,顯然還是有別的事情要談。
“是,安太師,孟某明白了!
安太師微微點點頭“好,那接下來,就是正事了,宋朔生回來了,這事你知道吧!
孟倫微微皺眉“哦?不太清楚。”
“呵,你昨晚還看他帶回來的胡姬跳舞來著!
孟倫恍然大悟,他想起來了朝中原來還有這么一號人物,宋朔生,數年回朝一次,每次都會帶回許多番邦貨品,然后又帶走許多大胤物產。
“他,難道不就是個吃皇糧的行商么?”
“行商?您可真是太瞧不起他了,三大征中最順利的,您知道是哪次么?”
孟倫搖搖頭。
“西征,”老人手指蘸著茶水在石桌上畫起來“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你知道吧,東二征的時候,負責補給的文臣和武將們組成了東海派,而西征的時候,沒有發(fā)生類似的事情,原因只有一個。。。當時的糧草,是完全由清明世負責的。”
“什么!”孟倫驚得站了起來“清明世有如此財力?那豈不是富可敵。。。”
“噤聲!”安太師突然怒喝一聲,隨后看到旁邊的一個小廝走了過來,老人皺起眉“怎么了?”
“老太師,清明世宋大人,前來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