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讓人呈上證物?, 一副沾滿鮮血的鐵鏈和一塊蓋著白?布的托盤。
戴舒錦顫抖著走上前,用手撫摸著鐵鏈, 她親手一點一點纏繞上去的棉布,已經(jīng)被鮮血浸透。
盡管知?道, 夢柳公子出現(xiàn)的機會很小, 可她依舊害怕, 她怕他受傷, 于是處處小心翼翼。沒想到, 竟被有心之人趁虛而出……
戴舒錦雙眸通紅,聲音顫抖:“阿鈞,到底是不是你?”
戴舒鈞走上前, 握住戴舒錦的手,堅定?道:“姐姐,我沒有,相信我!
他說得太肯定?, 語氣太溫柔,差點讓沈青黛陷入自我懷疑。
從現(xiàn)有的證據(jù)和推論來看,沈青黛已經(jīng)見識過戴舒鈞的心思縝密,巧言善辯,沒想到他連偽裝都這么出色。
沈青黛決定?,換個人問。由易到難,一點點擊潰對方, 也不失為好辦法。
“戴小姐,我瞧見你花園的芍藥, 有動土的痕跡,這兩天是不是在?施肥?”
戴舒錦不知?沈青黛為何突然這么問,她還?是如實道:“沒錯!
沈青黛的話提醒了待舒錦,她道:“大人,阿鈞不可能殺害夢……前日,他親自為花園的芍藥施肥,忙了一早上。也正是如此,才牽出舊疾,找來郎中瞧病!
戴舒錦急于替戴舒鈞擺脫嫌疑,可她的話恰好是最好的證明。
沈青黛轉(zhuǎn)身,掀開托盤上的白?布,露出上面的土塊。
“這個土塊,是和鐵鏈同時發(fā)現(xiàn)的。這個土質(zhì),杜二公子的私宅,并沒有。戴小姐,你說巧不巧,你的芍藥園,正是這種土。”
戴舒鈞自若道:“整個京城,種芍藥的數(shù)不勝數(shù),沈大人怎可如此武斷,輕易定?在?下的罪。”
沈青黛自然知?道,他不會輕易認罪:“的確如此,種植芍藥的宅院數(shù)不勝數(shù),可熟悉杜二公子,知?曉他被關(guān)在?私宅的,可不多?!
戴舒鈞道:“大人是不是忘了,前日我一整日都在?家,并未外出。這點,整個杜宅都可以作證!
沈青黛道:“并未外出?不見得吧。戴公子不是假扮郎中,出了趟門。我已經(jīng)派人去請了郎中,片刻便至。”
見他依舊沉靜如初,沈青黛別?有深意道:“別?的事,他或許會替你隱瞞?蓺⑷说拇笫拢鞴,你猜他敢不敢知?情不報?”
戴舒鈞臉色微變,旋即笑?道:“的確,前日我曾外出!
說完,他從懷中掏出一支發(fā)簪,遞給戴舒錦:“后?日是姐姐的生辰,我想給姐姐一個驚喜,這才瞞著姐姐,央求郎中,假裝成他,從后?門外出!
戴舒鈞做事滴水不漏,應(yīng)對自如。
果然,戴舒錦,似乎也有所松動。
戴舒錦低頭摩挲著簪子,想了許久,她才抬眸道:“沈大人,就算阿鈞外出,他也只出去一個時辰一刻有余。從這里到藥館,再到私宅,然后?回來,至少需要?一個時辰兩刻,他根本?沒時間去殺人!
施凈看著沈青黛,突然道:“原來此前,你帶著我們?找從私宅到這里的近路,是這個意思!
沈青黛道:“沒錯。戴小姐,其實從私宅到這里,還?有一條小路,只需兩刻便到。這樣?,他往返只需一個時辰即可!
戴舒錦搖頭道:“只有一刻,要?找到密室,再去殺人,根本?來不及。”
沈青黛道:“不,只要?計劃周詳,并提前知?曉他的動向?。一刻,足夠了!
戴舒鈞輕笑?一聲,一臉無辜:“沈大人真會說笑?,我如何會提前知?曉他的動向??我和大家一樣?,以為他早死了!
沈青黛也笑?:“是嘛?杜二公子的行蹤,你一向?了若指掌吧。那個郎中,不正是你的眼線?”
說罷,便讓人提郎中進來。
見郎中進來,戴舒鈞臉色一變,竭力?維持平靜。
沈青黛道:“說說吧,我相信,方才夢柳公子的追隨者,已經(jīng)將你指認,如實交代吧!
夢柳公子的追隨者,難道是進門時看到的那個灰衣人?
施凈這才想起第一次到杜宅,門口有個灰衣人和黑衣人爭執(zhí)。穿灰衣的那個,也就是夢柳公子的追隨者,他曾說過,一直有人跟蹤夢柳公子,沒想到竟是這個郎中。
原來,早在?那個時候,沈青便留意到了這個細微的線索。
郎中指著戴舒鈞,慌忙辯解:“是他,數(shù)月前,他跟我做了一筆交易,讓我跟蹤夢柳公子。后?來,他又讓我注意戴小姐的行蹤。我只是跟蹤,并把消息透露給他,我沒有做過壞事!
戴舒錦秀眉蹙起,呼吸緊促:“你跟蹤過我,你知?道我?guī)е鴫袅舆M了私宅,把他關(guān)進密室?”
郎中看了她一眼,瞬間低下頭:“我當時,并不知?道那是夢柳公子。我只告訴戴公子,你扶了個男人去了杜二公子私宅,并且關(guān)在?了密室。”
戴舒錦緩緩轉(zhuǎn)過身,靜靜看著戴舒鈞:“你還?有什?么話要?說?”
戴舒鈞依舊十分堅決:“姐姐,我沒有。我是讓他跟蹤過你。那是因為,我見你最近一直魂不守舍,我怕你出事而已,我沒有害二表哥!
戴舒錦直直地盯著戴舒鈞,像是石化一般,滿眼的不解。
戴舒鈞露出極其失望的神色,拍打著自己的斷腿道:“姐姐,你看,我的腿,我一個瘸腿,怎么可能那么順利殺死一個人,再從崎嶇的小路逃回?”
他蒼白?著臉繼續(xù)道:“一個時辰,那是正常人的時間,可我一個瘸子,如何能做到?”
眾人皆是一愣,連施凈都開始動搖。
對啊,沈青的時間推算,是以正常人為依據(jù),可戴舒鈞的腿……
戴舒錦一陣恍惚,一向?清高的弟弟,竟把自己最不堪的一面,撕開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她當下愧疚道:“阿鈞,對不起,對不起,是姐姐想多?了!
戴舒鈞柔聲安慰道:“姐姐,我不怪你!”
杜禹華也忍不住道:“沈大人,你看,阿鈞不可能殺人的,一定?是搞錯了。”
風(fēng)向?瞬間發(fā)生變化。
沈青黛平生所見擅長偽裝之人不少,但這些人加起來,恐怕都不及戴舒鈞半分。
突然,趙令詢一聲冷哼:“巧言善辯,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
說罷,拔劍向?戴舒鈞刺去。
施凈簡直要?驚掉下巴,趙令詢竟然拔劍了,他是瘋了嗎?
戴舒鈞瘸著腿到處閃躲,屋內(nèi)頓時亂作一團。
沈青黛趁機,悄悄走到戴舒錦身后?,稍微用力?一推。
戴舒錦還?沒反應(yīng)過來,人已經(jīng)向?案臺倒去,案上燃著香灰,她若倒下……
“姐姐!”
戴舒鈞一聲驚叫,快步跑去,牢牢抓住戴舒錦。
趙令詢早已先他一步,一腳把案臺踢開。
沈青黛拍著心口,還?好,戴舒錦安然無恙。
“姐姐,你沒事吧?”
戴舒錦雙目圓睜,盯著戴舒鈞的腿:“阿鈞,你的腿……”
眾人齊齊望去,戴舒鈞的腿,好了。
這下施凈懂了,他對著趙令詢調(diào)侃道:“世子,神醫(yī)啊,瘸腿都能治好!
趙令詢罕見一笑?,指著沈青黛道:“神的不是我,是她!
沈青黛嘆道:“最危急的時刻,偽裝是無法隱藏的!
施凈奇道:“你怎么會猜到,他是裝瘸?”
沈青黛解釋道:“一個人即便偽裝得再好,在?緊急情況下,也會露出破綻。當日咱們?抬著杜二公子尸身回杜宅,去戴家姐弟小院時,戴小姐突然暈倒。他下意識地轉(zhuǎn)身,先抬了一下他的跛腳!
“當然,他反應(yīng)很快,馬上就止住了。所以,我也只是懷疑,并不能確認。直到,我翻看了藥館的賬冊,發(fā)現(xiàn)了一些貓膩!
“藥館的乳香、血竭等治療腿傷的藥,大多?流向?了杜宅。不過奇怪的是,并且購入價格遠遠低于市面價位!
施凈插嘴道:“查賬冊的時候我在?,當時我就說了,購入價格遠遠低于市面價位,根本?不可能,這世上沒有如此不講利益的賣家!
沈青黛道:“正是如此,我們?才懷疑起藥的來源。巧的是,每次售賣和購進數(shù)量幾乎都相差無幾。于是我們?推測,杜宅只是表面上買了這些藥,然后?又被人以低價賣回,原封不動的退了回去!
“用這些藥的,正是戴公子?纱鞴訛楹螀s要?退掉呢?結(jié)合他之前的反常舉動,我大膽猜測,他根本?沒有腿疾!
“還?有一個被大家忽視地方。他為了掩人耳目,曾假裝郎中,回到過藥鋪?墒牵瑩(jù)藥鋪的伙計回憶,郎中只是回去拿了藥,并沒有提到那個假郎中不良于行。試想,若他真的有腿疾,怎么能不被發(fā)現(xiàn)呢?”
戴舒錦秘密帶走杜禹華,此事只有郎中和戴舒鈞知?道。可有條件和時間作案的,只有戴舒鈞一人。
證據(jù)確鑿,戴舒鈞再巧舌如簧,已是無可辯駁。
戴舒錦渾身發(fā)涼,渾身瑟縮:“阿鈞,你殺人了,你殺了他……”
戴舒鈞剛走過去,戴舒錦卻往后?一縮,躲到沈青黛身后?。
戴舒鈞清俊的臉上難掩失落:“姐姐,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為什?么,你要?怕我?”
戴舒錦尖聲道:“為了我,我沒有讓你去殺人。為什?么要?殺他?”
戴舒鈞被戴舒錦一吼,委屈得像個無家可歸的孩子一樣?,淚眼汪汪道:“姐姐,為什?么,你要?跟他走?為什?么你不要?我了?當初說好的,我們?姐弟兩個永遠不分開,你怎么忘了?”
他臉色倏地一變,嘴角咧開:“殺了他,只有殺了他,姐姐才會留下。這樣?,姐姐就能永遠陪著我,不會像爹娘一樣?,離開我了!
他的語氣依舊溫柔,卻無端讓人毛孔直立,猝然生寒。
戴舒錦整個人怔了一下,緩緩上前,拉住他的手,想像小時候一樣?撫摸著他的頭?蓞s發(fā)現(xiàn),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他已遠遠高出了自己。
“阿鈞,姐姐沒有丟下你。登州路遠,我怕倉皇出走趕路,你腿腳不便,跟著受罪。姐姐心疼你!”
說罷,她從袖中拿出一幅發(fā)黃的舊紙:“你看,這里便是咱們?登州的家,我沒忘,一直都沒忘!
舊紙上是一幅畫,春山繁花掩映下,是一座不大的宅院,黃墻灰瓦,庭前屋后?種滿了果樹,兩個小童站在?樹下,笑?靨如花……
被差役帶走時,戴舒鈞異常平靜,甚至有幾分欣喜。
為了能得到姐姐照顧和關(guān)愛,戴舒鈞生生裝了數(shù)年瘸子。或許對于他而言,只要?確認,姐姐沒有丟下他,已經(jīng)無憾了吧。
沈青黛曾讓翠蕪打聽過戴舒鈞,他八歲即為童生,被四鄰譽為神童,家人寄予厚望。若是沒有意外,他應(yīng)該會去考科舉,去官場,去為民請命,去施展抱負,可現(xiàn)在?卻被困在?這方寸之間,失了本?心。
戴舒鈞因一己之私,殺害了杜二公子,那個絕世之才夢柳公子,也因此隕落。
沈青黛心中猶如石墜,悵然若失。夢柳公子就這么悄無聲息地走了,如枯葉落水,短暫漣漪,風(fēng)過無痕。
緩過神的杜大夫人,突然發(fā)瘋一樣?沖向?戴舒錦。
“都怪你,是你們?姐弟,聯(lián)手害死了二爺!
沈青黛忙走上前,拉開戴舒錦。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轉(zhuǎn)向?杜禹華道:“杜大公子,你是會游水的吧?”
杜禹華一滯,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沈青黛輕聲道:“杜大夫人,杜二公子,不會游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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